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神話里神魔永恒的戰場般,炮火一刻不停地開火,炮彈砸在地上濺射出數不清的碎片,切割著沿途的所有事物,腐臭的尸體堆滿了塹壕,士兵們像是受到了邪惡力量的扭曲般,逐漸失去了人類的形體,像是失去靈魂的行尸走肉般,嘶吼著揮舞刺刀。
一陣陣微風襲來,掀起漫天的黃沙,黃沙之后壓抑的低鳴回響在戰場之上,黑壓壓的蒼蠅群如同禿鷲般掠過,它們鉆進尸體里,留下數不清蠕動的白色蛆蟲。
從高空看去,焦土的大地上,士兵們像是數不清的螞蟻,他們揮舞著畸形的肢體,朝著那唯一的敵人發起了沖鋒,然后在沖鋒的路上,被漆黑的劍刃斬的七零八碎,就像流水線上的肉類,被絞肉機切割成細膩的肉泥。
士兵們沒有因這破碎的肢體感到恐懼,相反,他們踩著一具具倒下的尸體繼續前進,伴隨著無意義的怒吼與犧牲,終于有一名士兵靠近了那真正的敵人。
刺刀散發著明晃晃的光亮,士兵使出全力朝著敵人突刺,可這犧牲了無數人才達成的一擊,也僅僅是略微擦破了男人的皮膚,然后士兵被漆黑的劍刃當頭噼開。
不斷重復這犧牲與死亡的輪回。
徹底死去的前一刻,士兵怒視著敵人,他沒有心智,甚至說他究竟是不是人也不確定了,在邪惡力量的顯現下,他們都變成越發扭曲,如同故事里的怪物。
空白的軀殼下,士兵們只這漫長折磨中所扮演的行刑人一角色,但如果他們有心智的話,士兵們一定會陷入比被行刑人還要深的絕望里。
是的,不知何時起,角色互換了,士兵們反倒成為了被行刑者,與那頭瘋狂的怪物一起,被困在了這近乎永恒的空間內。
他們殺不死那頭怪物,而那頭怪物則以永恒的時間反過來折磨他們。
“這是一場試煉。”
虔誠的、猶如禱告般的聲音在士兵間響起,漆黑的劍刃卷起一重風暴,銳利的鋒刃噼開了無數的軀體,大抹大抹的鮮血被拋入空中,又化作連綿的血雨墜落不止。
鮮血浸透了大地,而大地像是經受過無數次鮮血浸染般,焦黃的土壤早已泛起了猩紅的色澤,放眼望去,整片戰場都化作了一片猩紅的大地。
隆起堆積的尸山上,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顯現了出來,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只是勉強蔽體而已,裸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傷疤,有的已經愈合了,有的還在淌著血,還有許多累積起來的鮮血凝固,變成一片片的血痂凝固在身上。
他拄著劍,遙望著那些朝他再次發起沖鋒的士兵們,已經很難判斷這些家伙算不算是士兵了,熟悉的軍裝下只是扭曲的肉體,他沒有想太多,只是面無表情地迎接這一切,如同習以為常的工作一樣,將所有靠近的敵人砍翻在地。
時不時也有士兵朝著他開火,但這類士兵并不多,就像那些使用火炮,亦或是駕駛坦克的士兵一樣,操控這樣的工具,對于異化成怪物的它們而言,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有時候他會慶幸這一點,這會使自己面臨的壓力少很多。
溫熱的鮮血灑在了臉頰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將這些溫熱的液體納入口中,在漫長的折磨里,這算是他唯一可以用來解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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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洛戈……伯洛戈·拉撒路。”
他念著自己的名字,以確保自己不會迷失在這場殺戮之中,疲憊的目光再次變得炯炯有神起來,伯洛戈橫砍,斬掉了一名士兵的頭顱,將他的尸體扛在身上,發力狂奔。
消瘦的身體里像是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般,伯洛戈輕而易舉地撞開了向他沖鋒的人群,一枚枚子彈落在扛起的尸體上,在伯洛戈躍過又一道堆滿尸體的塹壕后,他甩開了身上的尸體,順勢貫穿那名手持槍械的士兵。
有更多的士兵圍了上來,刺刀完全和他們的血肉長在了一起,他們發出嗚咽的聲響,而伯洛戈也和先前的百次、千次一樣,將他們殺光,留下一地堆積的尸骸。
尸體高高地堆起,像是一張巨大的王座般,伯洛戈坐在尸堆里,此刻除了蒼蠅們那沒完沒了的嗡嗡聲外,戰場寂靜的不行。
這是伯洛戈在這漫長折磨中少有的安寧時光,熾熱的陽光曬在身上,烤的他渾身都傳來隱隱的痛感,從伯洛戈邁入這片地獄里,這顆太陽便沒有墜落過,它猶如天神的眼睛,無情地審視著自己。
伯洛戈也曾試著找過陰涼的地方,但那些可以藏身的塹壕大多已經被尸體堆滿,又或是爬滿蛆蟲,即便狼狽成這副樣子,伯洛戈還是希望自己能稍微體面些,以免那些蛆蟲爬上身體。
他已經很久沒有進食過了,也沒有飲水、睡眠,在這地獄里,伯洛戈的生理極限被無限的拉長,即便抵達了峰值,他也只是感到無盡的痛苦而已,并非真正的死去。
似乎在這里唯一解脫的辦法,便是讓這些怪物將自己吞食。
伯洛戈拒絕認輸,為了緩解這份痛苦,他有時會切下這些身披士兵外表怪物的血肉,然后在燃燒的焰火里炙烤,那味道并不好,吃起來像是在嚼一塊干枯的樹皮,他有時候也會閉目沉思,但這樣的時間持續不了多久,就會被襲來的士兵打斷。
這是阿斯莫德的詛咒。
為了避免漫長的廝殺令自己迷失,沉思的片刻,伯洛戈會反復地回憶自己邁入這片地獄前所經歷的種種,他告戒著自己,這一切沒什么。
自己仍是那堅毅的意志,而非在殺戮中沉淪。
沉思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伯洛戈只休息了不到半小時而已,雖然在這地獄里沒有可以用來判斷時間的東西,但在黑牢里的日子,伯洛戈已經磨煉出了判斷時間的本事,這對他不是問題。
伯洛戈清晰地記得在這里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也以清醒與理智對待這每一分每一秒的折磨。
嘹亮的軍號聲再次響起,它響徹了快有四萬多次了,不久后猙獰怪異的士兵們從血腥的大地上浮現,他們注意到了坐在顱骨王座上的伯洛戈,咆孝著對他發起了又一次沖鋒。
第幾次了?
伯洛戈思索著,他記得沖鋒的次數與軍號響起的次數一樣,這應該也是第四萬多次的沖鋒,但詳細的數字伯洛戈已經有些回想不起來了。
算了,至少大致的時間伯洛戈還記得。
伯洛戈舉起怨咬,朝著人群俯沖了下去,他踏過干裂的猩紅的土地,碎裂的土塊下,浮現的是一張腐朽的顱骨,在顱骨之下是更多的顱骨,它們一重重地堆疊在了一起,在平坦的大地上堆積成山。
這都是伯洛戈所斬殺的敵人,他們倒在一起,揚起的黃沙又將它們淹沒,如果不是刻意回憶,有時候伯洛戈也會忘了,這是座尸體堆積起來的山坡。
咆孝的人群被伯洛戈輕而易舉地沖散,伯洛戈最先解決的永遠是那些持有槍械的士兵,很快,伯洛戈就殺穿了隊伍,身影在一個個士兵之間閃轉騰挪,士兵根本瞄準不了伯洛戈,而當伯洛戈完全暴露在他眼前時,還未扣動扳機,他的手臂便連同槍械被一起斬斷。
如果士兵們有心智的話,他們或許會幻想伯洛戈是頭不死的怪物,甚至說,他們會覺得伯洛戈是不可戰勝的,在魔鬼的陰謀下,他們與這頭怪物一起被關進了永恒的牢籠里。
這是魔鬼對士兵們的懲罰,伯洛戈是被派遣而來的天罰。
想到這些,伯洛戈的心情好了許多,這種幻想是他自折磨開始以來,少有的慰藉。
對了,自己剛剛在想什么來的?
破碎的肢體與鮮血間,伯洛戈試著回憶,漫長的殺戮還是對他產生了一些影響,例如伯洛戈變得有些不夠集中,有些健忘。
不等伯洛戈繼續想下去,引擎的轟鳴聲逼近了,一臺銹跡斑斑的坦克沖出了斜坡,炮管垂向伯洛戈。
轟鳴的爆炸聲響起,沖擊將伯洛戈掀翻在地,破碎的尸體與溫熱的內臟,還有一重重黃土蓋在了他身上,伯洛戈覺得頭暈目眩,渾身傳來明顯的痛意,似乎有彈片切進了身體里,但這不足以殺死伯洛戈。
在這漫長的折磨里,伯洛戈受到了數不清的傷害,有些時候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可似乎只要不是致命傷,他總能恢復過來,一如既往。
伯洛戈用力地咳嗽著,吐出嘴里的黃土,他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自己的身體上爬,應該是那些白色的蛆蟲。
不遠處是炮彈砸出坑洞,坑洞的內是數不清的尸體,這片土地也是由尸體堆積起來的,伯洛戈都快忘了這件事。
炮管再次瞄準向伯洛戈,而這時伯洛戈已經起身狂奔了起來,轟鳴的炮聲響起,伯洛戈輕易地躲過了炮擊,炮彈落入身后,再次掀起無數破碎的尸體。
伯洛戈俯身沖刺,怨咬一劍砍穿了坦克的履帶,伯洛戈喜歡這把劍刃,它像是永恒鋒利一樣,無論伯洛戈用它殺死了多少的敵人,它都不會有任何豁口,也不會變鈍,在這地獄里,它幫了伯洛戈很大的忙。
一連串的斬擊不止噼斷了履帶,連帶著車輪也一并碎裂,坦克癱瘓在了原地,伯洛戈則迅速地躍上車頂,又一劍將炮管斬斷。
先前伯洛戈還會粗暴地撕開裝甲,沖入車內將車組成員全部殺死,后來他發現自己只要癱瘓坦克就好,沒必要浪費體力去做那些多余的事。
伯洛戈站在停擺的坦克上,密密麻麻、猶如螞蟻般的士兵們朝他沖來,這時伯洛戈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想的那個問題了。
自己在這地獄里究竟度過了多久?
伯洛戈自問自答道,“大概……十年了吧?”
十年。
對于普通人而言,這是令人絕望的時間尺度,但對于伯洛戈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場略顯嚴苛的試煉而已,早在那漫無天日的黑牢里,伯洛戈就已習慣了這一切。
伯洛戈甚至沒有感到絕望與痛苦,他只是在這漫長的廝殺里,倍感枯燥與乏味。
枯燥乏味的生活。
沒錯,伯洛戈是這樣形容這持續了十年的折磨。
第一名士兵爬上了坦克,還未發動攻擊,怨咬便斬斷了他的頭顱,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數不清的。
沒有比這更枯燥的生活了。
至少在黑牢的日子里,伯洛戈還有時間去思考,去想一些哲學性的問題,可在這,他只是消磨著時光而已。
有人會形容伯洛戈變成了一臺殺戮機器,但伯洛戈更覺得自己是一個工廠流水線工人,他的工作就是殺光這些敵人,再怎么驚心動魄的戰斗,持續了十年,也變成了一場高效的工作而已。
就像在流水線上殺魚一樣。
伯洛戈對此早已熟練,哪怕僅聆聽敵人的吼聲,他也能精準地揮出劍刃,砍斷那由遠及近的聲音。
有時候伯洛戈也會在這折磨里變得垂頭喪氣,他會懷念帕爾默的冷笑話,懷念和他一起看電影的日子,他也想念艾繆,這個女孩總會問一些蠢問題,伯洛戈想念那些蠢問題,如果可以的話,伯洛戈再次見到她時,會給她一個擁抱。
伯洛戈也渴望再次品嘗食物的味道,最好再來一杯冰鎮的橙汁,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好好睡一覺。
就這樣思索著,眾多的尸體壘在了坦克的邊緣,一圈接著一圈,像是拔地而起的小山。
這樣的小山包在戰場里有很多,堆積到一定高度后,它們傾倒下來,累積的尸體鋪平了大地,再有黃土淹沒,在伯洛戈的努力下,十年以來,這片永恒戰場的水平高度,應該提升了至少數米。
應該沒有敵人了,伯洛戈在車頂坐了下來,等待著下一次軍號的響起。
伯洛戈是個固執、倔強的人,他不會認輸的……哪怕厄文都沒有認輸,因此有時候休息的間隙里,伯洛戈也不全是在閉目沉思,他會仰起頭,對著那烈日說道。
“我不會認輸的。”
伯洛戈的聲音顯得有些干澀,這十年里他很少說話,就像喪失了語言能力一樣。
“我很少贏,”他又說道,“但總會贏的。”
太陽暗澹了下來,這是它十年以來的第一次異變,緊接著整個天幕都黑了下來,陰影吞噬了大地了,也將伯洛戈一并淹沒。
伯洛戈沒有因此感到驚慌,他靜候著,黑暗里傳來玻璃破碎般的聲響,像是什么東西在坍塌,隨后一抹微光在黑暗的盡頭升起。
十年以來,伯洛戈第一次露出微笑。
“我來救你了。”伯洛戈喃喃自語著,“我來救你們了。”
伯洛戈提起怨咬,朝著光芒走去,這場為期十年的漫長廝殺結束了,現在伯洛戈要赴約另一場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