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靠著的人臉上涂了藥,看不清五官。
富慶頓了頓,上車揭開那人的的后背,一片光滑。
不用擦臉辨認,就能確定這人不是隆科多。
他跳下馬車,看著春林有些無措。
兩人追人,眼下追上,赫舍里氏母子也平安,任務完成一半,可是任由疑似兇手的人當著他們的面滅口,這也讓人沮喪。
佟家剩下那些護院都傻眼了。
轉眼之間兩個頭頭就沒了,
一時之間,他們也不知如何應對。
春林已經醒過神來,看著那些人道:“都老實些,這兩個混賬慫恿隆三爺抗旨逃逸,消息已經到了御前,皇上要嚴查的!”
隊伍有變動,護院們也不是全無察覺。
只是他們以為是走了一個管事,帶走了兩匹馬,沒想到“走”的是隆科多。
他們都老實了。
赫舍里氏摟著兒子,聽到春林的話,卻是有些猶豫。
等到大家準備掉頭折返時,她小聲問春林道:“我們三爺……真逃逸了么?”
若是被人謀害,那是無辜,人死債消,之前的罪說不得也會免了。
可要是抗旨逃逸,那就是目無君父,是死罪,家卷要跟著罰的話,就是充入辛者庫了。
春林搖頭道:“還不確定,要等御前查明。”
赫舍里氏神色惴惴,攬著兒子上馬車。
馬車調轉方向,繼續行駛起來。
岳興阿小聲問道:“額涅,阿瑪是不是偷著回京去找那位奶奶去了?”
這兩年李四兒飛揚跋扈,岳興阿即便到了開蒙的年歲不在后院住了,也見識過幾回。
明明是妾室,卻不許旁人稱“姨娘”,他們這一房上下都稱“奶奶”,竟是并嫡的意思。
赫舍里氏帶了茫然,道:“額涅也不曉得。”
想到眼下被連累的發配寧古塔,又想著抗旨逃逸的后果,素來柔弱的赫舍里氏都生出怨恨來,咬著牙齒,紅著眼圈,盼著是另一種可能……
密云行在,東跨院。
午飯已經擺上來,七阿哥昨天申正出京,在昌平歇腳,今天又馳騁了一上午,也是又累又乏。
侉燉魚好吃,干鍋魚雜里放了紅辣椒,河蝦雞蛋餅很是鮮美。
七阿哥吃的很是合口。
九阿哥就挑剔多了,魚肉只夾了兩快子,一快子是魚眼睛下的肉,一快子是魚腹肉,這兩處的魚肉沒有魚刺,還比其他地方的嫩。
干鍋魚雜不吃魚籽,他不喜歡“咯吱咯吱”的口感;不吃魚白,曉得這是什么位置后,總覺得怪怪的,就撿著魚泡、魚腸吃兩口。
河蝦雞蛋餅沒動,他不喜歡全須全尾的小蝦,看著跟小蟲子似的。
拌的白菜心,只挑了一快子黃心葉片吃了,這個味道還不錯,沒有菜腥味,里頭放了芝麻醬。
剩下冬瓜沒碰,不喜歡這種囊囊的口感,山藥條吃了一根。
他這吃飯跟吃藥似的,引得七阿哥側目。
七阿哥在他身上看了兩眼,道:“你這跟貓食兒似的,身子怎么能養結實?”
九阿哥道:“我一天五頓,上午有加餐,不餓……”
七阿哥皺眉。
他覺得這個飲食習慣聽著不大對,總是這樣的話,不就相當于全天不正經吃飯么?
“太醫怎么說?”七阿哥想起九阿哥前兩年脾胃不調之事。
這么久了,還沒好么?
九阿哥道:“太醫說少食好,養胃……”
既是如此,七阿哥就放心了。
等到兄弟兩個吃完飯,九阿哥才說起昨日打獵的情形,道:“往后這大牲口的肉,還是別惦記了,反正我們家那個熊掌,不打算動了,打算留下來傳家!”
誰也不敢保證,獵殺的熊跟老虎都是沒有吃過人的。
“想吃野味兒,還是獐子跟狍子吧,安心……”
九阿哥呲牙道。
他們家的熊掌是沒吃,可早先也吃過熊掌,筋頭巴腦的,現在想想,胃里都翻騰。
七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道:“又不是同一只,那還有吃人豬呢,你往后不吃豬肉了?”
九阿哥露出不信來,道:“七哥盡蒙人,熊多大,豬多大?要說豬咬人一口不稀奇,要說豬吃人,那不是編故事么?”
說到這里,他恍然道:“要不,您說的是野豬?”
龍旺莊的莊子也挨著山邊,那邊也有野豬下山禍害莊稼的先例。
不過沒聽說出過人命。
七阿哥搖頭道:“就是家豬,前些年大興的新聞,祖母看孩子,被鄰居叫去打牌,孫女進了豬圈,被豬吃了。”
九阿哥詫異道:“還真有這樣新聞?那這是‘過失殺’,那祖母怎么論罪的?”
七阿哥想了想,道:“免罪。”
九阿哥聽了,臉色有些難看。
不過他曉得,這是律法規定,尊長打傷或打死卑幼,都要減等。
“過失殺”,跟“故殺”相比,本就減等。
這動手的人跟死者關系是長幼的話,也要再減等。
可是憑什么呢?
他心里曉得孝道是正理,可是“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這是什么歪理邪說?
就算這性命是父母給的,父母也沒有權利收回去。
他想到了隆科多身上,看著七阿哥道:“七哥,要真是鄂倫岱主使,害死了隆科多,那就是不用償命唄?”
兩人關系論起來,也是長幼。
同祖父的叔伯兄弟。
七阿哥搖頭道:“不知,還要看圣裁。”
律法是律法,可律法不是唯一標準,上面還有皇命。
償不償命,如何償命,都是皇父一言決之。
九阿哥輕哼道:“汗阿瑪也不會輕饒兇手的,簡直是膽大包天,今天敢陰害隆科多,明天就敢陰害其他皇親宗室,后個兒說不得就要算計到皇子皇孫頭上,總要殺一儆百!”
七阿哥點頭。
他也覺得這件事無法善了。
說了幾句話,九阿哥就犯困了,打了個哈欠起身,道:“七哥您歇著,弟弟先回去補覺,弟弟福晉昨天被嚇到了,連帶著我都跟著沒歇好。”
七阿哥聽了,看了九阿哥一眼。
董鄂氏都射熊了,還會嚇到?
原來他在北上途中,跟曹順打過照面,也親眼看了下三頭熊的尸體,還有那幾塊殘骸。
對著母熊的時候,他看的比較仔細。
他是跟著行圍過幾次的,算是打獵的老手。
看著黑熊身上傷勢,就能推演出大概情形。
也從上頭的箭支,分辨出不同弓手。
一箭熊腋下,一箭熊眼睛,用的還是帶血槽的重箭。
這即便不是直接跟黑熊對峙,也就是間隔幾十步遠。
這樣的距離,又如此精準,可見心堅膽大。
慫的,除了九阿哥,再沒有旁人。
不過瞧著他精神尚可,應該也緩過勁兒來了,也叫人放心了……
乾清宮,西暖閣。
康熙處理完政務,就提筆抄《地藏經》。
人死為大。
仿佛所有的不好都澹化了,只剩下好。
他想起了孝懿皇后,生前最惦記的也只有隆科多這個胞弟。
佟家這一房,嫡脈都坎坷,如今就剩下舜安顏跟岳興阿兩個小輩,其他都是庶出。
他隱隱地生出后悔來,要是直接叫人抽了隆科多鞭子,沒有后續的寧古塔充軍,那是不是就沒有后續了?
隨即,他搖了搖頭。
就算不發配寧古塔,他也不會再提隆科多起來。
這個結果,外頭人也容易猜中。
畢竟表弟再親,也親不過兒子去,況且還不是一個兒子。
他臉色發黑,這算計之人,何嘗不是將他這個皇帝也玩弄于股掌之中……
這會兒功夫,趙昌來了。
三頭熊的尸體也查驗過,開膛破肚,熊仔肚子里有人肉,母熊肚子中,除了人肉,還有碎骨頭,將傷處也都注明。
康熙接過來看了,看到母熊身上傷處時,跟九阿哥的信對照著看,也都對上了。
他如此仔細,不是懷疑九阿哥扯謊,而是以防萬一罷了。
眼見未必為實,他也要防著九阿哥被身邊人湖弄,并不是無意揭開此事,而是成了幕后人算計的一環。
眼下倒是排除了這個可能。
隆科多出發的時間,是他定的,旁人不知。
跟九阿哥出京的時候差了四、五天。
還有就是九阿哥身邊這幾個人,底細清清白白,查不出蹊蹺來。
九阿哥撞上此事,純屬巧合。
“三支重箭……”
康熙看著記錄,將九皇子府的人扒拉一圈,而后嘴角抽了抽。
黑山跟福松都不在,侍衛中只有春林一個拔尖的。
那剩下兩支箭,不是旁人,就是董鄂氏與黑山那個丫頭了。
一個是能控十力弓,一個是能碾壓隆科多。
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這主仆兩個,有獵熊之力。
換了其他人,跟妻子相差這么多,早就臊了;可是九阿哥這里,怕是不以為恥,反而為榮……
密云行宮。
舒舒睡了一覺起來,滿血復活。
因為出關的人數增加了一百,所以她少不得又操心起補給來,吩咐核桃道:“出門之前,都是你預備的,你看著添加吧,正好在密云縣補齊了,省得出關后麻煩……”
到時候雖然有驛站與行在,也只是驛站與行在罷了,不像關里這樣村鎮多。
到時候總不能滿世界找人買糧食去,那樣驚擾地方,很是不妥當。
之前九阿哥傳話下去,叫沿途行在預備后勤補給,是按照八十人,一百匹馬預備的,眼下要一百八十人、兩百八十匹馬。
這中間的缺口很大,不置辦也不行。
核桃應了,去拿了兩封銀子,準備出去。
舒舒想到高斌,笑道:“別只擬了單子交給高斌,你也跟著出去轉轉,有什么小吃零嘴的,也買些備著。”
出來一趟,也不能只趕路,本就是讓大家跟出來散散心,見見世面的。
昨日雖有變故,可是也不該影響下頭的行程。
至于歷史大勢如何,那太遙遠了。
核桃臉色泛紅,沒有立時應答,想了想,道:“那奴才請小棠姐姐同去,若有當用的食材,小棠姐姐也可以拿主意采買。”
舒舒點頭道:“隨你,讓小松也跟著你們去,省得被不開眼的沖撞了……”
核桃卻沒有應,而是道:“還在密云好幾天,可以輪著去,福晉身邊也要留著人使喚。”
出門在外,大家各司其職。
小松這里,是護著福晉安全的,不會輕易離了福晉。
舒舒想了想也是,也不能老在行宮貓著,明天他們夫妻也可以去縣城轉轉,到時候再帶小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