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穿過朦朧渾濁的黑暗,在芙麗雅清脆的一聲“叮咚”中,像是地鐵抵達了站臺般,黑暗的盡頭升起微光,而后包裹伯洛戈的黑暗徹底破碎。
視野混亂了幾秒,漸漸的、重新清晰了起來,伯洛戈看向四周,幾個呼吸的時間里,他已從日升之屋內離開,抵達了另一處隱秘之地。
花園。
在秩序局的深處,花園當然不是字面意思上那色彩斑斕的庭院,而是由瑪莫率領學者殿堂的老者們,一同搭建的實驗場地。
昏暗的穹頂將整個實驗場罩住,林立的鋼鐵支臂依次延伸了出來,其上掛著糾纏在一起的線纜,像是瘋長的巨型藤蔓,學者們搭建此地時,絲毫沒有在意美觀性,只追求絕對的實用,復雜的機械內構大多直接暴露在了空氣中,像是鋼鐵巨人倒下后,被活生生剖開的內臟。
伯洛戈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了,他輕車熟路地越過層層安保大門,抵達了實驗場的核心處,在忙忙碌碌的學者中,伯洛戈一眼就看到了瑪莫。
這個佝僂年邁的學者,和伯洛戈先前記憶里熟悉的模樣,此時有了極大的不同。
瑪莫整個人坐在一個大號的輪椅上,各式的輸液管將他的身體穿插的千瘡百孔,為了盡可能地延長瑪莫的壽命,在輪椅的背部還拖著一個小推車,上面架設起了各種體外維持設備,按照設計之初的思路,即便瑪莫只剩下了一個腦袋,這些設備仍能讓他再存活幾個小時,把后事交代清楚。
伯洛戈微笑著打趣道,“呦,這不是我們的國王嗎?”
國王,這是花園內對瑪莫的新稱呼,其一他是這里的總負責人,所有人都要聽他的指令行動,其二便是瑪莫的這把輪椅,太重太大,真的很像一個移動的王座。
“你遲到了。”
瑪莫懶得理會伯洛戈的笑話,冷哼道。
伯洛戈講道,“抱歉,你也知道,成為榮光者后,有太多麻煩事,需要我去處理了。”
話音一轉,伯洛戈關心道,“你的身體情況還好嗎?”
“這里的以太濃度很高,加上這些設備維系生命,我暫時沒什么問題,”瑪莫默默地計算了一下,“應該還能活幾年,說不定還有幸見證終焉時刻的降臨。”
終焉時刻在秩序局高層內并不是什么秘密,畢竟這一概念,就是高層之間互相討論后,得出的結果。
“但愿吧。”
伯洛戈打量著瑪莫這殘缺的身體,內心升起了隱隱不忍。
最開始認識瑪莫時,瑪莫雖然老朽的不成樣子,但憑借著他那極具生命力的秘能特性,和諸多的老家伙相比,瑪莫無疑是腿腳最為利索的一個。
在很長時間里,無論是伯洛戈,還是拜莉,都沒怎么把瑪莫看做老東西,大家都覺得他能一直活下去,就和恒久的不死者一樣,但這一固執的想法,在灰潮霧霾事件時,被完全改變了。
為了最大程度削弱灰潮霧霾的擴散,瑪莫揮動自己僅存的榮光者之力,勉強中和了那致命的毒素,這一舉動令他本就蒼老的身體,更加脆弱了幾分,并且在那涌動的浪潮中,瑪莫自身也受到了灰潮霧霾的一定影響。
瑪莫因此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當他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時,每個人都看出了他的老朽,渾身散發著濃稠的死氣。
可就像有一股執念吊著瑪莫的生命般,即便副模樣了,他依舊具備十足的精神與活力,并且強硬地拒絕了任何維生設備的接入。在瑪莫看來,適用維生設備是一種恥辱懦弱的表現,是對死神的恐懼。
瑪莫固執地堅持這一切,直到伯洛戈深入廢墟區,帶回了芙麗雅。
伯洛戈不清楚瑪莫與芙麗雅之間到底有什么樣的過往,瑪莫也從未提及過這些事,但伯洛戈能感覺出來,瑪莫對芙麗雅懷有極為復雜的情緒,目睹著她接入墾室,逐漸活躍在一線后,瑪莫就像釋然了般,不再做那固執的小老頭,而是從容地接受了決策室對他一系列的安排。
自此,瑪莫坐上了這個滑稽的王座,大量的維生設備接入他的體內,看似延續他的生命,但又好像在對他處以某種非人的刑罰。
成為榮光者后,伯洛戈憑借著自己精密的統馭之力,又對瑪莫的維生設備以及他本身進行了一系列的微調。
閉上眼,伯洛戈便能看到瑪莫那繁瑣復雜、像是將山川河流微縮化的煉金矩陣,這些路徑完好依舊,和傷痕累累的霍爾特截然不同,但承載這煉金矩陣的肉體已瀕臨崩潰,再完好的煉金矩陣,也難以發揮出其效果。
身、心、靈,三位一體,缺一不可。
“但愿?”
瑪莫重復著伯洛戈的話,渾濁的眼神打量著他,“你是在同情我嗎?伯洛戈。”
“你沒什么好同情的,”伯洛戈搖搖頭,“很少有凡人能活到你這個歲數,比起悲傷,你反而應該歡喜雀躍才對。”
“對,這才對啊,”瑪莫認可著伯洛戈的話,“每一天都是從死神手里偷來的日子,怎么能愁眉苦臉呢?”
撥動著扶手上的操作桿,沉重的輪椅動了起來,向著花園中央的高臺前進。
經過幾番修整改進后,高臺的模樣也變了許多,踩在堅實的金屬上,伯洛戈的內心感到意外地踏實,這可能與自己是在這晉升的守壘者有關。
“我已經和帕爾默說過了,關于他晉升儀式的事,”伯洛戈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們準備一下吧,科加德爾帝國的行動,需要他在場。”
“已經準備就緒了,”瑪莫回應道,“根據決策室的指令,各個部門已經做好準備進入戰時模式了,往日我們囤積的那些煉金素材,將被大量放出,各個職員的緊急晉升名單,也在擬定中。”
士兵是戰爭的基礎,而凝華者則是超凡戰爭的基石,為了預防最糟糕的未來發生,秩序局的高層已經動員了起來,擴招外勤職員,對現有的、條件合適的外勤職員,進行無條件的晉升。
這聽起來還不錯,無需功績的積累,也不看工作年限,每一位條件合適的凝華者,都具備了晉升的可能,但在這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則是大步臨近的戰爭。
在那襲卷全人類的浩劫中,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我們還整合了諸多分散在萊茵同盟外的勢力,”瑪莫繼續講述道,“有些已經加入了我們的臨時同盟中,有些還在觀望,但沒有人立刻拒絕。”
“你都是從哪知道的?”
伯洛戈發現這個老家伙,情報居然比自己還要靈活不少。
“芙麗雅跟我說的。”
瑪莫按了按扶手上的鬧鈴,芙麗雅直接像幽魂一樣,從地面下浮了上來。就像臨終關懷一樣,芙麗雅們二十四小時照顧著瑪莫。
“這么看來,各個勢力都察覺到情況不對勁了啊,”伯洛戈輕嘆道,“這倒是個好事,無需鮮血與死亡,大家就能擁有一個一致的共識。”
走到高臺的中央,伯洛戈脫下了外套,只留一個白襯衫在身上,衣服有些緊繃,把肌肉的線條直接凸顯了出來。
花園內的以太濃度要比外界高上不少,濃郁的以太有助于瑪莫的存活,讓他的以太化軀體得到進一步的舒展,同時這令學者們的研究方便了許多。
以太濃度的高低,從側面決定了對現實扭曲的程度與難易。
充盈的以太籠罩下,就算伯洛戈沒有主動釋放秘能,他體內的煉金矩陣還是被動地與以太共鳴了起來,暗淡的路徑在體表蔓延,留下線稿般的刺青痕跡。
“不需要我們做什么嗎?”
瑪莫問詢的同時,按動著操縱桿,輪椅向后退了數米,仿佛伯洛戈是個危險人物,要與他拉開距離。
“不需要,”伯洛戈擼起袖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這個實驗本身想要驗證的,不就是榮光者能否憑借個體力量,單人突破物質界嗎?”
以太流經過手臂,伯洛戈舉起手,攤開手掌,像是在呼喚什么,數秒后,金屬疾馳的銳鳴聲響起。
只見一枚金屬長釘破空而至,被伯洛戈穩穩地抓在手中。
將長釘橫在身前,伯洛戈簡單地打量了它一眼,長釘全長也就一米多點,像是用模具澆筑而成般,整體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物,金屬呈現一種漆黑的色澤,但透過微光的反射,能在這份漆黑上看到類似烤藍的微弱色調。
伯洛戈嘗試將自身的以太注入其中,但就如同他先前嘗試過的那樣,一股強大的斥力從長釘上傳來,哪怕是榮光者的偉力,也無法侵犯它絲毫。
實界錨釘。
它是由學者殿堂與真理修士會聯合研發,根據恒定金屬所仿造的、具備“絕對現實”特性的煉金武裝。當初伯洛戈在歡樂園之行中,遇到的那個真理修士會成員、杜瓦,就負責了它的主要項目。
不過,令伯洛戈有些困惑的是,說它是煉金武裝,可因其絕對現實的特性,它無法植入任何煉金矩陣,但說它不是煉金武裝的話,它又確確實實具備絕對現實的特性。
這聽起來有些彎彎繞繞,就像穩定現實的能力,也算是超凡能力的一種。
攥緊實界錨釘,伯洛戈深呼吸,閉上雙眼,瞬息內,榮光者的力量毫無收斂地釋放,磅礴的以太沖壓向四面八方,掀起一縷縷狂風,令瑪莫那沉重的輪椅顫抖個不停。
瑪莫識趣地又向后撤了一段距離,其他學者也啟動了高臺上的設備,一道道尖塔環繞聳立,但它們并非是協助伯洛戈,而是約束他的以太,以免榮光者的力量對花園產生破壞。
伯洛戈按照著那熟悉的感覺,引導自身的以太,按照既定的路徑涌動,而后引發足以改變現實的奇跡之力。
以太虹吸。
剎那間,高濃度的以太囤積于伯洛戈的周圍,它們逐漸攀升的同時,清脆的玻璃破裂聲鳴響個不斷,像是有場冰雹降臨大地,把那份晶瑩摔的四分五裂。
伯洛戈睜開眼,高濃度的以太壓垮了現實,在物質界上鑿出了一個僅能容納伯洛戈的孔洞,腳下的金屬地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滿雪塵的冰原。
現實一點點地撕裂,海量的以太從伯洛戈壓垮的縫隙里傾瀉而出,伯洛戈最后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瑪莫,他收攏以太,凝聚于己身。
現實崩塌,貫穿兩界。
以太朝著四面八方激蕩,來自于以太界內的雪塵咆哮而出,像是有場暴風雪掠過了花園,無論是護欄還是支架、線纜,上面都掛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待這股亂流停歇時,伯洛戈的身影已消失不見,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幽藍的裂隙,這并非是曲徑裂隙,而是物質界與以太界間的通道,它扭曲延伸,釋放著刺眼的光芒與扭曲的漣漪,就像有極寒將一束閃電凍結在了原地。
晶瑩且璀璨。
伯洛戈成功了,瞬時間內的以太虹吸,成功壓垮了現實,令兩界短暫重疊。
對此瑪莫表現的很平靜,眼神里看不出絲毫的振奮感,這已經不是伯洛戈第一次嘗試兩界穿梭了,早在今日前,伯洛戈就已數次嘗試踏入以太界,并且每一次他都成功了。
除了依賴于伯洛戈那精密的以太操控外,另一點就是物質界與以太界的逐步重疊,早已令兩界的界限模糊了起來。
但這一次實驗和先前還是有著一定的區別,先前的嘗試中,伯洛戈僅僅是打開了以太界的通道,但從未踏入其內。
對于學者們來講,踏入以太界很容易,但怎樣脫離就困難了許多,諸多的實驗里記錄,唯有晉升儀式時,會有一個短暫且穩定的通道,供凝華者進出。
“這算是成功了嗎?”
瑪莫目光落在凍結的閃電上,凝固的耀眼光團中,漆黑的實界錨釘刺入核心之中,長釘的末端從閃電里延伸了出來,而它的前端卻沒有從閃電里刺出,而是憑空消失了。
它沒有消失。
世界錨釘的末端留在了物質界內,前端則刺入了以太界中,憑借著絕對現實的特性,它阻止了以太界與物質界的剝離,就像是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貫通了兩界。
以太界內,伯洛戈回頭看向那凍結在冰原上的閃電,漆黑的釘頭刺了出來,不見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