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傷感的敘述下,伯洛戈發現強大駭人的副局長,歸根結底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也有著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難以化解的哀愁。
伯洛戈像是能與耐薩尼爾共鳴般,為此他放下了防線與警惕,為了搞清楚自己的謎團,向他展露了吮魂篡魄的力量……
后來的日子里,伯洛戈時常懊惱自己這番莽撞的舉動。
見識到伯洛戈的力量后,剛剛還處于回憶傷感的耐薩尼爾,突然變得暴怒起來,伯洛戈從他的眼中能看到那極力壓抑的怒意,甚至說,如果不是仍有理智束縛著他,伯洛戈相信自己會在瞬間被耐薩尼爾擊殺。
耐薩尼爾花費了很長時間令內心平靜下來,他沒有對伯洛戈說過多的話,只是他那雙柔和的眼神變得冰冷凌冽了起來,看待伯洛戈像是在看待一位陌生人一樣。
“抱歉,伯洛戈,”耐薩尼爾的聲音冷了下來,“我需要點時間冷靜一下。”
伯洛戈猜耐薩尼爾情緒的急速轉變,應該與自己的加護有關,他揮了揮手,黑暗籠罩住了伯洛戈,一陣暈眩感后,伯洛戈回到了熟悉的灰白長廊內。
腳踏實地的感覺很不錯,走廊的盡頭傳來職員們的交談聲,頭頂的管道里發出嗡嗡聲,一個又一個的膠囊被釋放,穿梭在墾室之間。
伯洛戈有種回到人世的感覺,微風拂過背后,刺骨的冰冷感抓撓著伯洛戈的嵴柱,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了。
他沒有什么明確的感知,但身體的本能就像死過了一次一樣,伯洛戈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到底……怎么回事?”
伯洛戈猜,秘密戰爭應該沒有耐薩尼爾對自己講述的那樣簡單,他不會欺騙自己,但肯定省略了大量的內容,就比如他到底是怎么殺死的錫林。
那是一場破朔迷離的戰爭,每一位參戰者,都不清楚戰爭的真相。
伯洛戈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下,他需要點時間來處理一下那如海潮般的信息。
真是糟糕的一天。
糟透了。
眾者的情報還未消化干凈,伯洛戈又知曉了宇航員的身份。
伯洛戈低垂著頭,忽然間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笑聲如此突兀,把剛剛路過的職員都嚇了一跳。
“糟糕的日子。”
伯洛戈喃喃道,“真耳熟啊……”
在伯洛戈的人生里,每當他覺得眼下的日子夠糟糕時,總會有更糟的在后面等待著他。
該說人類真的有種不可打垮的韌性嗎每當伯洛戈快要撐不住時,他總是能撐過來,然后迎接更大的挑戰。
用力地揉了揉腦袋,伯洛戈萌生了另一個想法,他要不要現在就死一次,抵達虛無之間,當面質問宇航員?
不,那個家伙是不會見自己的。
自上次見面后,伯洛戈又死了很多次,但每一次他都無法在虛無之間停留太久,更不要說保存多少記憶了。
虛無之間里,宇航員是絕對的主宰,他想讓自己記住多少情報,自己就能記住多少,他讓自己滾,自己就必須滾了。
簡直就像國王一樣。
伯洛戈呼吸停滯了一瞬,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興奮與躁動,再次上涌了起來,他四下張望著,慌張地站起身,在走廊內一路狂奔。
“抱歉!抱歉!”
伯洛戈跑的太快了,帶起一陣陣狂風,不小心撞到了路過的職員,文件袋落了一地,白紙散落的到處都是。
他沒時間停下來了,一個新的想法擠開了眾者與宇航員的情報,慢慢成長茁壯,直到撐爆伯洛戈的腦海。
伯洛戈與這個世界的人是不同的,他擁有著“前世”的記憶,知曉許多超越人類認知的知識。
如今學者們嘗試用焰火與鋼鐵,將宏偉的造物送入高空之中,沖破天穹的束縛,他們好奇著天穹之外的世界,渴望能知曉一分半點。
那是無比珍貴的知識,伯洛戈對其并不陌生,在“前世”的記憶里,他早已領略過這一切。
伯洛戈知道天穹之外有什么,也知道超越天穹盡頭的世界是何等模樣,他的認知超越這個時代的一切,而其他人渾然不知。
其他人猜不到,可自己不應該這樣!
虛無灰白的世界。
破碎懸浮的磐山巨石。
領域內宛如國王。
伯洛戈覺得自己快無法呼吸了,他一口氣沖出了秩序局,站在了繁忙的街頭。
與眾者的會面消耗了太多的時間,現在已臨近傍晚,太陽沉入地平線下,血色的殘陽涂抹了大半的天空,而是在天空的另一邊,則是冷峻的色調,由淺藍至藍黑開始漸變,隱約間能看到閃爍的群星。
伯洛戈早該想到的,他早該想到的!
他不清楚這個世界是否存在死后的世界,但伯洛戈明白,自己是不具備死亡這一性質的,那么他死后抵達的世界,真的是死后的世界嗎?還是自己主觀臆斷下,自以為是的認知?
伯洛戈慢慢地仰起頭,看向那顆隱藏在云層間的明亮光點,他喃喃道。
“你在看著我,對吧?”
伯洛戈笑聲逐漸扭曲了起來。
“是啊,宇航員就該在那天穹之上啊。”
視角不斷地上升,越過樓群,穿過云海,乃至突破地心引力的束縛,抵達了那界外世界。
灰白的大地上,巨大環形山內,宇航員一如既往,悠閑地坐在椅子上,觀看熒幕上的畫面。
借助那如高山般的龐大機器,宇航員得以窺探整個世界的以太濃度變化,以太的涌動描繪出了一幅宛如氣象圖般的畫作。
宇航員拿起筆記,按照筆記上的日期與目前熒幕所展示的畫面進行對比。
“嗯……以太渦流點照比之前增多了數個百分點。”
只是掃一眼,宇航員就能處理這復雜的信息,這對魔鬼而言并不是什么難事。
“以太濃度仍在持續上升中……”
宇航員在筆記上涂涂改改,寫下一行又一行的字跡。
“這是什么東西?”
另一個聲音響起,虛無之間內少有客人來訪。
貝爾芬格拿起一個鬧鐘,它的表殼是堅固的鐵質,看起來十分耐用,像是為有起床氣的用戶打造的,足以承受許多次的摔打。
鬧鐘上的指針轉動極慢,可以說它完全停滯了下來,指針懸停在了午夜的前幾分鐘,只要稍許挪移,所有的指針便能合一。
將鬧鐘翻過來,貝爾芬格看到了一行信息,從生產日期到制造公司、生產批次等信息一應俱全。
“你是要保持良好作息嗎?居然還買個鬧鐘,”
貝爾芬格知道能出現在這的東西,都不會是什么簡單的事物,他開玩笑道,“你在哪買的?”
宇航員隨口說道,“誓言城·歐泊斯、申貝區,一個叫‘查理之家’的舊貨店鋪。”
在伯洛戈搬來和帕爾默住前,他就一直住在申貝區,而查理之家也是伯洛戈常逛的店鋪,他的許多唱片都是從那淘來的。
“別弄壞了,這東西可是個老物件了。”
“看出來了,”貝爾芬格注意到了鬧鐘背面的一行小字,“焦土之怒終結一周年紀念品?這種東西都能當紀念品賣?”
宇航員說,“它的出現,不就代表了它的價值嗎?要知道這東西現在很有收藏價值。”
“那……那它在這里有什么意義呢?”
貝爾芬格問,然后他注意到了表盤上的指針,它們近乎停滯了下來,快要重疊在了一起,將時針指向午夜。
他能感覺到,指針并非停滯了,而是以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向前挪移。
“倒計時。”
宇航員揮了揮手中的筆記,“根據目前以太濃度上升的速度,倒計時,它會在何時抵達臨界值。”
“末日時鐘?”
貝爾芬格的聲音興奮了起來,他接著說道,“用和平的紀念品,來為末日倒計時,這點子太贊了!”
他喜歡這個惡趣味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將鬧鐘放回原位后,貝爾芬格坐在了宇航員的身旁,和他一同看向熒幕。
“所以找到它了嗎?”
宇航員搖搖頭,“還沒有,以太濃度的上升,也遮蔽了它。”
貝爾芬格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隨著以太濃度的上升,它只會變得越來越隱秘。”
“別擔心,我們不是還有另一個辦法找到它嗎?”
宇航員輕聲道,“徹底擊敗其他的血親,奪走他們的權柄。”
貝爾芬格沉默了一會,他說道,“你是在開玩笑嗎?如果這種辦法能解決問題,我們為什么還要爭這么久?”
魔鬼們的紛爭看似瘋狂,但一直保持著一種極為克制的狀態,他們允許贏家的存在,但絕不會允許一個足以碾壓其他魔鬼的魔鬼之王出現,一旦有這樣的征兆,其他魔鬼就會群起而攻之,避免任何人打破這脆弱的平衡。
“如果這種辦法可以的話,圣城之隕時,你和所羅門王又為什么會一敗涂地呢?”
貝爾芬格低聲道,他收起了玩樂的心態,神情嚴肅認真了起來。
和宇航員的合作,以及計劃的一步步實現,令貝爾芬格有些過于松懈了,渾然忘卻了幾十年前,宇航員究竟險些搞出了什么樣的亂子。
“你試圖創造一位受冕者打破平衡,擊敗所有的選中者,令你自己成為最后的贏家,最后的魔鬼之王……你也看到了你的結局,焦土與毀滅,現在你想再一次打破平衡嗎?”
“受冕者?魔鬼之王?有意思……”
宇航員沒有直接回答貝爾芬格的問題,只是隨意地笑了笑,仿佛貝爾芬格剛剛講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
貝爾芬格強調道,“平衡必須被維系。”
“我知道了。”
宇航員轉過頭,金色的鏡面倒映著貝爾芬格那飛速變化、萬千的面容。
“我們各自承擔著不同的原罪,但重要的是力量,而不是支配力量的意志,”貝爾芬格低聲道,“你也不想被取代吧?”
宇航員沒有接起貝爾芬格的話,反而是說起了別的。
“我們身負不同的原罪,看似有著巨大的差異,但其實我們都有著相同的共性,那便是對消逝的恐懼。”
宇航員仰起頭,看向那顆蔚藍澄凈的星球。
“過往的歲月里,哪怕我們有那么一點點的勇氣,去摧毀彼此之間制衡的平衡,角逐出一位真正的魔鬼之王,這場紛爭也就不必延續到現在了。”
宇航員搖搖頭,“很遺憾,至今我們仍未達成這樣的共識。”
貝爾芬格沉默不語,他轉而看向鬧鐘,就在貝爾芬格注視到鬧鐘的那一刻,纖細的秒針向前推進了一格。
預計中的末日向前邁步。
耐薩尼爾沒想過自己會這么快再次返回顛倒廳堂中,他于黑暗里再次直面起了龐大的眾者,這一次耐薩尼爾沒有絲毫的敬畏,而是對著黑暗大吼。
“錫林擁有和伯洛戈一樣的力量,一樣的加護!”
耐薩尼爾高聲道,眾者則詭異地保持沉默,四張面具沒有絲毫的變化,所有的虛擬人格都處于沉睡之中。
“回答我,眾者。”
耐薩尼爾強忍住哀痛與憤恨,“我們一直弄不清楚錫林是如何崛起的,又為何要突然入侵秩序局。
現在一切都清晰了起來,在他的背后站著一頭魔鬼,一頭名為利維坦的魔鬼!”
利維坦的加護,耐薩尼爾只在書中讀到過,文字與現實之間相差甚遠,所以與錫林的戰斗中,他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如今當近距離親眼目睹這一力量后,所有的線索都被串聯在了一起,記憶也就此銜接,拼湊起殘酷的真相。
“是他指使了錫林這樣做,而現在他又派來了他的選中者,伯洛戈·拉撒路。”
耐薩尼爾越是思考,越是感到恐懼,作為一名榮光者,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我們居然把伯洛戈納入為了組員……”
耐薩尼爾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他憎恨魔鬼的力量,卻不痛恨伯洛戈,他知道伯洛戈也是苦痛的犧牲品。
如果伯洛戈知道內情,他絕不會一臉蠢樣地向自己展示這股力量。
這還不是思緒的結束,正如耐薩尼爾說的那樣,如果是魔鬼給予了錫林所有的幫助,那么備受懷疑的強權霸主之力呢?
那可怕的、遠超人類認知的煉金矩陣,是否也是來自魔鬼的禮物呢?
為什么自錫林之后,國王秘劍就再也沒有這等煉金矩陣出現了呢?
為什么受到放逐的第二席派系,能擁有研發這樣煉金矩陣的力量呢?
是魔鬼。
魔鬼填補上故事所缺失的所有邏輯。
現在這份禮物被交到了伯洛戈的手中,意識到這樣的可能時,耐薩尼爾眼前的伯洛戈變了,他變成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錫林·科加德爾。
仿佛錫林就坐在自己眼前一般,他身上沾滿自己同僚的血,還沖著自己哈哈大笑。
耐薩尼爾想起伯洛戈成功植入煉金矩陣后,升華爐芯的歡喜鼓舞,他們說秩序局擁有了自己的霸主。
沒錯,他們確實擁有了另一個霸主,各種意義上都是如此。
錫林奪走了耐薩尼爾太多珍貴的東西了,他憎恨那個男人,連同他背后的魔鬼一并憎恨,有那么一瞬間耐薩尼爾甚至想出手殺死伯洛戈。
他放棄了。
并不是耐薩尼爾擁有仁慈,而是他意識到這樣的舉動毫無意義。
伯洛戈是不死的。
有什么比一個不死的霸主更令人絕望的呢?
耐薩尼爾目光垂落在地上,緩慢地上移,最終落在了眾者的身上,主干之上的第一張、由齒輪與黃銅構成的面具。
秩序局初代局長,艾伯特·阿爾弗雷多,是他謀劃了這一切。
是他下令收容了伯洛戈,許多年后,又是由他構建的眾者,下令釋放伯洛戈。
一切是如此巧妙。
再聯想到錫林那冒進的襲擊,他本有更高明的方式擊潰秩序局的,卻要用這種自殺的方式進攻。
會不會是錫林故意的呢?
這樣的想法在耐薩尼爾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出于某種原因,錫林“莽撞”深陷敵營、戰死,只為了將這份煉金矩陣保存下來,以待未來轉交給伯洛戈……
所有的禮物皆有代價,會不會是魔鬼賜予了錫林崛起,又令他走向了毀滅。
每個人都是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
符合邏輯,足以打消任何人的猜忌,以將真正的目的藏在陰影里。
絕不會有人猜到錫林的戰死是為了這樣的目的,沒有任何人能猜到。
就連魔鬼也是如此。
耐薩尼爾凝視著代表初代局長的面具,面具上的齒輪相互咬合,正如過往歲月中發生的這一連串事件一樣,它們如齒輪般一環扣著一環,精密、交錯、運作,直到將某臺宏偉的機器發動。
耳邊傳來機械轟鳴的幻聽,耐薩尼爾知道,那臺罪惡的機器已經開動了起來。
“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陰謀的一部分,”耐薩尼爾喃喃道,“那我們的犧牲又算是什么呢?”
血腥的秘密戰爭只是一場作秀,一場為了掩蓋真正目的的裝腔作勢。
耐薩尼爾想起了她,她當時是否知道這樣的計劃呢?如果她知道的話,她又該是以何種的心情迎接死亡呢?
強烈的情緒在身體里橫沖直撞,乃至令耐薩尼爾產生了生理反應,胃部翻江倒海,心臟傳來隱隱的銳痛,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過了,按理說以太化的軀體應當完全阻斷這樣的異感才對。
仰起頭,耐薩尼爾所祈求的神明終于予以回應。
血肉的軀殼展開,一片猩紅之中,她的身影出現了,與此同時那四張排列起來的面具也在此時展開,枝條之上所延伸的無數面具也泛起了微光。
像是有千萬人向耐薩尼爾低語般。
他們一同說道。
“條例一,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