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七貝勒府門口停下,舒舒下來,心中帶上了幾分沉重。
接連生下兩個格格,對于七福晉來說,是最糟糕的結果。
就算調理好身體,繼續備孕,下一胎也不知什么時候。
那拉格格那邊已經三子兩女。
真要等那邊幾個兄弟都大了,再生下年幼的嫡子,以后局面真說不好。
怕就怕七阿哥想要兩全,不肯讓七福晉再生孩子。
舒舒的身份與立場,指定是站七福晉的,可偏偏生孩子的事情,旁人也插不上手。
偏偏這會兒功夫,她還懷上了。
她的喜事,趕上七福晉的倒霉事兒,說話都要帶了小心。
這會兒功夫,舒舒到了的消息,已經傳到正院。
就有人代七福晉迎了出來。
正是婦人打扮的海棠,是七福晉的陪嫁侍女,到了年歲,指給了貝勒府的管事保住,如今成了婦差,成了保住家的。
“九福晉安……”
因舒舒跟七福晉交好,與保住家的也是相熟的。
眼見著保住家的屈膝,舒舒就抬手叫起。
“你們福晉精神可還好,惡露停了沒有?”
保住家的起了,道:“前陣子家里的奶奶們跟姨奶奶們過來,陪著說話,有些短精神,這幾日不怎么見外客了,精神才緩過來,惡露也少些了。”
舒舒不用想,也曉得七福晉的嫂子跟姊妹過來說什么,不外乎還年輕,來日方長那些話。
這些話,除了讓人心煩,確實沒有什么作用。
七福晉坐月子的地方,在正院的后罩房。
舒舒進來的時候,七福晉正拿著濕帕子對著鏡子擦臉。
她愛美還愛干凈,就是如今還在月子中,臉上有些浮腫,眼下青黑,頭發也有些油膩。
見舒舒進來,她對舒舒笑道:“憋死我了,總算是將你盼來了……”
舒舒見她并無自怨自艾之色,心中納罕。
七福晉是個玲瓏心腸,自己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竟是坦然接受?
七福晉示意舒舒就近坐了,吩咐保住家的道:“將燉著的燕窩上兩碗……”
保住家的應著,下去傳話去了。
稍一時,燕窩跟茶盤都上來了。
七福晉就擺擺手,對海棠道:“我跟九福晉說話,你帶了九福晉的丫頭下去吃茶。”
保住家的聽著吩咐,帶了人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妯娌二人,七福晉才一把拉著舒舒的胳膊,面上卻是笑著。
只是笑著笑著,她眼淚簌簌而下。
舒舒忙勸道:“月子里這樣哭,眼睛不要了?”
說著,她拿著干凈的帕子,給七福晉擦了眼淚。
“都是命!”
七福晉哽咽著,帶出脆弱來。
“府里先后添了三阿哥與四阿哥,我當時心里火燒火燎的,就想著這一胎不是阿哥,可沒有生路了……”
“我鬼迷了心竅似的,也生出過了不得的念頭……”
“結果人不能缺德,這主意才生出來,三格格就病了,閏六月里差點沒熬過去……”
“我就在菩薩跟前許了愿,不管這一胎是不是阿哥,都跟以前一樣,做個大度賢良的嫡福晉……”
“許是菩薩也怕我改了初心,不給我反悔的機會,生的就是格格……”
舒舒聽著,都跟著難受起來。
生不下嫡子,以后這貝勒府是庶子的,就連七福晉的兩個嫡女,也要靠著庶兄撐腰過日子。
對于出身體面的勛貴之女來說,這確實是讓人無法忍受之事。
七福晉說了一通,吐了口濁氣。
“剛懷上這一胎時,七爺見我患得患失的,還安慰我說,生不下嫡子,回頭抱個阿哥養著也行,可是等那拉格格生下四阿哥,他就不提此事了……”
舒舒也沒有辦法評判七阿哥的作為。
對于男人來說,嫡子庶子都是兒子。
那邊生了三個兒子,就算再敬著嫡妻,也會有幾分真心,不樂意其他庶子壓在那拉格格的孩子身上,似乎也能理解。
七福晉只是想要傾吐,并不指望舒舒回應。
“三阿哥只比四阿哥早落地兩天,不足月生的,否則那拉氏生的才是三阿哥,她真是個有福氣的……”
七福晉說著,望向了西屋的方向。
新落地的小格格跟著乳母、保母,在后罩房的西屋。
“我心中原是懊惱的,可是看到五格格,想到三格格,就也只能心氣平了……”
“沒有膽子使壞,真要露出馬腳來,對不起父母兄弟,還對不住兩個孩子,再鬧騰得滿府不安生,七爺也容不下我……”
“三格格這樣,是要留京的,那五格格呢?”
“我好好當我的嫡福晉,七爺也就曉得為我跟五格格籌劃……”
七福晉絮絮叨叨的。
舒舒心疼的不行。
這是自己將自己開解明白了。
曉得她們這樣的身份,沒有什么掙扎的余地。
舒舒只能道:“只要你好好的,別說七貝勒在,你尊榮一世,就是有那一日,一個孝道擺著,誰還敢怠慢你不成?”
七福晉點頭,道:“是啊,我是皇上指的皇子嫡妻,只要我自己不行差踏錯,誰也奈何不了……”
這些話她不想跟娘家人說,說了她們也不信。
她曉得,舒舒會信。
舒舒道:“等出了月子,多往老福晉那邊走走。”
這說的是隔壁王府的純親王福晉。
說是老福晉,可實際上親王福晉也就四十來歲,往后婆媳相處的日子還多著。
七福晉點頭,道:“‘洗三’當日,老福晉沒有過來,不過卻打發人送了添盆,過后還親自過來了一趟,抱了五格格,提了她的嫁妝,以后會留給三格格與五格格……”
因喪夫喪子,親王福晉正日子沒有過來。
不過后頭都是安撫之意,也是盼著七貝勒府日子平順。
舒舒嘆息道:“難為長輩這份心,七爺會看在眼中,您也實心孝敬,再沒有錯的。”
七福晉精神松弛下來,喃喃道:“她們都怕我發瘋,只要退了這一步,大家的日子就都消停了,我哪有什么不退的資格?與其被戒備彈壓,還不如自己好好知趣……”
舒舒拉著七福晉的手,說不出其他的話。
這就是嫁入皇家,她們只是皇子的附屬,沒有個發脾氣的余地。
除了開解自己,也沒有其他法子。
說不清楚是稀里糊涂過日子好過,還是這樣清清醒醒地過日子好過。
聽著七福晉絮叨了半個時辰,眼見著她坐不住,身子發軟,舒舒就起身告辭。
“行了,日子還長著,省省力氣,下回再說……”
七福晉心里舒坦些,想起舒舒也懷著身孕,就點頭沒有留客。
“那下回再說,對了,小福松的喜事,別忘了給我們府派帖子,到時候也出了月子,我就去找你,到時候咱們一起去都統府喝喜酒。”
舒舒道:“放心吧,落不得您的,您也是看著福松長大的姐姐……”
依舊是保住家的出來送客。
等從七貝勒府出來,舒舒松了一口氣。
對七福晉來說,這退一步,不鉆牛角尖,不是壞事。
有八福晉的前車之鑒,誰敢跟皇子對上?
尋常人家還能和離大歸,皇家只能“養病”或者“病故”。
只盼著七阿哥行事一直體面,對得起七福晉這份退讓……
南書房里,七阿哥覺得鼻子發癢。
他重重地打了兩個噴嚏。
五阿哥在他跟前歪著,正昏昏欲睡,聽到動靜嫌棄得不行,忙退后兩步,換了地方躺著。
三阿哥抬頭,看著七阿哥,打趣著。
“這是有人念叨你呢?不會是老八吧,會不會擔心你搶他的差事?”
大家都不是傻子,鑾儀衛在七阿哥手中,內務府護軍營也在七阿哥手中。
大家都曉得,他是皇父信重的皇子。
八阿哥連名聲都顧不得,主動求差事,求的也是皇父的信重。
七阿哥拿帕子擦了鼻子,橫了三阿哥一眼。
“八阿哥要是擔心有人截胡,也只會擔心三哥……”
“咳……咳……”
三阿哥清了清嗓子。
去年正月里因馬車的緣故,太子跟他在御前撕破臉。
七阿哥說的也不算錯,三阿哥心中,還是偏著大阿哥的。
起碼面上是如此。
至于心里如何想?
那自然盼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五阿哥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件事,看著七阿哥。
“說不定真是老八念叨你呢,這么多兄弟中,就你兒子最多……”
真要說起數量來,誠郡王府也不少,三阿哥有六子,不過夭折三個,眼下只有三個。
四貝勒府也是四個兒子,夭折一個,還剩下三個。
如此一來,真顯得七貝勒府的四個兒子不少。
不管外頭傳的是真是假,八貝勒府上“顆粒無收”,卻是大家都看在眼中的。
但凡像莊親王那樣,沒有兒子,陸續生下姑娘,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可是連小格格都沒有,這就叫人多尋思。
等到需要過繼兒子的時候,就要在侄兒里擇選。
七阿哥聽了,不由蹙眉,道:“真要到了那日,也是輪大哥家,然后是四哥家,輪不到我家!”
兄弟之中,八阿哥與大阿哥關系最近,與四阿哥關系最親。
五阿哥點頭道:“也對,等到新大嫂生下阿哥,就是嫡子;四哥那邊,有個現成的嫡次子,真要到了需要過繼的時候,也是兩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