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拉的秘能并不具備什么作戰能力,從職能上來講,她更像是一位醫生,一位心理醫生,運用其秘能,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對方的記憶,來彌補一些精神上的創傷,從而令對方保持健康的精神狀態。
最開始,這份秘能并不是盧拉所想要的,她渴望的是一種近似風源的秘能,它可以令盧拉在無垠的海面上自由飛翔,但盧拉愛上了諾倫,為了照顧諾倫,治愈他的精神,她選擇植入了這一秘能。
依靠著盧拉的秘能,每當諾倫的幻祟癥發作,令精神陷入失控時,盧拉總會像為慈愛的母親,安撫著諾倫的精神,令他重歸平靜。
盧拉有時候會有種天選的神圣感,覺得自己的降臨就是為了治愈莫特利家的噩夢,可她發現并不是所有的噩夢都可以被撫平,就比如赫爾特的噩夢。
那是足以令人所有常人發瘋的噩夢,它無法被治愈,只能被遺忘。
滾燙的以太在赫爾特的血脈里咆哮不止,以太刀劍上迸發著烈陽般的強光,他不準備給諾倫任何反擊的機會,列比烏斯已經來了,不趁現在斬殺諾倫,一旦和列比烏斯交手,赫爾特就沒有機會了。
諾倫看不見自己的弟弟,也看不見那致命的刀劍,能看到的只有絕對的光芒。
此刻他已經沒有多少斗志可言了,過往的愧疚依舊折磨著自己,但在下一瞬間,諾倫再度鼓起了勇氣,他不能就這樣死了,這是一種逃避,哪怕是為了盧拉他也要活下去。
同樣高亢的以太在諾倫的體內涌動,與此同時盧拉從后方伸手觸及了赫爾特,沿著她那冰冷的指尖,秘能隨著以太注入赫爾特的體內,進而影響到了赫爾特的心智。
一瞬間赫爾特眼中的世界再度畸變扭曲了起來,諾倫消失了,盧拉也消失了,他離開了燃燒的樂土號,出現于咆哮的大海之上。
海面上燃燒著熊熊怒火,船只的殘骸在波濤間翻滾,數不清的人影在水中掙扎,一個浪花拍過,帶走了所有的聲音,似乎一場殘酷的海戰剛剛再次結束,在更遙遠的海面上,燃燒的貨船正緩慢地沉入海中,像是一頭死去的巨鯨,無力地沒入深海。
赫爾特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清楚這里發生的是什么,眼下的一切對他而言無比陌生。
自己應該在和諾倫廝殺才對,是啊,自己與魔鬼做出了交易,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他差一點就能殺掉諾倫了……差一點……
「爸爸……」
驚恐且虛弱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如尖刀般刺進了赫爾特的心臟。
赫爾特緩緩地轉過頭,他正處于一艘救生艇上,在這艘不大的小艇上除了他之外還有他的妻女。
「赫爾特,你究竟遺忘了什么?」
一個聲音隨著海風而來,消散在了空中。
「該死的,」赫爾特憤怒不已,「盧拉是你在搞鬼嗎!」
赫爾特隱約記得盧拉的秘能,她是虛靈學派,玩弄他人記憶的混蛋,當初知道盧拉在為諾倫治療后,他就很討厭盧拉。
赫爾特知道自己為何討厭盧拉,他真正討厭的是自己,厭惡那藏在腦海深處,那罪惡的弒父記憶,他不希望盧拉發現這一切。
試著喚起以太,可赫爾特卻發現自己的秘能沒有反應,也可能是有反應了,但自己正處于幻覺中,自己對秘能的感應被屏蔽掉了。
「赫爾特……」
女人緊緊地抱著女孩,躲在船尾,她們的眼中充滿驚恐。
「閉嘴!」
赫爾特咒罵著,「你們不是真的!」
目光焦躁地掃視著四周,正因對盧拉的忌憚,這么多年以來,這還是赫爾特第一次被盧拉的秘能捕獲,赫爾特不知道該如同從這詭
異的幻覺里逃脫,只能把想到的辦法都先用一下。
向前邁步,赫爾特果斷地跳進了海中,任由冰冷的海水將自己淹沒,赫爾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像是有觸手從海底深處抓住了自己,他猜自己就要回歸現實了,意識也變得朦朧模糊,直到寂靜黑暗的盡頭,一抹光芒亮起。
赫爾特感到一陣暖意,這股暖意很快加重了起來,如近距離站在火爐前,逐漸熾熱難忍,睜開眼強光幾乎刺瞎了赫爾特的雙眼。
無比晴朗的天空,還有一顆無法直視的烈陽。
赫爾特此刻口渴無比,嗓子發干,全身的皮膚都傳來刺痛,像是被曬傷了一樣,他緩緩地起身,看到了坐在自己對面的女人與孩子。
女人蜷縮著身子,將女孩護在了身下,避免她被陽光直射,可即便這樣,高溫的空氣依舊在不斷奪去兩人身上的水分,如同一場緩慢又殘忍的刑罰。
「不……都是假的。」
赫爾特不敢去看那一幕,他的妻女正生活在內陸,過著安定的生活,自己則是在樂土號上與人廝殺,眼下的一切都是盧拉塑造的幻覺。
真的是幻覺嗎?
質疑的聲音在赫爾特的腦海里低語,他覺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很快,就像夢境一樣,赫爾特忘記自己是怎么抵達的這里,也忘記了先前的所有。
樂土號的廝殺,與魔鬼之間的交易,這一切都在赫爾特的腦海里消散,就像一部被剪切的電影,他從一段劇情里被剪切到了另一段劇情里。
起初赫爾特還有些困惑,意識里充滿了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可當女孩有氣無力地發出悲鳴時,悲鳴擊垮了赫爾特所有的胡思亂想。
赫爾特仿佛變了一個人……不,他變回了曾經的自己。
「艾米麗,你怎么樣?」
赫爾特關心著女孩,焦慮與慌張在他的心底蔓延擴張,他忘記了種種爭斗,只想帶著兩人設法逃脫這個困境。
那場激烈的海戰中,赫爾特摧毀了絕大部分的海盜,將他們的船只一一鑿沉,但自身的大船也無法挽回地沉了下去,他向汐濤之民發出了求救信號,并登上了救生艇,如今是他們在海上漂流的第三天,無論是物資還是精神狀態,都變得岌岌可危。
艾米麗沒有說話,她只是疲憊地看著赫爾特,年幼的她很難熬過這樣的刑罰,即便有著母親的保護。
女人環抱著女孩,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就連臉上的悲傷也變得麻木,女人沒有去看赫爾特,只是低垂著頭,久久地注視著女孩的臉,不愿放過任何的瞬間。
赫爾特沉默不語,在這廣闊無垠的大海面前,超凡之力變得毫無意義,他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拯救不了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寄希望于汐濤之民們的搜救隊。
夜幕降臨,炎熱的拷打后,便是冷風的侵襲,女孩的額頭開始發燙,像是燃燒的火爐。
女人除了不斷撫摸女孩的額頭予以安慰外,她什么也做不到,漫長黑夜的寂靜里,她聲音毒怨地說道。
「我恨你,赫爾特。」
赫爾特麻木地注視星空,像是逃避這一切一樣,他一副什么都聽不見的模樣。
「該死的傳統,該死的職責……你知道她不適應大海的。」
「我以為我能保護好她的。」
「那你做到了嗎!」
女人的責罵令赫爾特沉默了下去,許久后女人的啜泣聲從黑暗里傳來。
她說道,「對不起,赫爾特,我只是有點……」
「沒什么,」赫爾特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沒什么的。」
遠處的海面上升起一道明亮的燈光,猶如劈開黑暗的巨劍,它在黑暗的海面上橫掃
,很快便落在了救生艇上,一陣陣嘹亮的鳴笛聲響起,那艘船似乎是在慶祝,他們找到了赫爾特。
忽然,世界凝滯了下來,那艘船停在遠處,遲遲沒有駛來。
海面凍結,一個曼妙的身影踏步而來,站在赫爾特身后的黑暗里,赫爾特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撫摸自己的臉頰,像是輕柔的裙擺。
「我知道接下來的事……」
此時失去的記憶回歸赫爾特的腦海里,他想起了前后的因果,聲音平靜地敘述道。
「我們獲救了,但經過這次事情,艾米麗就開始生病了,她總是在咳嗽,也沒有力氣走路,她帶著艾米麗離開了我,回到了內陸生活,發誓說此生她都不會靠近大海,連同艾米麗一起。」
「真的如此嗎?」女人微笑地問詢道,「你還沒意識到嗎?那個名叫盧拉的女人,她影響了你的記憶。」
「你……你說什么?」
「我說,你的記憶是真的嗎?還是經過修飾的、虛假的美好?」
女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她靠的很近,近到赫爾特能感受到了溫熱的呼吸,正撫摸自己臉頰上的絨毛。
遠處船只的燈光消失了,四周重新變成一片的漆黑,女人抬起手,像是觸摸天空般,然后揮動手臂,轉動天際。
日夜的更迭加速,光暗在赫爾特的注視下迅速重疊,每一次交錯都代表一個晝夜的消失,與此同時他眼前的女人與女孩,也在晝夜的更替下變得更加枯槁。
她們的身體失去水分,皮膚被曬傷,變得如樹皮般干枯,整個人的身體蜷縮在一起,像是在火焰炙烤下團成一團的蛆蟲。
「不……不不不!」
赫爾特想要阻止這一切,可當他伸出手時,他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也在這無盡的折磨下血肉模糊。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兩具布滿塵埃與皮膚碎屑的身體,仿佛自己稍有不慎便會折斷她們的身體,赫爾特不斷呼喚她們的名字,祈求得到回應,可她們早已閉上了雙眼,不再有任何聲息。
她們已經不在了,如今出現在赫爾特懷里的,只是她們曾經的軀殼,布滿塵埃的干尸。
「說出來,赫爾特,」女人從后方抱住了赫爾特的頭,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把盧拉所隱藏的、故事的真相說出來。」
赫爾特目光呆滯,他無法拒絕女人,正如他無法阻止那如海潮般回歸的記憶。
「她們都死了,在我的親眼見證下,被烈日曬成干尸。」
海平面上,諾倫的救援姍姍來遲,當他將赫爾特拯救時,赫爾特已在巨大的悲痛與幻祟癥的影響下陷入了徹底的癲狂。
「盧拉治愈了我,她為我塑造了一段虛假的幻象……」
赫爾特毫無情緒地訴說著,「她殘忍地為我留下了一個永遠無法達成的目標,讓我好有動力活下去。」
女人抬起了赫爾特的下巴,令他后仰地看向自己,動人心魄的美沖入赫爾特的眼中,可這一次他沒有半點欲望,有的只是近乎麻木的哀痛。
所以諾倫才一直阻止盧拉,作為自己的兄長,諾倫不愿自己再直面這可怕的噩夢。
一種殘忍的溫柔。
「我可以滿足你的愿望,赫爾特。」
女人說,「我可以創造你妻女的復制品,她們與原版完全一致,并具備著相同的記憶,你會和她們再度相聚。」
「可「她們」終究不是她們。」
「沒錯,魔鬼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但我們可以取巧。」
女人知道赫爾特并不滿足這樣的愿望,她接著說道,「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如何?在夢里你會忘記現實的種種,與她們度過美好的一生。
「又或者說……我抹去你對她們的愛意?」
女人笑了起來,她的聲音是如此動聽,猶如絕世的音律,帶著魅惑與勾起人欲望的魔力。
「是啊,我可以令你不再愛她們,這樣她們就不會再影響你,你不會為她們悲傷,不會為她們愧疚,不會為她們產生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甚至說,完全消除掉你對她們的記憶,在赫爾特·莫特利的人生中,她們從未存在過。」
赫爾特沉默了很久,他搖了搖頭。
「這些都不是「真實」的。」
「真實很重要嗎?」女人不解,「說到底,這一切的反應,都只是生理的影響,激素的分泌……都只是感知上的幻覺。」
「不……這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呢?」
面對女人的問題,赫爾特說不出答案,他只是覺得這樣不好,「我不能再犯錯了。」
「可你已經犯下了滔天的罪業,注定無法被原諒,為何不將一切都舍棄了呢?」
女人從身后捧住赫爾特的臉,指尖傳來醉心的溫暖。
「繼續堅持僅存的良知,也無法洗刷你身上的罪業,可將其拋棄,你便將得到愿望的滿足——哪怕那并不真實。」
赫爾特沒有回應,但女人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她松開了雙手,留下了困惑的一句話。
「真搞不懂,真實有那么重要嗎?」
女人消失了,孤零零的海面上只剩下了赫爾特一個人,他緊緊地抱住干枯的尸體,如同自殘般,享受著記憶帶來的苦痛,直到這幻覺的世界開始崩塌。
盧拉的手低垂了下來,秘能對她的以太消耗極大,哪怕是抹除自己曾經在赫爾特腦海里留下的封印,也險些消耗光了她的力量。
赫爾特呆滯地站在原地,手中握持著可怕的以太刀劍,他用了幾秒鐘從幻覺里恢復清醒,然后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諾倫身上。
有那么一瞬間,諾倫覺得曾經的赫爾特回來了,那個充滿力量與理想的赫爾特,可這樣的赫爾特轉瞬即逝,他臉上再次浮現起了癲狂的異樣,發了瘋般揮劍,口中響起凄涼的尖叫聲。
他就像頭徹底瘋狂的野獸,胡亂地撕咬,暴躁地毀滅所有。
愿望、家人、靈魂、……赫爾特的所有都被命運無情地玩弄著,現實和幻覺徹底交錯重疊在了一起,宛如有數不清的碩鼠在體內爬行撕咬,它們從赫爾特的軀殼之下鉆出,掏空了他的皮囊。
無窮無盡的悲傷幾乎要將赫爾特徹底撕裂,可隨即這股悲傷就被轉化轉化成了陣陣快意。
赫爾特尖叫著、詛咒著自己,他應當為自己的妻女哀悼,可自己卻因她們的死倍感歡愉,這便是來自魔鬼的戲弄與折磨。
他要瘋了,又無比的快樂,幾乎要歡笑了出來。
鐵壁破裂,刃咬之狼從天而降,撕裂的金屬鳴音不斷,一道道傷口在赫爾特的身上綻放,可從其下溢出的并非是以太,而是實實在在的鮮血。
不應該是這樣的,在孽沌唯樂的加護下,赫爾特擁有著無窮無盡的以太,他完全可以保持以太化的。
諾倫察覺到了赫爾特的不同,也在那癲狂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清醒與哀傷。
「他沒有瘋!列比烏斯!」
諾倫試著制止戰斗,今天的死亡已經夠多了,不應當有更多的鮮血流淌,但他的話未能阻止列比烏斯的斬殺。
一道凌冽的刀光豎直劈下,一擊便粉碎了赫爾特那引以為傲的以太刀劍,緊接著一道猙獰的傷口從他的頭顱上開裂,劈開脖頸與胸膛,幾乎斬開大半的身子。
碎裂的眼瞳里倒映著天降的死神,列比烏
斯和刃咬之狼重疊在了一起,冰冷致命的鐵甲覆蓋在他身上。
虛弱的嗓音從斷裂的喉嚨里響起,「我還是……贏不了你啊。」
列比烏斯聲音冷漠地回應,「嗯。」
銳利的狼爪延伸刺擊,列比烏斯一擊貫穿了赫爾特的心臟,再迅捷地拔出,抽出一道蕩起的血跡。
赫爾特身上的以太輝光閃滅了幾下,隨后徹底熄滅了下來,跪倒在了原地,鮮血汩汩地從殘破的軀殼里逃離,帶走最后的溫暖。
諾倫撲在赫爾特的尸體上,反復呼喚他的名字,希望能救回自己的弟弟,依靠以太化,這樣的傷勢本不該殺了他的。
可赫爾特還是死了。
諾倫憤怒地嘶吼道,「列比烏斯!」
自始至終列比烏斯的情緒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仿佛他只是宰殺了一頭發瘋的野狗。
面對諾倫的斥責,列比烏斯只是平靜地回應道,「牲畜只能被屠宰。」
諾倫表情一滯,他不再多說什么,默默地抱起赫爾特的尸體,眼神低垂。
在鮮血與悲痛中,屠夫終成牲畜,死亡帶來了永恒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