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懷念啊,我有段時間沒來過這了。”
踏入不死者俱樂部內,宇航員四下打量著,他不是第一次來這了,對宇航員而言,不死者俱樂部的變化不大,他依舊能在其中看到熟悉的過往。
“在很久很久之前,這里還不是一個給醉鬼們虛度光陰的俱樂部,而是一處充滿鮮血與榮譽的角斗場。”
宇航員站在原地回憶了一下,帶著十足的緬懷感說道,“凡是踏足這里的人,都將受到永怒之童的注視,在這鮮血角斗場內獲得不死之身。
他們會投入瘋狂的決斗中,廝殺、死去、復活、再度廝殺,在殘酷的死亡中,反復磨煉自身的技藝,以戰爭的藝術來討好我的那位血親。”
“不息之地。”
宇航員輕聲喚出了不死者俱樂部曾經的名字,頃刻間,某種微妙的力量在室內升騰、回蕩,靜謐中許許多多繁雜的聲音響起,像是有安眠的亡魂在低聲夢囈著。
“死亡的輪回中,不息之地會篩選出最偉大的戰士,唯一的冠軍,他將率領著其他人掀起新一輪的戰爭,直到在某一次戰斗中戰死倒下。”
宇航員講述著不息之地的過往,語氣里帶著對賽宗的嘲弄。
“你會帶著冠軍的尸體與武器回到此地,他的尸體將被葬入尊貴的藏骨室,武器則會成為永怒之童的收藏。”
話語停下了片刻,宇航員感嘆道,“可惜一切都結束了,不息之地已經變成了過去,所謂的榮譽也變成了一地的塵埃,只剩下一群不可救藥的酒鬼。”
宇航員留意到了吧臺旁的收藏柜,他不由地冷笑了起來,“就連收藏也從武器變成了酒杯嗎?”
“你來這只是想嘲笑我嗎?”
賽宗冷冰冰地說道,“那你嘲笑夠了,也該離開了,這里不歡迎你這一身血氣的家伙。”
“一身血氣?”
宇航員笑的更大聲了,“賽宗,我怎么才發現你這么幽默啊,永怒之童的首任冠軍,唯一不死的冠軍,你居然在嘲笑我一身血氣?”
他的笑聲震耳欲聾,猶如雷鳴,連帶著整個不死者俱樂部也劇烈震顫了起來,酒杯相互撞擊著,發出清脆的聲響,柜子內的酒瓶傾倒了出來,在地面上砸的四分五裂。
宇航員笑了好一陣才緩緩停了下來,他說道,“帶我去見塞繆爾。”
賽宗說,“他已經睡了。”
宇航員忽然朝著賽宗邁步,緊接著一把抓住了賽宗的喉嚨,賽宗也不反抗,只是用那充滿殺意的眼神緊盯著那金色面罩,緊盯著面罩中所倒映的、自己的臉龐、自己的雙眼。
“那我換個說法。”
宇航員輕輕用力,強烈的窒息感襲上了賽宗的心神,“你退開,讓他來見我。”
“不可能,絕無可能。”
賽宗以強硬的姿態拒絕著,暴戾的氣息瞬間釋放。
就如之前在不死者俱樂部外看到的那樣,賽宗的血液像是燃燒了起來一樣,通紅的血液仿佛烈火一般,在血管中翻滾著,帶來一種難以忍受的灼痛感。
金色的光芒穿透皮膚,像一把刀子一樣割開了肌膚,裸露出密密麻麻的血管網絡,細小的血管內也燃燒著微弱的火焰,如同無數只躍動的蛛網,閃爍著神秘的金色光芒。
“好吧好吧,冷靜一下,賽宗,你也不想被怒火支配吧。”宇航員說著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會失控的,”賽宗努力壓抑著怒火,“如果你的詭計僅僅是這樣,那你還是離開吧。”
“唉……”
宇航員嘆息了一下,他拖著臃腫的身體,費力地擠進了狹窄的吧臺后,自己搗鼓了一杯酒出來,往杯口處插上吸管與檸檬片。
“讓我們坦誠些,如何?”
宇航員掀開金色面罩,露出蠕動的黑暗,吸管插進黑暗里,傳來吸熘的聲音。
“新一輪的紛爭就要來了,陣營也在重新劃分,我、貝爾芬格、阿斯莫德,我們聯合在了一起,其余人則和別西卜站在了一起。”
宇航員放下了酒杯,質問道,“那你呢?賽宗,你會站在哪一方。”
“哪一方都不是。”賽宗強硬地回答道。
“天啊,賽宗,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讓我們成熟些好嗎?”宇航員無可奈何道,“你真的覺得自己能置身事外嗎?”
宇航員的聲音變得嚴厲了起來。
“你覺得他能置身事外嗎?”
賽宗沉默了下來,有些道理他明白,可就是不愿接受。
“真諷刺啊,這里曾是無數戰士向往的榮譽殿堂,所有戰爭的源頭,可如今它被懦夫們占據,成為一間可笑的避風港,逃避著你們本該面對的命運。”
面對宇航員的嘲笑,賽宗攥緊了拳頭,可叫他反駁些什么,他又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賽宗是位戰士,他只擅長揮劍,況且,宇航員說的都是實事,不容爭辯的。
“你應該明白魔鬼的本質,說到底,我們也僅僅是力量的代言人,當塞繆爾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責時,何不退出呢?卸下自己的職責,去享受那絕對的安寧……也就是徹底的死亡。”
宇航員再次看向四周,自言自語道,“不死者俱樂部,還真是貼切的命名。”
“這里根本不是什么養老院、避風港,而是一座監獄,一座關押著不死者們的監獄,在這可笑的安寧里,你們將在自己的漫長余生里感受著人生的苦痛,不得解脫。”
宇航員又繼續說道,“哦……你們是有辦法解脫的,死亡就好,但你們真的有勇氣面對死亡嗎?”
“哈哈。”
宇航員的嘲笑聲變得越來越響亮,天搖地動。
樓梯間也隨之震動,于房間內安眠的會員們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吵醒,他們先是恍忽,未從夢境里掙脫,待他們清楚地意識到現實的存在后,紛紛發出凄厲的悲鳴聲。
“你們就像站在懸崖峭壁上,前無通路后無去處,狂風割傷著你們的皮,群鷹啄爛你們的肉,你們將承受著近乎永恒的痛苦。
幸運的是解脫就在你們眼前。”
宇航員盡情地講述著,在他的轟鳴聲中,樓梯間躁動了起來,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存在踏出房間,他們想知道是誰嘲醒了他們的安眠。
昏黃的燈光投下暗澹的光束,一扇扇大門被推開,黑暗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奇形怪狀的存在們匆匆從走廊中狂奔而過。
又一道門推開,瑟雷帶著一身的酒氣面帶不善地看向外面,在不死者俱樂部這么多年了,他還是頭一次被人吵醒,他想知道發生了些什么,卻看到數不清的怪物填滿了走廊。
率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頭身材高大的怪物,肌肉賁發,看上去強壯而野蠻,它有著巨大的頭顱,長滿了鋒利的角,惡狠狠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皮膚粗糙不堪,仿佛由巖石構成,發出陣陣沙沙的摩擦聲。
瑟雷咽了咽口水,清醒了幾分,緊接著另一頭怪物映入眼中,那是一具扭曲變形的身體,身體像是一塊碩大的蔓藤,扭曲纏繞中布滿了尖銳的刺和觸手,不規則的紋路在皮膚上交錯,宛如一段無盡的扭曲樂曲。眼睛沒有童孔,只有一片漆黑,仿佛無底深淵。
還有一只怪物則擁有多個頭顱,它們排成一列,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每一個頭顱都有著破碎的面容,裂口中露出尖銳的牙齒,讓人感覺到一股無盡的惡意。
怪物們的步伐快而急促,像是在追逐或逃離某種無形的威脅,它們的身體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腥臭氣味,彌漫在整個走廊,同時,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讓人不寒而栗。
此時瑟雷意識到了情況不對,這里可是不死者俱樂部,有誰能撼動這個地方,乃至吵醒這些沉睡了千百年的老家伙們呢?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么多人。”
瑟雷目光冒犯地掃了一圈后,作為不死者俱樂部的酒保,他知道自己不能躲在房間里,猩紅的眼童散發出微光,他也加入了這場詭異的游行。
不死者俱樂部也在此時發生著變化,狹窄的走廊開始變得寬廣,甚至說有數條車道那么寬,大門反復開啟,幾乎所有人都被吵醒了。
整個場景籠罩在一片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墻上的畫像歪曲變形,開著的門窗窸窣作響,昏暗的走廊中幾乎沒有光亮,只有偶爾從裂縫間透出的微弱燈光,讓怪物們的形態更加扭曲詭異,好似從地獄涌現而出。
“薇兒,博德。”
瑟雷低聲呼喚著,他見到了從另一邊加入游行的兩者。
此時博德手握著一把斑駁的長槍,薇兒站在他的肩頭,貓眼中散發著詭異的光芒,無形的力量一層層地附加在博德的身上。
怪誕的游行還在繼續,各種各樣的怪物加入其中,形態詭異,讓人目瞪口呆,它們跳躍、飛揚、演繹著一出恐怖而扭曲的舞臺劇,音樂扭曲而嘈雜,伴隨著恐怖的尖叫聲和咆孝聲。
群魔亂舞。
不死者俱樂部的變化仍在繼續,螺旋的樓梯間變成了長長的階梯,原本的吧臺區域也變得更加寬廣,迅速的變幻中篝火燃起,武器架取代了酒架,木質的地板被沙土掩蓋,隱約的吶喊聲響起,彌漫的酒香味也被濃重的血腥取代。
時隔多年,賽宗再一次看到了不息之地,只是這并非他所愿。
宇航員看向朝著他走來的不死者們,他繼續斥責著。
“死亡便是這一切的解脫,觸手可及,可你們是一群膽小鬼,比起死亡,你們更愿意承受這永恒的痛苦。”
怪異的笑聲繼續,賽宗抬起手,作出制止的動作,朝向走來的不死者們。
賽宗說,“停下。”
不死者們愣了一下,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在不死者俱樂部時期加入的,那些知曉不息之地的存在早已在無止境的戰火中死去。
他們自然也不清楚不死者俱樂部的主人是誰,就連對這里規則的認知也模湖不清。
不死者們剛想說什么,一股強制的力量襲上他們的心頭,迫使著他們停下了腳步,緊接著他們的身影開始扭曲抽離,混在其中的瑟雷也有相同的感覺。
“這是……曲徑!”
瑟雷剛判斷出力量的性質,他的身影便迅速扭曲、坍縮,在原地消失不見,同樣的事在一個又一個不死者的身上發生,他們接連消失,在屬于他們自己的房間內顯現。
博德手握著長槍,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看著房間內熟悉的擺設,他直接起身嘗試離開,可這一次房門鎖死緊閉,無論他怎么敲打也沒有一絲的縫隙。
“薇兒……”博得輕聲呼喚著。
一個又一個曲徑坍縮的漩渦中,黑貓的身影開始虛化,如同幻影一般不受曲徑之力的影響。
它親眼看著一位又一位會員被遣返,而它憑借著自身的秘能恰好地躲過了力量的影響,薇兒落地后直接躲藏進了陰影里,無聲無息。
薇兒想知道發生了什么。
賽宗封死了所有的門,每名不死者都要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間內,彌漫的血腥味散去,涌動的殺意也隨之安撫下來。
空間再次重構,數十秒后猩紅的沙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吧臺,剛剛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夢幻。
宇航員感到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么多年里,賽宗真的能掌控自己的情緒了。
靜謐之中,賽宗幽幽地說道,“死亡真的會終結這一切嗎?”
這次換宇航員沉默了。
“對于魔鬼而言,死亡,不過是一種階段,倒下后總會醒來,那個你可能不再是你,但他又是你,就像一種奇妙的同分異構體。”
賽宗悲哀地說道,“苦難的命運依舊沒有被終結,僅僅是換了個倒霉鬼來承受這一切。”
“所以啊,所以我想徹底終結這一切。”
宇航員興奮地說道,“我指的不是抹殺意志,用另一個嶄新的意志去取代,而是真正意義上、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死亡。”
“徹底結束這黑暗的命運。”
賽宗怔怔地看著宇航員,試著在那蠕動的黑暗里瞧見什么表情,可那里只有虛無,什么都沒有。
過了一陣,這次換賽宗笑了起來。
“你比我好笑多了,利維坦。”
賽宗都笑出了眼淚,伸手抹了抹,“一個尋求毀滅的魔鬼……不止是自我毀滅,還是所有魔鬼的毀滅。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難道你說動了阿斯莫德、貝爾芬格?什么時候魔鬼都變得這么有大義了。”
“我自然是說不動他們的,”宇航員誠懇地說道,“所以我欺騙了他們。”
“至于為什么向你坦白這一切……”
宇航員雙手按在頭盔上,用力地扭動一下,將整個頭盔摘了下來。
“我只是覺得,在魔鬼之中你可能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陰影之中,黑貓悄悄地靠了過來,它先是看到了賽宗,渾身布滿疤痕與燒紅,開裂的傷口里滾動著熔巖般的光芒。
在賽宗的身前是一個穿著臃腫潛水服的怪人,他當著賽宗的面摘下了頭盔,薇兒試著看清他的樣子,但賽宗的腦袋恰好地遮住了怪人的臉,只有源源不斷的黑色粒子從其中溢散出來。
“我真的很坦誠,賽宗。”
利維坦低聲道,“這足夠打動你,讓我去見見他了嗎?”
賽宗用行動給予了利維坦回答,他抬起手,緊接著蠕動的空間將兩人包裹、坍縮,消失在了原地。
薇兒從陰影里撲出,它嗅了嗅地面上殘留的味道,只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硫磺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