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腳下。
十三阿哥下了馬車,穿著冬朝服,看著巍峨聳立的高山,心神蕩漾。
五岳之首,東岳泰山。
今日,他奉命代天子祭泰山……
德州行宮。
四阿哥正在寫大字。
他的心有些亂。
前日圣駕召集詞臣覲見后,就命十三阿哥去泰安祭泰山。
算算行程,十三阿哥今日應該到達泰山。
皇子祭泰山,這還是本朝頭一遭。
皇父到底想要做什么?
這是要將十三阿哥推到風口浪尖?
十三阿哥只有十七歲,哪里受得了這樣的誘惑。
可是若十三阿哥真的生出了不得的念頭,那皇父會容么?
還是將他當成太子的第二個磨刀石?
兄弟這幾年時常結伴隨扈巡永定河,說話也投契,有幾分兄弟情誼。
四阿哥看著十三阿哥的處境,很是焦躁,偏偏不能點明。
否則,倒像是他小人之心,挑撥十三阿哥與皇父的父子之情。
初冬時節,外頭北風獵獵,屋子里,四阿哥也一陣陣發寒……
京城,裕親王府。
世子保泰看著裕親王,焦急道:“阿瑪,敦郡王府跟九貝勒府上有兒醫……”
原來是裕親王的幼子六阿哥見喜,起了高熱。
府醫才學有限,束手無策,太醫院的兒醫又沒有請回來。
世子就有些著急,想起了這兩處。
疫情一出,這兩處就從太醫院請了兒醫過去,封府避痘。
裕親王看著兒子,嘆了口氣,道:“保泰,親王庶子與皇孫誰金貴?”
皇家與宗室不一樣。
世子保泰皺眉道:“為什么比較,哪里就到這個地步了?”
裕親王道:“萬一呢?”
世子保泰:“……”
他倒是曉得皇上最是護短,自己阿瑪跟叔父這十幾年的沉寂,就是因烏蘭布統之戰殤了佟國綱,還差點折了一個皇長子。
他帶了顫音道:“那六弟……”
裕親王閉上眼,嘆道:“大夫已經看過,聽天由命吧……”
話雖如此,保泰這個開始當家理事的兄長卻不好真的束手旁觀。
他想起了聽見過的一則舊事,十四阿哥與毓慶宮高熱,曾經用酒精降溫退熱,到了前頭,立時叫了王府長史吩咐道:“去太醫院問酒精……”
等到長史回來,卻是跟八阿哥一起回來的。
八阿哥因痘疫之事,正好去太醫院,跟王府長史遇到。
“世子爺,太醫院的酒精都支取光了,只宮里御藥房還有存貨……”
長史苦著臉道。
御藥房的藥物,是備著宮里主子支用,沒有圣旨,誰也領不出來。
保泰聽了,失望不已,猶豫著要不要進宮求太后。
這御藥房備著的酒精,數目指定不會少,求來一份救急,應該沒事吧?
可是想到阿瑪的話,他又遲疑。
宮里還有好幾位小阿哥。
這初冬時節,本也是容易發生時疫的時候。
就是其他主子,這傷風感冒,也是在所難免。
真要因王府支用御藥房酒精的緣故,使得宮里主子們不夠用,那后果確實無法承受。
八阿哥路上已經聽長史說了緣故,眼見著保泰失望,就道:“我府上還存著些,方才已經打發人回去取了。”
保泰聽了,感激不盡,道:“謝謝八爺援手……”
八阿哥擺手道:“你我兄弟,說這個就外道了!”
兩人年歲相仿,早年在上書房一起讀書,堂兄弟感情也好。
說到這里,八阿哥頓了頓,道:“到了王府,本該就去王伯請安,只是今兒我在外頭去了幾個地方,見了不少人,就先不去見王伯了!”
裕親王體弱,今年年初雖出來當差,可是大多數時候還是在王府之中。
加上裕親王有痹癥,秋冬難熬,連見客也少了。
八阿哥本是“雪中送炭”,自不會做個惡客。
少一時,八阿哥的人將酒精送到。
八阿哥告辭,保泰親自送了出來。
而后他安排人將酒精給府醫送去,回去沐浴更衣,才去見了裕親王,說了八阿哥援手之事。
裕親王沉默了好一會兒,看著保泰道:“平日里太子待你如何?”
保泰聞言,皺眉道:“太子素來目下無塵,早年在上書房就如此,現下也如此。”
他已經被正式冊封為親王世子,排班在多羅郡王之前,可是依舊不入太子的眼。
不單單因為他是親王府阿哥,還因為他是以側室子身份封世子,更為太子不喜。
裕親王嘆了口氣。
同樣是和碩親王,被皇上看重的和碩親王與不被皇上看重的和碩親王是什么境遇,他都親身領教過了。
他還是皇帝的兄長,還有個面上情在;到了保泰這里,只是太子的堂弟,哪有什么情分。
大阿哥這邊,早在康熙二十九年之后,就相看兩厭。
太子這里,也沒有香火情。
裕親王想起了自己的身后事,實是不能安心。
裕親王接著問道。
保泰老實回道:“直郡王跟兒子差著歲數,平日里并無往來。”
裕親王吐了口氣,道:“三阿哥呢?”
保泰搖頭道:“也沒有什么往來,兒子瞧著,三阿哥母族流了后,更重妻族,這兩年跟恭親王府的堂兄關系更好些……”
南二所,廂房。
三福晉站在炕邊,身子發軟。
炕上躺著的,是面色青紫的大格格。
地上跪下了一片。
大格格的乳母、保母,還有三福晉的身邊人,都跪了……
九貝勒府,正院后罩樓。
“額涅、額涅,大哥有三個鴿子蛋……”
尼固珠看著自己的食盤,再看豐生的,就有些不滿了。
她的盤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個。
舒舒道:“你方才在自己屋子里不是吃了兩個了?忘了?”
今天已經是十月初七,三個孩子種痘的第五天。
尼固珠早退燒了,活蹦亂跳的,在廂房里就待不住了。
因這兩日舒舒與九阿哥常在后罩樓陪豐生與阿克丹,尼固珠也就顛顛兒的跑過來。
今天也是,她吃了飯過來,見大家吃著,就要跟著再吃。
分給她一個鴿子蛋,還不干了。
豐生的高熱也退了,就是人還有些怏怏,也沒有什么胃口。
聽到妹妹想吃,就將自己的盤子推過去,道:“給妹妹。”
舒舒給他推回去,道:“妹妹吃她的那份,這份是你的。”
豐生看了尼固珠一眼,道:“妹妹,這個明天還有,十叔送了好多。”
他聽舒舒跟九阿哥提了一嘴,倒是記得。
尼固珠看了眼西屋方向,道:“那二哥也是三枚么?”
阿克丹昨晚高熱上吐下瀉,折騰了一宿,還在補覺。
舒舒道:“也是三枚,你們三個都是一樣的……”
尼固珠看了眼舒舒道:“那瑪嬤么?額涅跟阿瑪呢?也是三枚么?”
舒舒搖頭道:“不是啊,我們是長輩,還是大人,飯量也大,不止三枚。”
實際上鴿子蛋,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給孩子們調解口味的,省得老吃雞蛋煩了。
十阿哥叫人送了一籃子過來,除了豐生他們,還給十七格格跟十九阿哥那邊。
不過當著尼固珠的面,舒舒不會說大人沒有。
不能給孩子養成那種好東西只能給他們,大人沒有的錯覺。
尼固珠老實了,乖乖地將她的鴿子蛋吃了。
前院書房,九阿哥正聽福松說起外頭的消息。
“恭親王府殤了一個小格格,裕親王府六阿哥病重……”
福松說著。
九阿哥詫異道:“這兩家怎么都沒有出城避痘?”
福松道:“裕親王的痹癥犯了,恭親王前陣子釣魚閃了腰。”
兩人沒動,兩府的兒孫就沒有跟著動。
誰也沒有想到這次痘疫傳得這樣快。
“這兩日出京的人多了,封府的人家也多了……”福松接著說道。
九阿哥道:“這次過后,該沒有人再敢僥幸,種痘的人該多了。”
福松道:“恭親王府的人今天入宮找了誠郡王,借了海淀的太醫……”
九阿哥聽了皺眉,道:“怎么回事?不是說三哥家兩個格格見喜么?這時候身邊哪里能離了人?”
福松道:“許是病情穩定了,許是誠郡王不好回絕。”
九阿哥翻了個白眼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做人情呢?蠢不蠢?”
這樣想著,他想到了四貝勒府那邊,摸著下巴道:“若是爺前天沒有打發何玉柱過去,四嫂會跟爺開口么?”
福松沉思了片刻,道:“若是以前,四福晉應該不會開口;現下兩府往來交好,四福晉許是會打發人問問。”
九阿哥點頭道:“嗯嗯,不過還是別為難人,本來就是你周全,將他們家要用的痘苗算在里頭了。”
要是四福晉這個時候開口借太醫,九阿哥也會點頭的。
畢竟豐生他們兄弟都順利見喜,但是換了旁人,皇子家還考慮考慮,其他人家就算了。
也幸好沒有旁人跟他開口,否則也只有回絕。
這樣想著,九阿哥對福松道:“瞧瞧,沒人緣也不是什么壞事兒,旁人也不敢這個時候上門來……”
如今他心里沒有了前幾日的惶惶。
不僅豐生三兄弟順利見喜,敦郡王府的小阿哥也順利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