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像是一下子被抽離了魂魄一般,突然眼眶里濕潤了,只聽他低聲道:“這……這怪不得我……怪不得我……是你要害人,要害我家安世……”
就在這時………獵房的門開了。
卻是外頭伺候的鄧健聽到了動靜,悄悄開了一個門縫。
一見里頭的場景,鄧健腿都嚇軟了。
周敬已倒在血泊。
而太子殿下蜷縮在角落里發抖,口里斷斷續續地念著:“你死了,便沒人知道安世的事了,本宮……也是不得已……”
鄧健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沉默了。
而后默默地走到了太子朱高熾的跟前,取過了朱高熾手中的箭矢,隨即到了周敬的尸首上,又扎了一箭。
將箭拔出,鄧健再將箭矢扎在了自己的小腿肚上。
“呃……”鄧健發出了慘叫,黃豆一般的冷汗流出來。
他顧不得這些,又狠狠地將箭從自己的小腿肚子上拔出,一瘸一拐的走到朱高熾的跟前,忍著劇痛佝僂著身子對朱高熾道:“太子殿下,應天府丞周敬膽大包天,竟意圖行刺殿下,他先傷了奴婢,奴婢奮力反擊,最終誅殺此獠,殿下您……受驚了。”
朱高熾才猛地反應了過來,他深深地看了鄧健一眼。
鄧健努力地忍著痛,想攙扶起朱高熾。
朱高熾卻自己努力扶著墻壁站了起,情緒漸漸平復了許多,只道:“辛苦了。”
鄧健躬身道:“奴婢自打入宮時起,就已不是人了,為主上分憂,乃分內之事。”
朱高熾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他張嘴,卻發現自己的牙關還在顫抖:“不用說他行刺,若是行刺,那么就是滅三族的大罪,他人已死了,本宮不忍心教他全族陪葬。”
鄧健搖頭:“罪責如何,以后可以爭取重新發落,可若非行刺,事情就掩不過去了。”
朱高熾痛苦地道:“哎……本宮當時有些慌了,他說他知道安世犯了大過,還希望讓本宮去揭發,換來父皇的肯定。本宮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害怕的是,若是本宮不同意,就怕此人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改換門庭,站出來揭發安世。又怒于此人無恥之尤……”
鄧健臉色平靜,皺著眉頭忍著疼痛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不必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安世公子出了事嗎?”
朱高熾道:“若此人說的話可信,那么……應該此事,暫時不會波及到安世身上,這件事……你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誰也不可提及。”
“喏。”
朱高熾看了一眼他那冒著血的腿,道:“你去喊人進來吧,此外……好好治傷。”
“喏。”
很快,這獵房里傳出鄧健驚恐的聲音:“來人,來人,有人行刺殿下,來人……”
羽林右衛位于北安門與大內之間,此處駐扎的禁衛,主要是保護紫禁城北面的安全。
原本這里和大內有高墻隔開,表面上他們是禁衛,和大內一墻之隔,可實際上,宮中的貴人永遠不會知道有這么一支軍馬的存在。
不過當今永樂皇帝乃是馬上天子,卻最喜歡往這兒來騎馬,校閱士卒。
今日,朱棣帶著成國公朱能,淇國公丘福一道來羽林右衛的大營。
朱棣的心情很不錯。
朱能和丘福的心情也很不錯。
他們表面上,不顧自己在牢里的兒子,可心里還是記掛著的。
前幾日聽說兒子要發配去瓊州,虛驚一場,今日卻是兒子釋放的日子。
想到自家的兒子,總算是沖出來牢籠,可以回家好好沐浴一番,等自己回去打一頓,心里都覺得舒坦了許多。
不過朱棣很快就不高興了。
造作局倒是按著藥方,造出了火藥包。
不過很快就出現了一個啼笑皆非的問題。
丘福了解情況之后,向朱棣奏報:“陛下,五軍都督府會同羽林右衛試練了數次,結果發現,這火藥包……用處不大。”
“用處不大?”
“火藥包的威力確實強了,可正因為威力不小,所以士卒們若是像犬子那樣投擲,勢必會傷到自己,犬子上次也是運氣,那火藥包恰好投到了圍墻里頭,這才炸開,沒有傷到自己。”
朱棣頷首點頭:“威力不小,確實不適合投擲,那可以用炮嘛。”
“問題就出在這炮上,臣命人用當下的炮試了試,結果發現,因為火藥包的威力不小,一旦炸開,炮管便無法承受,三門炮里,一門炮開了膛,差點沒將士卒們炸死,傷了兩個人呢。還有一門炮,炮口變了形狀,算是廢了。只有一門,勉強能用,可若是這樣的炸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豈不可笑?”
威力過大……居然也有煩惱。
朱棣一時無語,不過他精于軍陣,倒是很理解丘福的意思,頷首道:“既然尋常的炮承受不住,何不如試一試臼炮?”
臼炮是一種炮身短粗,外形類似石臼的炮,這種炮的好處就是炮管特別的粗。
這時代的煉鐵工藝有限嘛,既然鐵炮的強度不夠,那就用厚度來湊。
丘福聽罷,苦笑搖頭道:“臣也試過,一般的臼炮,依舊不成,倒是有一種臼炮,可以承受。”
朱棣道:“既如此,那么再好不過。”
丘福道:“可問題又出來了,這臼炮,重一千三百斤……”
朱棣:“……”
一般的炮,輕一些的兩三百斤,重一些的,確實是在四百斤以上,甚至重達千斤的也有。
不過以當下的軍隊補給條件和運輸條件的話,重達千斤以上的火炮,其實根本是無法隨軍行進的,因為在大明,尋常的馬至多承重四五百斤上下,這已經是上限了。
“這樣的炮,只能用來守城,即便守城,花費也是驚人,這可是千斤鐵啊。若是隨軍……怕是用不上,數萬大軍追亡逐北,若是帶上一些這樣的大家伙,反而成了累贅。”
朱棣搖頭:“朕要的是橫掃大漠,直搗龍庭,守什么鳥城?真要守城,這樣的炮用處也不大。”
“所以臣以為,這新火藥……還是暫時停產……”
朱棣頓時露出不舍之色:“停產?這樣的東西,停產了多可惜,哎……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丘福便再不吱聲了。
因為他確實也沒其他的辦法。
五軍都督府的公爵、侯爵、伯爵們湊一起,瞎琢磨了半個多月呢,下頭的軍將,也沒有什么建設性的倡議。
可見這東西……還真是一個雞肋。
就在君臣三人愁眉不展的時候。
卻有飛馬而來。
一個錦衣校尉在遠處停馬,連滾帶爬地快速奔來,到了朱棣的馬下,拜倒道:“陛下……炸了,又炸了。”
“炸了……”
丘福不知咋的,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同樣感覺不妙的人,還有朱能。
“何處炸了?”
“棲霞寺有一處莊子,該莊的主人,被人稱為沈大善人,向來樂善好施,可今日……他的莊子被火藥包襲了。”
朱棣聽罷,皺眉道;“誰干的?”
“這……”校尉不語。
其實朱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已經開始有了一丁點的眉目。
至于朱棣身邊的丘福和朱能二人,臉上的笑容已是無影無蹤。
火藥包……
天殺的。
有這玩意,而且還敢這樣做的人……整個京城屈指可數。
還能有誰?
“是不是那個小畜生?”丘福怒不可遏,也顧不得臣儀,質問這校尉。
“錦衣衛……錦衣衛說……在附近,確實見到了丘公子的蹤跡……”
朱能悻然道:“有沒有……有沒有……”
校尉看著朱能,緩緩的點了點頭。
朱能覺得自己的渾身都涼了。
至于丘福,卻是腳一跺,罵道:“孽子,孽子……”
朱棣心里慍怒,卻不露聲色:“他們沒有傷著吧。”
朱能和丘福一聽,身軀一震,似乎也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來。
火藥包這玩意,他們已經了解得非常透徹了。
這玩意威力極大,上一次在百戶梁武那兒投擲的時候,恰好是有一堵高墻擋著,所以才避免了死傷。
可這一次,難道還有這樣的運氣?
這幾個小子,真的不知死字是如何寫的,這玩意……根本沒辦法投擲。
而且既然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錦衣衛都已經及時關注,這就說明,此次的威力,絕不會比上一次小,若還是像上次一樣,非死即傷啊。
他們雖然心腸硬得很,哪怕自己的兒子進了大獄,他們也不皺一下眉頭,可畢竟這是他們了解朱棣,曉得陛下只是給這些家伙吃點苦頭。
可這娃若當真出了什么閃失,那可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丘福更是嚇得臉色慘白,他死死地盯著這校尉道:“我兒……我兒……咋啦?”
校尉道:“這……倒是沒見京城三兇有什么死傷,實際上,他們已被錦衣衛控制住了,可謂毫發無傷。據說……據說……他們是用炮射的,是在兩百步外頭。”
兩百步……
朱棣和丘福等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