等到太子的輦離的遠了,趙昌才抬起頭,看著太子的背影瞇了瞇眼。
清溪書屋里,康熙揉了揉太陽穴。
龍生九子……
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三阿哥的能力母庸置疑,兩天的功夫,就將會計司查了個底掉。
魄力手段都不缺。
就是說慫就慫,硬起來的時間不長,還是慣愛推諉的,少幾分擔當。
太子這里,見識也夠,就是太過年輕意氣,把體面看的比兄弟情分還重,對兄弟也少幾分包容。
“皇上,趙昌求見……”梁九功稟道。
康熙點點頭,想起了討源書屋太子寢殿的那兩個相貌尋常的官女子。
趙昌躬著身子進來了,臉上表情木木的。
“查清楚了?太子身邊什么時候換的人?這兩人是太子選的,還是太子妃選的?”
康熙問道。
若是太子妃選的,是不是失職了,那兩人看著太尋常了些。
要是太子選的,這是什么意思?
以后不打算收用內務府秀女,只等著明年出身良好的八旗秀女?
趙昌的身子躬的更厲害,道:“皇上,太子身邊是五月初七早換的人,是太子吩咐人從后殿的宮人中選的。”
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圣駕五月初六奉太后出宮,太子與諸皇子從。
昨天是五月初七,今天是五月初八。
康熙心中生出憤怒來,昨天早上換人?
這是篤定他會過去探看?
為什么篤定?!
他看著趙昌道:“前天宮里來人,太子沒見?”
趙昌道:“擷芳殿管事報到太子處,太子在書房,先頭吩咐人不許打擾,那管事才往太子妃處去……”
康熙臉色越發難看,看著趙昌道:“五月初七之前,太子身邊都是誰服侍?”
趙昌的頭更低了,道:“是剛調入毓慶宮的哈哈珠子太監趙鶴……”
哈哈珠子太監,年幼的沒有成丁的小太監。
太監入宮的年歲是十三歲,有放寬到十二歲的,那就是不足十六歲的小太監。
康熙胸口發悶,想起了大前年曾下令內務府處置的幾個毓慶宮的包衣。
除了哈哈珠子德住十來歲之外,其他也都是剛成丁補缺的包衣少年。
難道是舊事重演?
當時自己顧及太子的體面,換了其他的罪名處置了那幾人。
這才三、四年的功夫……
太子的輦從暢春園出來,返回西花園。
將要到花園門口的時候,太子看到西邊有個熟悉的人影。
是三阿哥,這是往南五所去了?
南五所現下住的是誰?
大阿哥、四阿哥與八阿哥。
太子吩咐身邊人道:“跟上去看看,三阿哥進了哪個院子……”
身邊人應著,綴了過去,少一時回來稟道:“主子,三爺進了三所。”
三所,八阿哥嗎?
太子坐在輦上,有些意外。
按照老三的習慣,不是找四阿哥掰扯人情么?
什么給九格格選嫁妝惹了麻煩什么……
從小老三就這毛病,不愛擔事兒,還愛討人情。
隨手助力,恨不得當成是天大的功勞。
他什么時候跟八阿哥勾搭在一起了?
難道是故意掩人耳目,實際上是讓八阿哥傳話給大阿哥?
老三就是這樣陰,不可不防。
太子生出煩躁,望向暢春園方向。
四妃其樂融融,看著可是和睦的很。
他想了去年冬月在盛京時,佟國維的話,佟妃無子,他后宮沒有助力。
要是他能促成佟妃封貴妃,佟妃也會帶著佟家擁護東宮正嫡。
那四妃就要讓后一步,沒有眼下的尊榮,四妃所出的幾個年長皇子也就沒有眼下的體面……
南三所,四阿哥得了消息,曉得三阿哥來了,從正房到了前院。
三阿哥正在“咕都咕都”喝茶,而后面帶嫌棄地看著一盤核桃、一盤紅棗。
“三哥……”
四阿哥躬身道。
三阿哥指了那兩盤東西道:“就不能上正經餑餑么?誰家用這個做茶點?”
核桃懶得砸,紅棗吃多了扎胃。
四阿哥看著兩盤干果,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三阿哥摸著肚子道:“我這一天,可累慘了……”
話都說了,四阿哥就吩咐人道:“去膳房裝幾盤餑餑……”
那小太監應聲去了,少一時端了托盤過來,上面放著兩盤餑餑,一盤是爐果、一盤是和尚頭,都是硬面餑餑。
三阿哥見了,撇撇嘴,道:“你們這伙食可太對付了,這都是擱了幾天的餑餑啊……”
嘴里嫌棄著,他手中也沒停,吃了那和尚頭覺得跟平時的不同,更松軟更甜。
四阿哥在對面坐了,看著三阿哥也是無語。
三阿哥一邊吃著,一邊輕哼道:“就我在前頭扮黑臉,你們倒是旁邊看熱鬧……”
四阿哥心中腹誹不已。
不是挺厲害么?
直接抓了幾十人,抄檢了十幾家……
三阿哥見四阿哥不接話,就委屈道:“我這是為了誰?要不是為九格格置辦嫁產,我也想不起來看鋪子,就不會去裕豐樓的……”
提及這個,他真是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個功勞可不能掩下!
不單要跟老四說一聲,回頭還得讓福晉跟太后說一聲。
四阿哥聽了,面上帶了凝重。
九格格的嫁妝……
他是親哥哥,之前還真的過問過此事。
家具是去年開始做的,首飾是年后。
陪嫁的鋪子這么晚內務府才開始置辦?
他垂下眼,九阿哥可不是有耐心的性子,也不會在此事上拖延……
太后與汗阿瑪有了吩咐后,九阿哥就會開始張羅的。
三阿哥還在絮叨道:“誰想到這就捅了‘馬蜂窩’了,還鬧出來窩桉,查出來的富察家居然是太子的人,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說到這里,他“騰”地站了起來,反應過來不對勁,倒吸了一口冷氣,道:“不對啊,我這是給老九頂缸了?!要是老九還在內務府,這不是老九的事么?”
四阿哥看著三阿哥,想了御史的彈劾,還有十阿哥的發作。
御史的彈劾……
這個倒是尋常,并不讓人奇怪,御史本來就是監察官員了。
那幾個御史調到御史衙門,先對著九阿哥使勁,也是保全之道。
可十阿哥的反應,確實魯莽……
十阿哥是這么魯莽的人么?
三阿哥覺得憋悶了,想了九阿哥“方人”之事,跟四阿哥道:“都是老九方我!本該他跟太子爺對上的,沒有我的事兒啊!”
他本來應該是看熱鬧的!
他簡直是后悔莫及!
四阿哥嘴角抽了抽,道:“三哥不是自薦的總管么?”
被十四阿哥在宮里宣揚了一番,這個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阿哥改不了口。
三阿哥捂著胸口,道:“我那是被老九勾的,眼氣他收孝敬,鬼迷心竅了我!”
他覺得自己虛了,重新坐下,就開始“哼哼”起來,道:“我現下告病行么?將這個總管還給老九,我當不起了,別再方了我旁的!”
四阿哥聽了,臉頓時冷下來。
他想到了五阿哥的事,看著三阿哥道:“三哥,內務府包衣不怎么跟外頭結親,都是為世姻、世交,咱們分下來的包衣人口,也出自內務府。”
三阿哥立時止了呻吟,看著四阿哥驚疑不定,道:“老四,你這話什么意思?”
四阿哥想了想,道:“府里的包衣人口好好查查,暫時先用太監跟三嫂的戶下人口,尤其是侄兒、侄女身邊,以防萬一……”
三阿哥額頭的冷汗都下來了,道:“不能吧?這么大膽子?!”
四阿哥蹙眉道:“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誰曉得富察家有沒有姻親故舊,念著報仇的!”
三阿哥本也不是膽大的,要不然今日從城里回來,也不會侍衛、護軍都翻倍。
他哆嗦著嘴唇,看著四阿哥道:“我去給老九賠不是行么?讓他方方旁人去!”
四阿哥見他還往九阿哥身上扯,怕真有萬一,他記恨上九阿哥,越發正經,道:“三哥,這不是兒戲,咱們兄弟之間,就算有什么不痛快的,說翻篇也就翻篇了,沒人會記仇找后賬,可是那些小人,是真要防備些。”
三阿哥坐不住了,道:“我這就回去……”
四阿哥提醒他道:“別忘了弘晴,身邊哈哈珠子妥當么?跟著入宮的乳母、保母呢?”
三阿哥想了想,搖頭道:“都是你三嫂操心,我這就回去問問……”
說罷,他立時匆匆走了。
四阿哥送了出來,看著三阿哥的背影,將事情在心里梳理了一番,望向了暢春園,神色柔和起來。
汗阿瑪雖是汗,可也是阿瑪。
他老人家對兒子也依舊慈愛,先將九阿哥從內務府提出來,三阿哥主動跳下去后也安排了董殿邦出面。
如此外人看著,更像是包衣人家內部傾軋。
四阿哥吐了一口氣,腳步也輕快起來……
北五所,正房。
天色幽暗,屋子里掌燈了。
九阿哥在炕上打了個滾,道:“明天咱們去百望山,不等十三跟十四了,他們請假也沒譜!”
就這么憋著,也怪無聊的。
舒舒沒有異議,道:“那要不要現下叫人去跟九格格說一聲,再帶上十弟跟弟妹……”
九阿哥剛想要點頭,想起了五阿哥的話,猶豫了,道:“明天恪靖姐姐過來,估摸也會來看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