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的身影站在風中,他披掛著一身厚重的鐵甲,銀白的甲胄鑲嵌著由金絲勾勒的花紋,紅色的鬃毛從頭盔上向后延伸,宛如長發般,沒過后背,有微風拂過時,它們紛紛蕩起,就像飄揚的焰火。
見到男人的到來,一旁的侍從行禮,敬畏道。
“格拉因大人。”
“格拉因嗎?已經很久沒有人這么稱呼我了,”男人的眼神里透露著困擾的情緒,然后他說道,“還是稱呼我為第六席……亦或是紅犬吧,比起格拉因,我更喜歡這個名字。”
侍從注視著男人這鮮艷赤炎的外形,他想、比起紅犬,或許紅獅更適合男人。
“陛下在等您。”
侍從鞠躬讓開了道路,守衛在此的鐵甲士兵們也紛紛抬起了交叉旳長戟,巨大的拱門下,灰白石階層層疊起。
紅犬仰起頭,視線穿過拱門,看著那座在王城中唯一的孤山,以及在孤山之上野蠻生長的奇觀殿堂。
粗壯的石柱從陡峭的崖壁上雕刻出來,它沿山體爬行,就像纏繞樹木的游蛇,將連綿不絕的建筑布滿了山體。
整座山頂被移平了,迷宮般的王宮坐落在這里,與那連綿在山體峭壁上的建筑連通,而后一座座高聳的尖塔拔地而起,仿佛要刺入云海里。
數不清的獅鷲雕像位于尖塔之上,它們仿佛是從云海里而來,狂風在高聳的尖塔間掠過,發出陣陣宛如雷鳴般的咆哮,好像這些獅鷲們活了過來,它們嘶聲怒吼,要俯沖向大地,撕咬來犯的仇敵。
“住在這里的感覺是什么樣的呢?應該會很孤單,很荒涼吧。”
紅犬望著國王的居所,忍不住評價道。
每個人看到它時,都會驚嘆于工匠那駭世的技藝,忍不住將其視作神明的偉績來朝拜,但紅犬卻覺得,這一切有些華而不實。
宏偉,但又充滿死意,高居于凡世之上,又無法觸及真正的天空。
漫長的時光里,數不清的工匠將一生都投注于這龐大詭譎的建筑中,甚至說很多人的一生都是在這座建筑里度過。
起初它只是一座位于山頂的宮殿,在科加德爾帝國的發展下,它變得越發宏偉,宛如有生命一樣,不斷生長著。
很快,這座建筑吞食了山頂的所有巖石,然后它吃空了山體的內部,撐破了孤山的束縛,宛如骨骼的石柱裸露出了山體之外,將自身化作通天貫地的石柱。
王權之柱。
這便是它的名字,科加德爾王室的居所,王城的核心,帝國的核心。
腳下灰白的石階蔓延到了山腳下,然后通入那環繞山體的建筑中,螺旋的長階直達山頂的宮殿。
紅犬踏上石階,走入王權之柱內部,一路上他沒有見到第二個人,整座王權之柱靜謐無比,唯有疾風吹過時,它們會撞擊在建筑外沿安置的鳴管上,借著風勢,它們迸發出神圣空靈的音律。
聽一些在王權之柱里生活過的老人說過,王權之柱內本是很熱鬧的,宮廷的樂師團不分晝夜地奏樂,身披鐵甲的衛士們,邁著鐵音的步伐,在長階上巡邏往復。
可這一切都隨著恐戮之王引發血色之夜而消失,在那之后王權之柱驅散了所有人,自我完全封閉起來,除了國王的召見外,無人可以步入其中。
在那之后王權之柱與外界完全隔離,其中究竟發生了什么誰也不知道,哪怕國王秘劍也是如此。
紅犬有時候望向王權之柱時,也不禁在想,說不定這里正孕育著詭異與瘋狂,只是在它破體而出前,誰也看不清它的模樣。
經過漫長的前進,紅犬終于抵達了山頂,他踩著鮮艷的紅毯,在靜謐的中庭內前進,四周林立起巨大的高墻,它們猶如山崖般,幾乎遮住了所有的光。
“陛下。”
最終,紅犬來到了王座前,他單膝下跪,低下頭顱。
階梯高高堆起,將王座托舉至了高處,每個人想要窺見那王座都需要仰視,但即便仰視,他們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從穹頂上落下的光芒,以及在光芒下,投射出王座的影子。
一路上都沒有見到第二個人,紅犬在想自己在這里把國王殺了,應該也沒有人知道吧。
“紅犬。”
深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國王開口了,紅犬把自己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部拋掉。
他很清楚自己在面對的是誰,說不定自己眼前的這位國王,會是科加德爾歷史上最為暴虐的一位國王。
畢竟正是他一手造就了血色之夜,被人稱作恐戮之王。
“如陛下所愿,我們收集來了海量的哲人石,現已交付給了白仆們。”
白仆便是在王權之柱下指引紅犬的侍從,在血色之夜后,這座詭譎宏偉的宮殿里,便只居住著國王,以及服務于他的白仆們,哪怕國王秘劍也不能深入其中。
“只是誓言城·歐泊斯的收集出現了些意外,秩序局襲擊了我們,無一生還。”
“這樣嗎?真遺憾啊,我還蠻期待瑪門的力量,”國王語氣有些失望,“就像注定了般,瑪門的力量不會離開歐泊斯,哪怕我們找到了將他力量固化的辦法。”
液靈藥劑以瑪門幣為材料,其中蘊含著一絲奇異的力量,國王以為能將這份力量篡奪,可它還是消逝了,宛如命運般。
“好在還有其它的哲人石……這一點你做的很不錯,紅犬。”
國王夸贊道,他的聲音在穹頂間回響,明明是輕聲細語,可傳到紅犬耳旁時,卻化作轟隆隆的雷鳴,抬起頭也不見國王的身影,只有那沐浴在陽光下的剪影,仿佛自己正在與神明對話。
“現在,我有新的使命交給你。”
紅犬離去了,帶的新的使命,鐵靴踩踏著地面,清澈的聲音回蕩,逐漸遠去。
國王看著紅犬離去的方向,而后目光挪到了身后的王座。
大概紅犬也猜不到,國王其實并不在王座之上,對于現在的國王而言,那王座實在是太大、太高了,他懦弱的血肉之軀,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登上王座。
“真是可怕的代價啊……”
看著自己這雙如干尸般的手掌,國王低語著。
自血色之夜后,國王幾乎沒有再出現在世人眼中了,甚至說絕大部分國王秘劍都不曾真正見過國王,哪怕是被授予秘劍,也是由白仆們來代勞。
每個人對國王的猜測都不同,但誰也想不到如今的國王是這副佝僂的樣子,他身體呈現出詭異的病態,死亡的黑斑布滿了身體。
蠟黃的皮膚包裹著骨骼,身體嶙峋的如同干尸,他身上只披著一層灰布,以此遮掩身體。
白仆們從黑暗里走出,他們沉默地抬起國王身下的椅子,擁躉著他離開。
不需要國王指令,白仆們知道接下來要去哪,他們在這迷宮般的王權之柱內前進,坐上升降機,在幽深的隧道內下降。
百年來工匠們鑿穿了山體,令王權之柱的空間遠比外界看上去要復雜的多,昏暗里傳來國王痛苦的呼吸聲,但也只有他的呼吸聲,白仆們就像尸體般,沒有呼吸,也沒有聲音,只是忠誠地執行著命令。
下降持續了十來分鐘,他們好像已經越過了地面,朝著地底的深處落去,黑暗里傳來凝腥的氣息,仿佛數不清的碎肉與肢體,堆滿了黑暗的角落。
腥臭的味道濃重了起來,仿佛步入了怪物的洞穴中,普通人聞到這股味道,都會惡心地吐出來,國王的臉上卻罕見地浮現了享受的神情,連帶著病態的身體也帶上了幾分血色。
閘門開啟,入目的是一處巨大的地下空間,暗色的巖石遍布頭頂,可在臨近地面的地方,卻長滿了紅色的苔蘚……不,這不是苔蘚,而是宛如苔蘚般扭曲生長的血肉,嫩芽般的觸肢搖曳著,爬滿了巖壁。
空氣潮濕腐敗,國王掙扎地站了起來,身影搖搖晃晃,向前方走去,在這血肉的苔蘚盡頭,一片鮮紅色的湖泊靜滯著。
上面飄蕩著最為醒目的赤紅色,宛如由血液填滿的大湖,隨著國王的靠近,湖面上掀起了陣陣漣漪,緊接著漣漪沸騰了起來,連帶著整個洞穴都在劇烈地顫抖,好像有什么龐然大物蘇醒了。
白仆們走上前來,手中提著沉重的箱子,他們搶先國王一步,將箱子打開,大把大把的哲人石被撒入血湖之中,可這仍未能抑制住躁動,直到巨大的、掛滿血絲的白色觸肢從湖泊下浮起。
它在空中狂舞,一把卷起了靠近湖邊的白仆們,將他們連帶著哲人石一同拖入鮮血之中,隨后陣陣牙齒咬碎骨骼的咀嚼聲響起。
國王沒有畏懼,他反而加快了步伐,對著躁動的湖面大吼。
“您忠誠的奴仆,為您獻上祭品!”
更多的白仆走了過來,他們向著血湖中投入更多的哲人石,然后被揮出的觸肢卷入湖底,整個過程中沒有人感到畏懼,就連死前的哀嚎聲也沒有。
只有湖中的怪物大肆進食,以及國王虔誠的懇求。
湖面再度陷入平靜,如鏡面一般,國王也早已步入了血湖之中,他注視著血色鏡面中的自己,隨即他的身影破碎開來,在湖面下映射成了千萬個,仿佛有上萬的鏡面正映照著自己。
從那更高處看向湖面,會發現這根本不是什么破碎的鏡面,而是一只無比巨大的、宛如昆蟲般的復眼。
“啊……是你啊。”
女人慵懶的聲音響起,鮮血淋漓間,一雙潔白的手臂撕開了復眼,從汩汩的血流里伸出,女人披掛著血織的紅衣出現。
她沖國王露出迷人的微笑,雙手挽住他那老朽的頭顱,如同洗禮一般,將他浸入血水中,當國王再度從血水里起身時,女人還有那詭異的巨大復眼,所有的異樣都消失了,只剩他一個人站在鮮血之中。
模糊的視線清晰了起來,渾身傳來了力量,連帶著僵死的關節也舒展開,國王低下頭,在血色的水面下,看到了年輕了許多歲的臉龐。
不久后,癲狂的笑聲在洞穴里回蕩著,他一邊笑,一邊瘋魔般地呼喚著。
“錫林……錫林……我的孩子啊……”
伸出手,國王哀求著。
“紅犬啊,請奪回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