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洺的大腦不斷出現嗡鳴聲,仿佛有無數蟲子在他耳旁吵嚷。
蟲子們的注意力都被婆娑吸引。
蟲道中的女王,已明顯下墜了一段距離;她是正向面對著地表,此刻腹部前側已經出了蟲道橫切面。
楊洺的厲鬼號沖入蟲族邊緣!
地表的婆娑,如一股紅色旋風,在地面席卷而過。
但因為沒有厲鬼號機甲的加持,婆娑的攻擊力和機動性大打折扣,但好在,她本身的戰斗系統比楊洺豐富了許多,此刻斬殺蟲群的效率十分可觀。
楊洺眼前出現了倒計時。
這是他跟蟲道相撞的時間。
厲鬼號背后的飛行背包向前噴出炙熱的工質,他的速度開始逐漸下降,如一顆赤紅色的流星劃過天穹。
‘這個方向上沒有多少蟲子?’
楊洺心底泛起了一絲不解。
按理說,他的東風號已經被蟲群標記了才對,東風號在這個方向現身,但蟲子們的防御重點,卻在相反的區域。
相反的區域……
之前趕到的那批人類艦隊,在吸引蟲子們的注意力?
楊洺心底嘆了口氣,這種五階混雜六階的成蟲,對小股艦隊來說,屬于極難對付的強敵。
但他并沒有表達任何觀點,只是悶頭向前。
前進、沖鋒、實現戰術目標!
能慰藉死去士兵的,只有勝利!
帝國邊境附近。
隱秘潛行的暗星精銳艦隊后方,那艘巨型科研船正進行躍遷前的準備。
因,落風同盟正在進行‘影響力擴張’行動,落風同盟的聯合艦隊在同步支援四五個中小型政體,故這里的護航艦隊艦船數量已經縮減了三分之二。
它們不會去主動狩獵偽母蟲。
而且,帝國附近的蟲群,正朝帝國境內匯聚,帝國邊境附近反而是相對安全的空域。
律的思維體分身寄宿在一臺機械衛兵身上,此刻正抱著胳膊,站在一只舷窗前,注視著楊洺所在的方位。
‘老板。’
律輕聲呢喃著。
在這臺機械衛兵身后,這巨大的船艙內,上千只兩米高的營養罐密集排列,其內那些長相相同的少女靜靜閉著雙眼,各自的頭部都被頭盔包裹。
這次的實驗機會很短,只有大女王在帝國境內正式現身到大女王離去或戰敗。——這是僅有的實驗窗口。
赫拉此刻正躺在居中的手術臺上。
結束了體內高維微生物升級、繁衍兩個步驟的她,此刻還在昏迷狀態。
這種昏迷是對她身體的一種保護,避免神經系統產生太大負擔。
律看了眼時間,嚴格按照赫拉定下的實驗流程,開啟了‘高維微生物培植’后的第二步。
機械衛兵拿起了一只對講機,律的嗓音傳出:
“全體克隆體進行記憶覆寫,共享被克隆體記憶。三,二,一……執行。”
嗡鳴聲中,一只只頭盔上的光亮連續閃爍。
律靜靜等待了幾十秒,有大概三十位克隆體出現了生命指數異常。
是的,哪怕是已經號稱成熟的記憶覆寫技術,也會有百分之三左右的失敗概率。
按實驗流程,產生異常的克隆體,會被清除意識,身體成為高維微生物的培養皿,增加實驗的抗風險性。
律在思維空間中的本體輕輕抿嘴。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在事后刪除掉這部分記憶。
這不同于戰場之上的征戰,哪怕任意一場戰爭造成的死傷都會超過當前的實驗,但兩者性質完全不同。
與其說,這是赫拉定下的實驗流程,不如說應該‘歸功于’法亞文明。
法亞人的眼中,低維智慧生命個體不具備任何意義。
律看了眼時間,等待著克隆體對記憶數據完全適應,就要推進第三步。
克隆體自組網嘗試。
只要第三步成功,那他們就可以隨時準備,讓這一千多個赫拉克隆體,接入蟲族的跨時空網絡,進行最終的實驗。
——對即將升維的女王個體,嘗試進行精神與思維干擾。
這就是,法亞人為赫拉定下的命運。
律注視著赫拉熟睡的側臉,那張精致的臉蛋雖然疏于打理,卻依然可愛迷人。
“你如果是個普通女孩該多好。”
律輕輕一嘆,繼續盯著當前的實驗內容。
這次實驗的成敗,直接決定了法亞人是否會給其他實驗項目,關系到暗星落風未來的發展,以及老板的抱負能否實現。
律的目的很明確。
暮光三測是一個巨大的門檻,老板能否再次與智械暮光共鳴,能否通過嚴苛的中期考核,都是未知之數。
律知道自己老板的壓力和使命,而她能做的,就是讓老板保底成為利維·謝爾曼那樣的強大政權開辟者。
哪怕為此掀起人類世界的腥風血雨。
律繼續扭過頭,通過舷窗注視著帝國疆域深處,通過自己留存在帝國各處的隱秘探測器,注視著帝國與蟲族的戰爭。
帝國的底牌,這次也該亮出來了。
如果這個底牌不夠硬,那在不遠的未來,她就會進行一些冒險的嘗試。
畫面切換為歸藍星大氣層。
偽女王已有半個身子透出蟲道,那具恐怖的身軀散發著恐怖氣息。
楊洺即將沖到蟲道附近。
隱隱的,楊洺仿佛聽到了一些呼喚聲。
這呼喚聲十分古怪,像是深空鯨鳴,但連續不斷、且極具蠱惑性。
莫名其妙的,楊洺心頭開始出現煩躁的情緒,腦部開始微微發光,雙眼和鼻孔都透出了紅色的光暈。
戰斗。
楊洺雙眼布滿血絲,眼前出現了一幅幅畫面。
都是蟲子在撲殺人類的畫面!
城市被蟲群啃食,文明之火被蟲子撲滅,一顆星球被蟲子掏空,礙事的人類成為了蟲子們刀肢上的碎肉……
楊洺突然一陣惡心。
那是蟲子的歌聲,是名為‘湮滅’的歌聲,這是對天敵古神生命體的直接挑釁!
“檢測到腦電波劇烈波動,”理的嗓音響起,“是否撤離戰場。”
“不用!”
楊洺在操作臺抽出右手,湊到嘴邊,對著虎口猛地咬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讓楊洺恢復清醒,他甩了甩頭,虎口上的傷痕迅速愈合,再次將右手探入機甲連接處。
“看好婆娑!”
“她已失控。”
楊洺:……
他眼前彈出了一只微小投影屏,里面的畫面讓楊洺有點上頭。
地表上,數不清多少只蟲子向上飛舞,它們的身影像是拔地而起的山峰。
婆娑就在峰頂。
她渾身燃燒著血色的火焰,雙手緊握著仿佛由身體延伸而出的利刃,抬頭死死地盯著上方的偽女王,向上沖鋒的速度不斷飆升,那些蟲子都被她遠遠甩在身后。
甚至,楊洺主觀感覺中,婆娑現在的加速度,比起厲鬼號在大氣層內的加速度也是相差不多。
多大仇多大恨啊這!
“理,讓我的厲鬼號沖撞婆娑!”
“明白,需要加速。”
“那就加!”楊洺吼了聲。
他眼前瞬間彈出了一個倒計時,原本向后推的力在兩秒后切換成了向前推進。
厲鬼號切入大氣層邊緣。
楊洺低吼著,用精神力包裹厲鬼號,厲鬼號關節連接處的紅色薄膜再次延展,近乎將厲鬼號完全同化!
機甲在不斷震蕩。
稀薄的氣體分子卻成為了極大的阻礙。
楊洺感覺自己現在正頂著一座山,而他還必須咬著牙將這座山不斷抬起!
蟲道、蟲群、偽母蟲就在眼前!
婆娑化作的鮮紅流星逆擊而上!
“理!”
厲鬼號飛行背包轟然炸碎,強大的推力讓厲鬼號猛地前沖,楊洺感覺自己背上像是硬抗了一記聚能彈,差點就低頭噴血。
婆娑就在前方!
兩道幾乎呈九十度的軌跡,在偽母蟲面前,即將碰撞。
三秒!
兩秒!
撞擊!
楊洺爆了句粗口,厲鬼號在即將撞擊婆娑的瞬間,猛地扭頭。
婆娑被撞的斜向下直飛!
承受了婆娑動能的厲鬼號速度變緩,楊洺剛好與那頭六百米體長的偽女王正面相對。
厲鬼號手中一直抓著的‘包裹’,已被楊洺狠狠拋擲了出去,貼著偽女王的肩膀,扔入了偽女王身后空域。
‘你快遞!’
劇烈的光束突然閃爍,這口蟲道在幾微秒間因為能量劇烈涌動、內空間出現波動而直接坍塌。
偽母蟲嘶吼著,伸手想要去抓住厲鬼號,但蟲道瞬間閉合,偽母蟲的前肢被整齊切斷,蟲血從高空灑落而下。
幾秒后,蟲道塌縮處爆發出了一股猛烈的沖擊波,巨大的能量作用在星球地表,引發了一連串的地震。
厲鬼號早已沖出爆炸范圍。
駕駛艙內,楊洺低頭不斷干嘔,就算是身體強悍如他,也有些經不起這一系列的折騰。
但他現在還來不及休息,厲鬼號直撲婆娑。
蟲群失去了偽母蟲指揮,在古神生命體的氣息恫嚇下,開始朝著外太空逃逸。
婆娑此刻也是半昏迷的狀態,還在急速下墜時,被厲鬼號一把撈住,塞入了駕駛艙中。
“婆娑?婆娑!”
“嗯?”婆娑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底帶著幾分迷茫,隨后又訕笑了聲,“好像,失控了。”
楊洺皺眉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婆娑看向偽母蟲消失的方向,“大女王在那頭偽母蟲后面,她在吟唱高維空間中流傳的戰歌。”
“搞不懂,”楊洺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外太空方向。
他看到了一小股艦隊。
之前就是這股艦隊吸引走了蟲子們的大部分火力,才讓他在側旁襲殺偽母蟲的計劃成功實施,也變相打破了大女王想誘殺婆娑的陰謀。
那四十多艘艦船,此刻正對失去了戰斗情緒的蟲子進行絞殺。
楊洺緊緊皺眉。
他看到了……自己的旗幟……那是艦船用投影裝置打出來的旗幟。
“是那群家伙?”
楊洺略微抿嘴:“理,這支部隊的番號是什么”
“薩卡星護衛艦隊,以及其他幾個貴族的私人艦隊。”
楊洺沉默了下去。
理的嗓音出現了一些波動,夾雜了某種情緒:“抱歉,他們是離著這里最近的艦隊,我在調動他們時,有意對你隱瞞了他們的番號,是為了伱不會因情緒沖動而進行誤判。”
楊洺:……
“傷亡很大嗎?”
“百分之六十折損,”理輕聲道,“我會在自己權限之內,補償你的星球。”
楊洺低聲道:“不用搞特殊……我自己能補償,厲鬼號去跟他們匯合,我在我的艦隊中進行休整,你來安排后續戰斗計劃。”
“是。”
理的投影出現在楊洺眼前,隔著虛擬與現實的邊界,她注視著楊洺。
理突然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楊洺問:“這個問題會被記錄嗎?”
“不會。”
“你問吧。”
“你如何看待,伙伴、友情、戰友這些關系,以及這些關系與自身利益產生沖突時,你是否會優先顧及自身利益,請盡量真誠的回答。”
“是的,”楊洺道,“最真誠的回答,是我永遠以自身利益為最高優先級。”
理緩緩點頭:“那是否有其他情況?”
厲鬼號在朝外太空機動。
殘存艦隊已得到命令,開始進行遠程牽引,幫厲鬼號節省能量。
“沒有其他情況,”楊洺淡然道,“我自身利益包括很多,包括情緒價值與情感價值。”
理反問:“那你為什么會為了救援婆娑,而承擔這么大的風險?”
婆娑哼了聲,抱起胳膊抬起頭:“我是媽媽。”
“去你的!”
楊洺瞪了眼婆娑,隨后有些無奈地看著理。
他低聲道:“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理,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做人應該保有一些底線,我的底線是在自身利益之上的,這個底線也很簡單,不要去做讓自己心生愧疚的事,用更簡單的話就是,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楊洺笑道:“除卻底線,我還有自己的理想。”
“理想?”
“是的,我的理想,”楊洺緩聲道,“我的理想可以簡單概括為一句話。”
“什么?”
“在銀河系內,再找到那個愿意稱我一聲同志的組織。”
理和婆娑都面露疑惑。
楊洺撇了撇嘴,并未多說什么,抬頭注視著前方的艦船。
啊,該怎么面對這些薩卡星的青年。
楊老板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