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數不清的銀子……
朱棣終于明白這錢莊的意義所在了。
他深吸一口氣,腦海里無數的念頭掠過。
此事若是能成,這可遠比掙百萬兩銀子有意義得多。
只是……
朱棣凝視著張安世道:“中間是三厘的利差,三厘固然不多,可朕在想,那些借了錢莊銀子的人,若是還不上,怎么辦?”
對于這個問題,張安世自也是早就想到了,便道:“這個容易,所以借貸,都有抵押物,現在可接受的,乃是田產、土地、宅邸。將來臣還會想辦法,再擴大一些新的抵押物出來。所以……無論怎么樣,錢莊都不會虧。”
朱棣詫異地道:“抵押物?土地?”
張安世道:“對,而且在估價的時候,往往這抵押的價格都是按最低價算,因此……若是連如此低息的錢都不還,這抵押物被錢莊收走,對方也無話可說了。”
朱棣皺眉:“若是如此……豈不是……”
朱棣畢竟是皇帝,不是純粹的商賈,他算術不好,所以此時要理解張安世的意思,就必須大腦高速運轉。
他道:“如此一來,便只有那些有地的百姓,才可借錢,那些沒有土地的,反而是最需借錢的百姓,恰恰一文錢也借不出?”
張安世笑了:“陛下,這就是其中最玄妙的地方。朱……空空和尚的話,陛下聽說過吧?那些地方上的大戶人家,借貸給尋常百姓的錢利息是極高的,一年讓多還三成、五成,都算是有良心的,除此之外,還有九出十三歸,有驢打滾。陛下是否想過,為什么他們敢要這樣的高價?”
朱棣默不作聲,只定定地看著張安世,等待張安世的答案。
張安世道:“臣讓人去查訪過,就算上元縣的劉家村,此村有兩家大戶,占了村中幾乎五成以上的土地,又有七十三戶,是尋常的農戶,他們家里都有一些薄田,多則十幾畝,少則數畝,剩下的便是佃農了。”
“這些人為數最多,有一百二十多戶,這一百二十多戶人,幾乎沒有任何的田產,絕大多數都是依附那兩家大戶為生,但凡遇到了災年,尋常農戶種出來的糧食,自己吃都不夠,只能都向這兩個大戶人家告借,而這兩家大戶,又因為彼此世代為姻親,他們借出的利息,都是商量好了的。”
“可現在不同了,如今這錢莊,可以抵押借貸,就意味著,這個村子里,七十三戶尋常的農戶,在災年時可以借出銀來,可以渡過難關。而那大戶的利息高得嚇人,他們若是多借一些錢,哪怕是七厘,或者黑心一些,十厘的利息,借給那些佃農,也是有利可圖。”
“陛下,從前能借出錢糧的,只有兩個大戶人家,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一個村子,理論上便有七十多戶人家,可以成為潛在的借債者,因為他們可以以便宜的利息,拿到資金,因而……最終,那些連地都沒有的佃農,他們固然不可能在錢莊借貸出錢糧來,可借錢糧的對象卻增加了十倍甚至一百倍,這家利息高,鄰村還有許多人有錢糧呢,如此一來……這大戶能做的,要嘛就是將利息降到十幾厘,甚至是十厘之下,要嘛……就一文錢一粒米也別想借出去。”
朱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有了這些,臣以為……可以大大地緩解土地兼并,除此之外……”
朱棣目光炯炯地看著張安世,眸光顯得越發的亮,口里道:“除此之外,還有什么?”
張安世道:“除此之外,錢莊這邊,有了足夠的信用,便可以借此鋪至天下所有州縣。臣甚至已讓一批人,往安南進行試點。不只如此,有了如此多的資金可以調用,將來朝廷遇到了大事,也可向錢莊告借,渡過難關。”
朱棣對于張安世這后面的話,顯得十分意外,皺眉道:“朝廷辦事,也要向錢莊借錢?”
張安世道:“這是規矩,陛下可想過,為何大明寶鈔最終淪為如今的境地嗎?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濫發無度。這天底下的所有資金,都不是憑空來的,它有源頭。所以一切的出借和收納,錢莊的本質上只是一個工具。工具用的好,則利國利民,而一旦沒有節制,則非要天下大亂不可。”
“再者說了,這錢莊的錢,借給了朝廷,若是朝廷胡亂花了去,這不還等于是陛下開的這個錢莊,向天下的臣民們借債,背負了債款,然后送給了國庫嗎?如此一來,受益的是朝廷,吃虧的是天下百姓和陛下啊。”
這一下子,就將事情的本質點出來了,朱棣本就是一個有遠見的人,很是認同地道:“所言甚是,朕竟沒有想通這個關節。”
張安世又道:“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依靠吸儲,得了如此多的資金,那么陛下……就可以以錢莊為工具,為將來的發放新的寶鈔做準備了。”
朱棣凝視著張安世:“新寶鈔?”
張安世點頭:“對,只是這新寶鈔,卻不能再靠寶鈔司來發放。”
這大明寶鈔說來可笑,是內廷十二監下轄的寶鈔司來印發的,一群宦官,自己發著玩,拿出去流通,說實話,大明寶鈔能堅持到洪武末年才開始大規模的貶值,已算是太祖高皇帝足夠鐵腕了。換做其他皇帝,只怕不出三年就要出事。
在朱棣期許的目光下,張安世接著道:“新的寶鈔發鈔,必須得以金銀為儲備金,也就是,要確保發出去的鈔,可隨時在錢莊兌換出金銀。只有這樣,它才具備了流通的資格。”
朱棣若有所思:“你擬一個章程來,朕細細的看看。”
說罷,朱棣便大笑著道:“這樣看來,這錢莊實在是一箭三雕,好的很。”
張安世心里卻想,其實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他沒有說呢。
正規錢莊的出現,若是真的能夠推廣到全天下州府的話,那么整個社會形態,就都會發生根本的改變。
從前張安世一直弄不明白,為何古代的地主或者士紳們,不愿意將資金投入到生產活動,或者是其他的商業活動中。
如果說只是單純的商賈低賤,這顯然是說不通的,因為人性本就貪婪,有利可圖,難道就沒有人靠這個牟利?
后世總是說哪里哪里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可實際上,這萌芽永遠都只是萌芽,無論如何也長不出參天大樹。
直到張安世真正來到這個世界,了解了這個時代的情況之后,這才知道,自己上一世的所有印象,統統都被顛覆了。
人們對于地主和士紳的盈利,用的恰恰是后世人的思維方式去思考問題。
認為他們只是靠天吃飯,而且農業的收益率極低。
理論上而言,確實是的,可種地能掙多少錢?
實際情況,絕大多數的大地主和大士紳們,其實壓根就不靠種地盈利。
你以為他們平日里苦哈哈的靠那點莊稼地,實際上……他們的利潤,其實遠遠超出了商業所帶來的利潤,而且還旱澇保收。
家里有大量的土地,就可提供一個安穩的環境給子弟們讀書,讀書之后,考功名,哪怕考的不是進士,即便是一個秀才,在本鄉,其實已經算是人上人了。
豐年的時候,可以大量地囤積糧食。
而到了災年,就大量的以低得令人發指的價格收購更多的土地。
不只如此,還可壟斷本鄉、本村的保長、甲長的名額,如此,就有了代縣里征稅和決定誰來服徭役的特權。
每年大量將錢糧借出去,一年的利潤,至少在五成以上。
五成是什么概念?那就是十兩銀子,你只需躺在家,兩三年之后,就可得到二十兩紋銀。
通過出借錢糧,等到連年大災的時候,不但可以囤貨居奇,將重要的糧食、布匹捂在手里,牟取更多的暴利之外。更是通過債務,控制那些災荒中流離失所的百姓。
表面上,法令不可蓄奴,可在人要餓死的時候,哪怕一文錢不出,給他一天兩頓餿飯,讓對方為你當牛做馬,人家也要跪下給你磕頭,對你感恩戴德。
所以傳統印象中,地主和士紳是靠天吃飯,農業的利潤微薄,其實根本是假象,對于農戶和佃農而言,確實是如此。
可對士紳們而言,實際上……他們所掌握的,是一個暴利的行業。
這個行業有很高的準入門檻,旱澇保收,利潤驚人,而且在本鄉本縣,都有各種隱形的特權。
因此整個古代,幾乎所有的人,唯一的目標就是成為地主,繼而通過財富培養子弟,成為士紳,再牟取到利潤之后,拼命的將這些錢糧擴張土地。
任何一個王朝,都是在無數內卷的士紳和世族們不斷土地兼并的過程中直到滅亡。
至于其他的任何生產,不但費時費力,而且所需投入不小,獲利也未必能如意,還要遭受歧視,所謂的工商活動,幾乎被壓到最低。
所謂的工商衍生出來的萌芽,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萌芽永遠是萌芽,永遠都不可能開出任何的果實。
張安世是個有道德感的人。
至少他知道,這一條路已經走到了死胡同里,想要改變,唯一做的,就是斬斷士紳牟取暴利的手段。
只有將他們的暴利一根根地斬除,讓土地的投資,回歸到本該有的位置。
那么……秦漢時期,那些同樣的讀書人,不再以兼并土地為一切,而是以立功封侯為理想的人,才會不斷地涌現。
他們不再拘泥于土地的兼并,也不再是以維護土地制度為一生的終點,而是懷有遠大的理想,而不是躲在一畝三分地上拼命的內卷。
“陛下,萬事開頭難,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先要立規矩,這錢莊牽涉到的利益太大了,稍有變動,都可能影響國計民生!”
“除此之外,臣這邊,還打算設一個算學學堂,招募人來學習,這錢莊要鋪開,就必須得有大量賬房,除此之外……還有一事。”
朱棣道:“你說罷。”
張安世便又道:“除了算學,因為涉及到了大量的契書以及抵押,還有各種票據,這其中……還需大量的訟師。”
“訟師?”朱棣眉一沉,這其實是個敏感的問題。
古代有個約定成俗的規矩,就是民不舉官不究,父母官們樂于沒有訴訟,這樣才顯得自己治下海晏河清。
而地方的士紳們執行家法或是族法,也不愿官府來干涉鄉間的糾紛。
至于朝堂上的大臣們,當然也不希望到處都是糾紛,影響這太平盛世。
于是乎,訟師幾乎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
這些精通律令條文,給人書寫狀紙的人,不但被人瞧不起,有時惹了父母官,少不得還要狠狠收拾的。
張安世這家伙,顯然又觸碰到了一個較為敏感的問題。
張安世看著朱棣猶豫的神色,繼續道:“臣打算再辦一個律令學習班,招募人學習律令的條文……”
朱棣只道:“有這個必要嗎?”
張安世很是認真地道:“涉及到了大量的金銀,難免就有糾紛,錢莊想要做到萬無一失,就必須得有大量相關的人員,如若不然,難以讓人心悅誠服,而一旦不能讓人心服口服,誰還相信錢莊呢?”
朱棣這回居然只是頓了一下,便頷首道:“既如此,朕就恩準啦。”
張安世道:“只是……以臣之力,只怕沒人肯來學。“
朱棣道:“那你想如何?”
“要不,就掛我姐夫的招牌吧,就說……皇家算學學堂,或者是皇家律令學堂?陛下,但凡是能識文斷字的人,誰敢學這個呀,學這個要被人瞧不起的。”
朱棣冷冷道:“這豈不是栽到了朕的頭上?你這糊涂蟲,入他娘的,叫東宮算學和律令學堂吧。”
“啊……”張安世一愣:“可……東宮……太子……是臣姐夫啊,我怎好害他。”
朱棣臉抽了抽,隱隱有火山爆發的征兆。
不害你家姐夫,所以來禍害他這個皇帝嗎?
張安世看著朱棣越加發沉的臉色,最后還是慫了,最終還是改口道:“那不如叫文淵閣,如何?文淵閣算學學堂,還有文淵閣律令學堂。這文淵閣,乃天下讀書人所敬仰的對象,當世的幾個文淵閣大學士,也為萬人敬仰,冠了這個名……”
朱棣道:“就文淵閣了,此事,朕來下中旨,由不得幾個大學士不答應,你這邊招募人員,牌子掛出去,算是生米煮成熟飯。”
張安世看著朱棣,君臣二人再一次發揮了超常默契,張安世立即道:“陛下的旨意一下,臣這邊邸報立即發出去,教天下皆知。”
朱棣頷首:“甚好,就這么辦了。哎……張安世啊張安世,你這家伙……可要把幾個大學士害苦啦。”
張安世心里想說,這是什么話,到底誰害的?
只是這口鍋,他背了!
于是乖乖道:“若是大學士們責怪,臣為錢莊,為江山社稷,也只好忍辱負重了。實在不成,臣以后出門小心一些就是了。”
二人愉快地議定后,朱棣很滿意。
大量的銀子……
這錢莊等于是成了天下金銀的中轉站,這其中的利害關系,自不必待言了。
隨即,他嘆了口氣:“難怪這天下的讀書人都要罵朕,這錢莊出來,再來一個文淵閣學堂,怕又要不太平了。”
這話說的,好像沒有這個,人家就不罵你朱老四似的,你什么名聲當我不知道?
當然,這只是張安世的心里話,他努力擺出一副真摯的表情道:“陛下太辛苦了,臣……臣看著心疼。”
說著,拼命地揉起眼睛,試圖想擦出點水花來,然
而并沒有。
這一點,還是需要向朱瞻基好好學習啊,他雖然年紀小,這方面倒是熟練得讓張安世這個做舅舅的心疼。
朱棣道:“你少說這些鳥話,朕也不擔心被人罵幾句,只是……朕所慮的,實則是這朝中的一些人。”
“一些人?”張安世一愣:”陛下所說的這些人……”
不會是他吧?
朱棣淡淡道:“錦衣衛密奏……”
朱棣別有深意地看了張安世一眼,才接著道:“朝野之中,有人思懷前朝,呵呵………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可這些人已抱團一起,甚至……已有人……暗中與之聯絡了。”
“與誰聯絡?”張安世大驚。
朱棣道:“你說是誰呢?”
張安世道:“竟有人喪心病狂至此?陛下,這樣說來,有的人真的靠不住啊,還是自家的親戚靠得住。”
朱棣冷冷道:“這些人……暗中資助了不少大漠軍械和他們急需的鐵器,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鹽巴、茶葉!”
說著,朱棣勾起一絲冷笑,笑的甚是嘲諷,接著道:“朕本還奇怪,這兩三年來,朕為了打擊大漠中的余孽,禁絕了互市,可大漠那些余黨們,竟還能支撐,原來……是有內賊。”
張安世很明白朱棣此時的心情,千算萬算,難算壞人居然是身邊的人,于是他道:“陛下已查到都是些什么人了嗎?”
“所知不詳。”朱棣淡淡道:“這便是有人扎在朕心中的一顆釘子,不拔出來,就難免寢食難安!”
“而且……他們到底有沒有成氣候,還未可知,若是不及早處置,遲早有一天會發作出來,朕在的時候,或許還可勉強維持局面,可有一日,朕不在了呢?”
朱棣還是很自信的,覺得區區余孽,只要自己和丘福、朱能這些人在,什么狗屁北元余孽,橫掃便是。
可他對自己的子孫們,卻沒有太大的信心。
太祖高皇帝這樣的人,不也有建文那樣的孫子嗎,天下太平無事還好,稍有什么風吹草動,這大明可能就完了。
張安世道:“陛下……臣聽了這些,也寢食難安,臣和幾個兄弟,個個都是絕頂聰明,這天下人都曉得,外間人給臣兄弟幾人,贈了外號,叫京城五聰。”
“他們都說臣等幾個打小便睿智,天生異象,火眼金睛,現在竟有亂黨作祟,臣等幾個愿效犬馬之勞,陛下放心,只要我們幾個出手,一定為陛下分憂解難,教那亂臣賊子無所遁形。”
朱棣別有深意地看了張安世一眼:“京城五聰?錦衣衛的奏報里,怎么沒有這個?”
“可能是因為錦衣衛工作做的不扎實吧。”張安世的眼睛看向別處,摸了摸鼻子道。
朱棣道:“此事,有紀綱來辦,你們就幫朕管好銀子吧。”
張安世道:“可是……臣怕錦衣衛辦不好,臣不知道這些事便罷,如今既知道了……若是不留心一下,臣……實在意難平啊。”
朱棣背著手,笑了笑道:“你自個兒去取卷宗,紀綱那邊,朕會打招呼,這是欽案,可別胡鬧!還有那個……丘松那家伙也是五聰嗎?讓這個大聰明,別來摻和,朕怕他把南京城炸了。”
張安世:“……”
說完事情,朱棣便干脆地擺駕回宮了。
雖是因為思懷前朝的事,讓朱棣有些不悅,不過眼下,聽聞錢莊大賺特賺,他倒是樂了。
背著手,愉快地回到了武樓,教亦失哈取了茶水來。
他呷了一口,便道:“噢,對啦,這天色漸冷,朕心疼幾個文淵閣的大學士,教人給他們添一點薪柴去,不要凍著了朕的幾個學士。他們勞苦功高,朕都記在心里呢。”
說罷,便提起了朱筆,刷刷地草寫了一封中旨,遞給亦失哈道:“拿去司禮監,照這意思,擬一份中旨,不必經過文淵閣,直接發出去。”
亦失哈恭謹道:“奴婢遵旨。”
文淵閣。
幾個大學士各自梳理奏疏。
這文淵閣,其實就是最早的內閣制,畢竟不是每一個皇帝,都像太祖高皇帝一樣,廢掉了宰相之后,所有的奏疏都自己親自來處理。
朱棣的心思放在軍事上,看著這些奏疏就頭疼。
可恢復宰相制度,顯然是不可能的,有了胡惟庸的先例,再加上朱棣自稱自己是太祖高皇帝最欣賞的兒子,承襲著太祖高皇帝祖宗之法,絕不動搖。
因此,索性便命人入文淵閣,讓他們協理天下事務。
一般情況下,是各地的奏疏,讓幾個大學士來進行整理,整理之后,再在這奏疏下頭,根據自己的想法,批上自己的票擬。
所謂票擬,就是如一本奏疏,報上來說哪里發生了旱災,文淵閣大學士便擬一句‘當命戶部撥發錢糧救濟災情,再委都察院御史一員,前往巡視災情。’。
這奏疏和票擬送到了皇帝那邊之后。皇帝就不需要琢磨該怎么處理了,直接看一看大學士們的票擬,覺得這票擬可行,直接朱筆點一個圈圈,就送司禮監去蓋上大印,然后頒布旨意照著實行。
因此,雖然文淵閣大學士沒有宰相之權,可其實已經隱隱有了一部分宰相之實,因為理論上,皇帝是沒辦法處理如山一般堆砌起來的奏疏的,天下的事務,完全都由票擬來決定。
皇帝雖然有否定票擬的權力,可否定就意味著你皇帝得另想辦法,想出一個更適合的方法來,作為皇帝而言,那還不如偷懶,畫一個圈圈拉倒。
亦失哈親自帶著幾個宦官抱著薪柴來,自然讓解縉、胡廣和楊榮忙是從各自的公房里出來寒暄。
亦失哈笑吟吟地道:“陛下心里惦記著幾位大學士,所以特別教奴婢來給大人們添一些薪柴。”
解縉紅光滿面,他覺得皇帝就應該禮遇他這樣的人,連忙道:“陛下寬仁,臣等肝腦涂地,也難報萬一。”
胡廣開玩笑道:“如此,老夫這老寒腿便有救了。”
眾人知道這只是玩笑話,都笑起來。
只有楊榮面上雖微笑著,可眼底深處,卻有一些難測。
這不經意的表情,別人可能無法察覺,可素來最懂得察言觀色的亦失哈卻是盡收眼底,他什么也沒說,又寒暄幾句,這才告辭。
出了文淵閣,后頭的宦官巴結似的要攙扶亦失哈:“大公公,您……仔細腳下……”
亦失哈笑了笑:“好啦,好啦,咱還健朗著呢,倒像是咱七老八十,要去孝陵給太祖高皇帝守陵了似的。”
宦官賠笑:“奴婢這嘴……”
亦失哈道:“對啦,我見楊公疲憊,陛下恰好賜了咱一些朝鮮國松來的人參,你過幾日,幫著咱給楊公送一些。”
“楊榮學士?”
亦失哈頷首。
“大公公,何必給那楊榮送東西呢?該是他孝敬大公公才是。”
亦失哈氣定神閑地道:“這個人……不簡單……是百年難一見的人物。”
那小宦官道:“那解公和胡公……”
亦失哈道:“只送楊榮,咱就是要讓楊榮曉得,咱只瞧得上他,禮這東西,輕重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若是人人都送,哪怕禮再貴重,在人眼里,也是不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