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
聽著老者的話,梅麗莎露出困惑的神情,在她的世界觀中,尚未有對靈魂的認知,她不清楚靈魂的珍貴,更不懂它的本質。
但在與老者的言談中,梅麗莎能模糊地意識到,所謂的靈魂一定是某種極為神圣的事物,它遠比血液昂貴,甚至可以用來交易愿望,獲取太陽。
“沒錯,獲得些什么,就必然會失去些什么。”
老者向她舉例,“如果你想要看到太陽,那必然要有所犧牲。”
“我……我愿意。”
梅麗莎幾乎沒有猶豫地答應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筆交易都對她劃算至極。
“是嗎?”
老者的臉上面露失望的神色,“抱歉,你一個人的靈魂還不夠。”
梅麗莎靠近了老者幾分,“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靈魂固然珍貴,但一個人的靈魂,還不足以喚來那神圣的太陽。”
老者說著,從懷中取出一份皺皺巴巴的書籍,梅麗莎認得這本書,在教堂的布道中,那位教士就是拿著這樣的一本書,向所有人宣告著太陽的存在。
他莊重地將書籍放在梅麗莎的懷里,梅麗莎疑惑地翻開書頁,密密麻麻的文字排列在其上,她未曾受過教育,自然也不會懂得所謂的識字了,可伴隨著腦海里的一陣刺痛,梅麗莎驚奇地發現,書頁中那些扭曲的文字居然在舒展,一個個陌生的讀音從她的喉嚨里響起。
僅僅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里,梅麗莎如同經過數年的教育般,立刻讀懂了這些陌生的文字,并將一個個的詞匯排列成句,于腦海中閱讀著。
“怎么回事?”
梅麗莎驚奇地看著眼前的老者,她明白,自己的異常一定與他有關。
老者只是保持著微笑,抬起手,輕輕地搭在梅麗莎的肩頭上,他輕聲道,“一個人的靈魂不足以交易那凈世的烈陽,但一群人的靈魂,或許就能撼動那平衡的天平……”
梅麗莎后知后覺道,“你是想讓我……讓我替你勸說更多的靈魂嗎?”
“不,這和我無關,我只是為你提供一個實現愿望的途徑,具體要怎么做,這取決于你。”
老者說著,伸出干癟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梅麗莎的胸口上,與那顆緩緩跳動的心臟,只有些許的血肉間隔著。
“抉擇的時刻到了,梅麗莎。”
說完這句話后,老者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般,他的身子無力地向后仰去,倒在了潮濕冰冷的角落里。
梅麗莎想要攙扶起老者,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身體迅速變得冰冷下來,如同一塊堅硬的石頭。
死亡。
梅麗莎已經面對過許多次的死亡了,她本以為,到了如今,自己的心再怎么柔軟,也該變得冰冷麻木了才對,可現在她卻感到自己的胸膛微微抽搐著,傳來隱隱的痛意。
撫平老者緊皺的額頭,遮蔽上他的雙眼,梅麗莎靠在他的尸體邊,翻開了手中的書籍,一系列禱告般的話語映入眼中,這正是先前教士曾講述過的。
監牢之外,血稅官們不安地徘徊在原地,在這屠夫之坑的邊緣,尸體堆積成山,鮮血如同溪流般涌動著,干涸凝固的血泊,像是一團團猩紅的菌類肆意生長著。
德文躲藏在建筑的陰影下,目光警惕地打量著屠夫之坑周邊的變化,在夜族的指示下,血稅官們拉開沉重的鐵門,從監牢之中拖拽出一名又一名的血民,命令他們站成隊列,接著押送向屠夫之坑的深處。
腥臭的血氣從屠夫之坑的深處彌漫過來。
德文不清楚那里究竟發生些什么,但他知道,那些被押送的血民以及血稅官,都再也沒有回來過,隱約間能聽到怪物的嘶吼聲,還有人們那慘痛的悲鳴聲。
這里是一處地獄,毫無解脫希望的地獄。
德文深知,如今自己與牢籠中的血民沒有什么區別,他們都將走向殘忍的死亡,唯一的差異,僅僅是時間不同。
可即便這樣,德文依舊為血民的處境悲憐著,心神更因梅麗莎牽掛著。
“梅麗莎!梅麗莎!”
趁著無人注意,德文趴在狹窄的窗口上,他呼喚著梅麗莎的名字,但陰冷深邃的黑暗里,沒有任何回應傳來。
德文確信,梅麗莎沒有被帶出去,她應該還在監牢內……當然,梅麗莎也可能早已在這擁擠潮濕的環境下死去,血民們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渺小,就如同枯萎的雜草一樣。
但德文依舊沒有放棄希望,他不斷地呼喚著梅麗莎的名字,一個笨拙的計劃在德文的腦海里浮現,他試圖帶梅麗莎逃離此地,就算注定死在這永夜之地,德文也希望,能帶著梅麗莎死在逃亡的路上,最好是死在怒海的邊緣,以窺探那神圣的烈陽。
是啊,總比死在這陰冷的地方要好上千百倍。
“德文?”
熟悉的聲音從黑暗里響起,緊接著一張慘白的小臉浮現了出來。
“你還活著!”
見到梅麗莎,德文的聲音充滿了驚喜,緊接著,德文的目光四下尋覓,思考起了該如何帶梅麗莎逃出此地。
德文緊張地囑咐著,“梅麗莎,記住,一會血稅官們進來挑人的時候,你偷偷地跟在人群里,放心,我會把你救出來的!”
“逃?”梅麗莎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抱歉,我不能離開這。”
“你在說什么呢?”
德文覺得梅麗莎瘋了,在這待下去,留給所有人的只有死亡。
“我需要照顧其他人,他們需要我的幫助。”
梅麗莎說著隱入了黑暗里,德文踮起腳尖,努力地將視線探入黑暗的監牢內,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了起來,不可思議的一幕映入了他的眼中。
本是混亂擁擠的監牢,此時意外地和諧,人們依次排列地坐在地上,肩膀緊貼著肩膀,彼此之間不再有任何爭斗可言。
無論男女老少,大家都一臉的虔誠,誠懇的目光紛紛落在了梅麗莎的身上,而梅麗莎則站在人群中間,手捧著一份古老的書籍,翻開書頁,她向所有人布道著。
“我們終將見證烈陽。”
梅麗莎誦讀著書籍上的文字,她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僅僅是恰好地能讓他人聽清她的言語,在德文聽來,這是極為普通的話語,可卻像是有魔力般,安撫住了監牢內的所有聽眾。
“但烈陽的燃燒,是需要柴薪為燃料。”
梅麗莎看了德文一眼,露出抱歉的表情,但嘴邊依舊不停歇地講述道。
“靈魂,只要獻出寶貴的靈魂,進行自我的犧牲,那么我們所幻想的,都將成為現實。”
聽到這部分,信眾們紛紛抬起了頭,有些人能理解所謂的靈魂是什么,有些人則與梅麗莎一樣,對其完全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
但一個絕對的共識存在于他們所有人的心中,那就是在這地獄之中,靈魂與生命一樣,顯得不值一提。
為此,對于絕大多數的人來講,獻出靈魂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就像一個糟糕的選擇與一個更糟的選擇般,如果能擺脫這血腥的地獄,別說是獻出靈魂,哪怕是投身于魔鬼的懷抱,所有人都將毫無不猶豫,甚至說,他們會將魔鬼視作將他們拯救的善人。
“我們終將得到救贖。”
梅麗莎接替了教士的身份,以言語安撫著眾人。
德文無力地將目光從狹窄的小窗里移開,他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坐下,不遠處的血稅官們正展開新一輪的挑選,在更遠處,嗜血者的大軍已集結就緒。
就像墜入一場迷離的夢境中,德文覺得自己的胸口沉重發悶,如同溺水了般,找不到出路。
轟隆隆的雷音從遙遠之地傳來,在晦暗鐵幕的邊緣,兩股以太彼此交鋒、撕裂,直至一道巨大的裂隙橫跨了天空。
許多夜族都留意到了這一點,在這綻放的疤痕后,他們聽到了磅礴的嘯風之音,那場由伏恩等人引起的風暴正一點點地穿過怒海結界,準備登陸永夜之地本土。
嘹亮的號角聲響徹在王城上空。
王城外的荒野上,伯洛戈看向森嚴的高墻,好奇地對身旁的瑟雷問道,“這是什么聲音?”
瑟雷神色凝重了起來,回應道,“這是調集軍隊,準備開戰的號角聲。”
“準備開戰?”伯洛戈遲疑了一下,反問道,“我們是暴露了嗎?”
如今忤逆王庭能開戰的對象,也只有伯洛戈等人了,但從滲透進永夜之地起,伯洛戈等人的行動就保持著高度隱秘,按理說不會被發現的才對。
“奧莉薇亞?”
一旁的帕爾默,小心翼翼地提議道。
“這是軍隊的號令,如果是奧莉薇亞暴露了蹤跡,只要幾名純血夜族就夠了,根本沒必要如此大規模的調動,”瑟雷否決著,一個猜想在他腦海里浮現,“是伏恩他們,他們不說要替我們吸引主力嗎?”
瑟雷看向王城盡頭,漆黑純粹的夜幕逐漸開裂出了一道猙獰的口子,駭人的以太波動正從其中涌入永夜之地。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果斷加快了步伐,朝著王城趕去。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相信,我的父親、夜王,依舊被我所留下的枷鎖束縛著,”奔走中,瑟雷向伯洛戈囑咐道,“但就像你先前和我說的那樣,我也不確定,夜王如今是個什么樣的狀態,就算枷鎖依舊存在,能否真正地限制到他,也是一個未知數了。”
一回想起自己的父親,瑟雷的神色就顯得格外沉重。
伯洛戈的心情和瑟雷一同沉重著,對于伯洛戈來講,夜王是一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存在,自己與他接觸最近的一次,還是在隱秘之土中,對耐薩尼爾的圍獵。
據耐薩尼爾講,夜王利用以太界的力量,突破了物質界的束縛,對他展開了攻擊,伯洛戈不確定,夜王是否會故技重施,以這種特殊的手段,避開枷鎖的限制,和眾人在以太界內展開決戰。
一旦落入以太界內,伯洛戈必然要面對全盛姿態的夜王,以及魔鬼們的本質、詭異焦油們的存在,但同樣的,在以太界內,伯洛戈的光灼之力,也將得到完整的釋放。
“所以我們的優先目標,還是得摧毀晦暗鐵幕啊。”
伯洛戈低聲感嘆著,“哪怕夜王已經變成了此世禍惡,但他的體內依舊流淌著夜族之血,陽光與銀器對他而言仍舊致命無比。”
瑟雷說,“他們自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我們的目標,那座始源塔,它將受到嚴格的保護。”
帕爾默插嘴道,“怎么聽起來,滲透行動要變成了強攻啊?”
“我們這點力量,你確定強攻可行嗎?”
欣達此時也懷疑了起來,“唯一的高端力量只有伯洛戈,而這位夜族領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什么都做不了。”
瑟雷的表情尷尬了起來,欣達說的對,越是靠近王城,便是越靠近夜王,一旦瑟雷釋放自身的力量,以夜族血脈間的聯系,夜王將在第一時刻發覺瑟雷的位置。
就以瑟雷過去的所作所為來講,在暴露的一瞬間,瑟雷就將成為眾矢之的,接下來的行動別說是強攻了,簡直就是一場大逃殺。
瑟雷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一旦他暴露了,將代表著戰斗抵達高潮,無法挽回的全面沖突。
“我知道,但你要知道,現在不止我們一群人在努力。”
伯洛戈安撫著欣達,目光接著落向遠方。
伴隨著以太的逐漸高亢,天幕間的疤痕變得越發巨大,陣陣冷徹的嘯風從傷口之中傳來,它們無情地洗禮著大地,卷起殘渣灰燼,將它們高高地拋入天空之上。
嗜血者大軍在號角聲中開始了移動,它們朝著王城的邊緣推進,在夜族的計算中,那將是風隕之歌登陸的位置。
除了嗜血者外,大量駐守在王城中的夜族精銳也被調動了起來,他們等待著與敵人主力迎擊的那一刻。
攝政王站在高墻的邊緣,他拄起蠕動的影刃,瞇眼盯著風起的方向。
“還真是大手筆啊。”
攝政王感嘆著,他有想過伏恩之后的種種行動,但唯獨沒想過,伏恩會如此迅速地展開如此宏大的攻勢。
風暴正一點點地撕裂怒海的屏障,翻滾的浪濤上,一個個高亢的以太反應拔地而起。
從那至高的力量間,攝政王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以太反應,他記得來者的名字。
“霍爾特?”
活動了一下肩膀,攝政王記得這個曾與自己在遺棄之地決斗的家伙,沒想到這么快,兩人間的第二次決斗就要開始了。
特里克于攝政王的身旁浮現,他警惕地問道,“你要親自迎敵嗎?”
“當然,他們的目標是我。”
攝政王說完,又囑咐了一句,“以我對秩序局的了解,他們一定不會只準備一波攻勢的,說不定現在已經有敵人滲透進了王城之中。”
特里克的神情頓時緊繃了起來,“我……”
“不用想太多,只要保護好始源塔就行,”攝政王說,“這是王城內唯一有價值,也是最具價值的目標。”
體內的以太逐漸高亢了起來,攝政王下達最后的指令。
“把那些怪物從地牢里放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