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御帳的是領侍衛內大臣福善與領侍衛內大臣瓜爾察。
“皇上,費大人不大好……”
福善帶了顫音稟告。
康熙不由愣住,道:“怎么回事?”
“費大人卒中了……”
康熙想著費揚古的年歲,不由怔住。
費揚古比他大九歲,今年五十七了。
這個年歲,換做尋常百姓,是不年輕了,可是對于勛貴來說,還不算老邁。
“太醫怎么說?”
康熙沉聲道。
福善苦著臉,道:“太醫說,要單是卒中,人既能醒過來,還能養著;可是費大人還犯了氣疾,最是兇險……”
康熙站了起來,大踏步走出了御帳。
那是一等公,是在三藩之亂跟平準之戰中立過功的,是他最倚重的領侍衛內大臣之一。
費揚古的帳子,距離御帳不算遠,穿過幾個小皇子的帳子,就是幾位領侍衛內大臣的帳子。
康熙疾步而來,挑了簾子進去。
帳子里,除了太醫,還有費揚古的侄兒在。
見康熙親至,大家都跪了。
費揚古的身子沒有放平,上半身墊了枕頭。
他身上不能動,看著康熙,臉色青白,嘴唇哆嗦著,眼圈泛紅。
康熙深吸了一口氣,上前道:“不必擔心,就是卒中罷了,安心靜養個三五個月就好了,御藥房有上等天麻,吃藥調理就是……”
費揚古說不出話來,老淚縱橫,再沒有將軍的勇武,看著狼狽可憐。
康熙心下一顫,前幾日的時候費揚古還隨侍御前。
這幾日下雨,天氣冷了,勾起費揚古的氣疾,怕咳嗽擾了康熙清凈,才告了罪沒有在御前。
三五日的功夫,竟是如此了?
生老病死,生與老還舒緩,讓人有個準備;病與死不可控,很是無常。
當著費揚古的面,康熙沒有問太醫什么。
等出了費揚古的帳子,他就問了太醫:“氣疾怎么就兇險了?”
太醫道:“若是沒有卒中還好,吃著清肺化痰的藥,就能舒緩咳嗽;可是費大人卒中,接下來會頭痛頭暈,要是昏過去,或是睡實了,就很兇險了……”
到時候,就有可能被憋死。
可是熬著不讓睡,這人也長久不了。
左右都是個不好。
換了年輕人,下重藥,還能折騰一下;可這個年歲,誰敢折騰呢?
康熙陰沉著臉。
圣駕一動,自是驚動整個行營。
這會兒功夫,隨扈王公、太子跟諸位皇子阿哥也得了消息,過來了。
如今距離索岳爾濟山,就剩下四、五日的路程,到時候要跟過來會盟的蒙古王公臺吉,一起祭拜神山,沒有臨時折返的道理。
可是費揚古的樣子,還不知能熬多久,也不適合留在沿途臺站休養。
康熙的視線就從眾人臉上掠過,最后落在領侍衛內大臣瓜爾察身上,道:“瓜爾察止行,明日送費揚古回京休養。”
瓜爾察躬身領旨。
康熙又望向大阿哥與三阿哥道:“這里挨著巴林部,明日你們代朕去巴林祭拜大長公主,而后回京待命……”
大阿哥與三阿哥也齊聲應了。
大家都明白了,這是打發兩位皇子回京,以防萬一。
費揚古雙重身份,是皇親國戚,孝獻皇后之弟,還是國之名將、勛貴族長,他要是薨了,皇家也要安排分量重的皇子代皇上去送悼念。
整個營地的氣氛都不一樣了。
十四阿哥也不再拉著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玩耍,而是給兩個弟弟講起費揚古的功績:“是正白旗董鄂家的族長,十四歲襲其父的三等伯,后來在三藩之戰跟平準之戰都積下軍功,升到一等公……”
十五阿哥眨眨眼道:“正白旗的董鄂家,那跟九嫂的娘家是一家么?”
十四阿哥搖頭道:“出了五服了,老祖宗是一家,現在算是兩支了……”
那一批名將之中,也凋零的差不多了。
十四阿哥早先志向在軍中,對于這些戰役耳熟能詳,對這些老將心里也敬著。
他有些難受了。
費揚古前幾日還給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做過示范,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像是四十幾歲,依舊能拉十二力弓。
世事無常。
十四阿哥想到了皇父,心里沒有那么篤定了。
要知道,前頭的皇帝,除了世祖皇帝不是猝死,太祖與太宗都是猝死,連句遺言都沒有交代。
要是皇父能活到太祖的年歲,還好些,六十八,還有二十年;要是太宗那樣的年壽,五十二歲,那就嚇人了。
四年,他才十八歲,說不得還是個光頭小阿哥……
十四阿哥想著這次北巡,太子無視他的模樣,心里是又恨又悔……
大阿哥的帳子里,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都跟著過來了。
雖說康熙吩咐的是去巴林祭拜,可是主要是回京。
因此大阿哥與三阿哥要輕車簡從。
爭取在巴林祭拜過大長公主后,他們就早早回到京城。
那樣的話,費揚古的后事操辦起來,他們也能出面吊唁。
大阿哥臉色很難看,二十九年的烏蘭布統之戰,他曾跟著費揚古一起打過仗,雖說兩人沒有私交,可是國之功勛落到今日狼狽下場,看了也叫人不忍。
對于武將來說,老病而死,還不若馬革裹尸。
三阿哥看著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心情略復雜。
圣駕親自祭拜神山,這次會盟的蒙古王公最多,等到祭拜完,旁邊就是遼闊的草場,還會舉行行圍。
結果到了跟前,自己摻和不上了。
只蒙古王公的禮,就要少收許多。
可是皇父沒有安排其他人回京,而是安排他跟大阿哥回京,也是昭顯他們的分量。
只有大阿哥與他這樣的年長皇子,才有資格代替圣駕祭奠老臣。
還有就是南書房,之前人多,皇上沒有提,等到他到了京城,難道皇父會讓他閑著?
到時候,肯定會有旨意下來,讓他去南書房日值。
想到這些,三阿哥心里又舒坦起來。
因為這次出巡時間長,不僅三阿哥身邊有女眷,大阿哥這里也帶了兩個格格。
她們也要回京,可是卻不能跟大阿哥與三阿哥一起走了。
大阿哥就跟四阿哥道:“她們回京之事,還要你盯著內務府那邊了。”
這次隨扈的成年皇子,也有差事。
大阿哥與十三阿哥負責巡營,四阿哥與八阿哥負責后勤事務,三阿哥隨行大學士與理藩院官員負責蒙古王公來朝事宜。
四阿哥點頭道:“大哥放心,我會讓傅鼐帶人護送各府女眷回京。”
大阿哥點點頭。
有四阿哥這一句話,沒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鼐是四阿哥的哈哈珠子,年歲不大,行事卻穩當。
三阿哥在旁聽著不對,道:“各府女眷?不單單是大哥跟我的格格?”
四阿哥道:“這陣子,御藥房的藥領了不少出去,今年雨水大,天氣濕冷,容易生病,回頭看一下,是否還有其他女眷回京,一并送了。”
反正他這邊的女眷,打算送回去,也省得傅鼐送人不方便。
到時候女眷那邊有什么事情,可以讓宋格格從中溝通。
八阿哥在旁,聽到這里,看了十三阿哥一眼。
十三阿哥雖有格格了,可這次出門沒有帶女眷,只有太監服侍梳洗。
那他帶的格格,是不是也跟著回去?
真要病在路上,可不好處理。
八阿哥想著,就有了取舍。
出了大阿哥這里,四阿哥就往太子的行帳去了。
他既管著后勤事務,也曉得各方的動靜,太子的格格沒有領藥,可是也有消息傳來,不思飲食,看著不大好。
太子坐在帳子里,心里也在憋悶。
到了這個時候,派大阿哥與三阿哥回京,也沒有叫他這個太子回京。
有太子在,讓皇子代皇上親臨,那不是笑話么?
這幾年凋零的皇親國戚,不是大阿哥代表皇上,就是三阿哥代表皇上,他這個太子竟被撇在腦后。
要是索額圖在就好了,御前會有人為他發聲;可是索額圖沒了,舅舅的爵與差事都免了,竟是無人為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卒中……
太子生出不孝的念頭……
“啪”!
他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不當人子。
這會兒功夫,四阿哥已經到了帳子前。
門口的太監進來稟告。
太子有些意外,點頭道:“傳吧。”
那太監應聲出去,引了四阿哥進來。
四阿哥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了來意。
太子聽了,立時道:“那瓜爾佳氏也跟著回去吧,回頭到了索岳爾濟山,還要逗留一陣子,這種天氣,也輕易生病。”
眼不見心不煩。
真要有個病癥,到時候丟在路上養病也叫人操心。
四阿哥還要往御前稟告此事,抽調回京人手,就沒有耽擱,告辭出來。
太子看著四阿哥的背影,很是滿意。
要是下頭的皇子,都跟四阿哥這樣,眼里有他這個儲君,就好了。
他明白皇父的意思,想要讓他抬舉兄弟,壓制遠支宗親。
可是他想要抬舉的,是四阿哥這樣本份的,而不是大阿哥、三阿哥那樣野心勃勃的……
等到四阿哥從御前出來,就去內務府的帳子找高衍中。
高衍中那邊,正跟瓜爾察說話。
眼下距離京城一千四百里,費揚古是病人,要送他回京,要分出太醫跟著,還要內務府這里分出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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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