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此時,人已振奮起來。
就好像餓了很久的狼,終于聞到了血腥。
朱棣看了張安世一眼,便道:“預備動手吧。”
張安世起身,對著朱棣抱手道:“陛下……臣去了。”
說罷,直接轉身而去。
這陳進業卻有些慌亂,他進退失據,不知是不是該跟著張安世。
朱棣卻變得無比的沉著和冷靜,只瞥了陳進業一眼:“殺過人嗎?”
陳進業一怔,隨即愣愣地道:“不,不曾殺過。”
朱棣道:“你們讀書人對殺人的事是怎么看待的?”
“這……讀書人不殺人,讀書人只教化……”
朱棣微笑道:“知道為何如此嗎?”
“臣……臣不知……”
朱棣輕蔑一笑:“因為書生造反,十年不成。你們這些人……在殺人的天下里,什么都不是。所以才倡導,讓人放下刀來,這樣的話,大家放下了刀,你們就無往不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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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為……陛下所言,不免過激。”陳進業努力鎮定地道:“讀書人之中,也不乏忠勇……”
朱棣道:“好,看來陳卿家便是忠勇之人了,現在有人入城,要刺駕,你既是忠心,來人,取一柄刀給他,讓他去殺敵。”
陳進業:“……”
一旁負責保護朱棣的丘松站了出來,道:“陛下,他怕不會用刀。”
說著,從袖里掏出一捆火藥包來,塞給陳進業:“用這個,干脆,利落!”
陳進業睜大著眼睛看著被塞到自己手上的火藥包,整個人瑟瑟發抖。
夜空之下。
浩浩蕩蕩的人馬直入知府衙。
九江知府劉豐聽到了動靜,不斷詢問身邊的文吏道:“幾時了,入城了沒有……”
他焦急地背著手,來回踱步。
南昌府那邊已經下文,讓他配合水賊入城。
對于此事,劉豐大吃一驚,若換做是任何一個時候,他都斷然不敢做這樣的事的。
可現在……他卻無路可走了。
錦衣衛封了府庫的時候,他就清楚,他遲早要人頭落地,府庫里頭……有太多太多不可見人的東西了。
若是此前有什么征兆,他還可以從容不迫地銷毀罪證,可錦衣衛的動作太多,快到他根本沒有任何準備的時間。
而現在,似乎也只有鋌而走險這一條路可走了。
水賊入城是個好辦法,這水賊一殺進城,所有的罪證,也就隨之這一場變亂,而徹底地銷毀。
到了那時,等到水賊殺光殆盡了一切,他再帶差役,做出拼死抵抗的姿態,等賊子們退去之后,尚可以奏報自己擊退了賊子。
這可以說是雙贏的局面!
水賊們搶奪了他們的東西,而他也搖身一變,成了堅守城池的功臣!
雖然造成了巨大的后果,無數的軍民百姓死于賊手,可功過相抵,最壞的結果也不會丟了性命。
噠噠噠噠……
就在此時,外頭急促的腳步傳來。
焦慮的知府劉豐不吭聲,細細地聽著外頭的動靜。
那是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有人大呼:“你們是何人?”
“呃……”
凄慘的聲音傳出。
片刻之后,勐地有血雨灑在了紙窗上。
這紙窗上宛如梅花,鮮紅的血盛放。
劉豐打了個激靈,整個人嚇了一跳。
緊接著,大門被勐地被撞擊開。
而后便有一魁梧之人,手持利刃進來。
劉豐驚道:“爾等何人?”
“好漢王雄!”來人大呼。
“你……你們……怎來此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劉豐急得跺腳,咬牙道:“快退下……”
他是瞧不起這些賊的。
在他看來,自己和上頭的人,不過是利用這些賊子罷了。
這王雄卻是跨前一步道:“有事,所以才非來此不可。”
劉豐拉長著臉道:“何事,有什么口信?”
王雄道:“那位先生吩咐過,進了城,先殺了你,將這府衙里的人都屠了,再殺其他人。”
劉豐聽罷,勐然打了個哆嗦,他張大眼睛,看著王雄:“你……你安敢……怎……怎么可能?我以師待之,他為何要殺我?我……我……這……不可能。”
王雄沒有啰嗦,直接揚起手中的利斧,勐地朝劉豐腦門上狠狠砸下。
卡……
劉豐身子一僵,不動了,他的腦袋瞬間多了一個斧頭,他啊呀一聲,整個往后倒地。
王雄踩著劉豐的尸首,狠狠地用勁,才將卡在劉豐顱骨上的利斧拔出來,口里呵著粗氣:“又干掉了一個,傳令,這里的人,一個都不要留!這姓劉的知府還有一個兒子也在廨舍,上頭吩咐過了,都給俺剁為肉醬,他們曉得的事太多了。”
說罷,提著血淋淋的斧頭,邊走邊道:“走!”
一聲令下,無數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數不清的人,輕車熟路地直奔縣衙。
而在這里。
只有三百余人。
這些伏兵,早已悄悄入城,卻全都躲在縣衙和附近的幾處民居里。
就如沙丁魚一般,既不能有動靜,還不得隨意出入。
也虧得平日里操練,才能熬過去。
如若不然,換做任何一營兵馬,也無法做到如此令行禁止。
可現在,他們終于可以活絡筋骨了。
所有人開始拆卸后倉中車馬運來的彈藥。
在縣衙附近幾處,架起了一個個路障,搭建了臨時的沙壘。
隨后……諸多火器開始架設了起來。
府衙處火起。
張安世來回走動,不斷地對身邊的朱勇道:“記得要保護我,賊子們最想要的就是我的性命。”
朱勇滿不在意地道:“放心吧,大哥,死不了的。”
張安世憂心忡忡地道:“不是死不了的問題,是不能掉一根毫毛。”
朱勇有點為難了:“毫毛這個……這個怎么說的準?”
張安世煩躁地瞪他一眼,隨即道:“好了,好了,快準備,賊子要來了,也不知張軏那個小子如何。”
“三弟不會有事的。”朱勇大咧咧地道:“他又不是四弟。”
張安世吁了口氣,眺望著遠處的黑暗,那長街的盡頭……伸手不見五指。
卻又好像在那夜霧之中,隨時會有什么精怪突然蹦出來。
一種緊張的感覺,不禁自張安世的心里流出來。
他自小就不愛打打殺殺,他喜歡文斗,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道人又來了。
他背著葫蘆,與老人見禮。
老人笑意盈盈地道:“又來對弈?”
“哈哈,輸都輸了,如何還敢來自取其辱!”
“坐下喝茶。”
二人落座,他們是多年的老友,在這深夜之中,老人對于道人的到來,不覺得任何唐突。
“聽聞這兩日,你又入山訪仙,怎么樣,見著仙人了嗎?”
“哎……”道人搖搖頭道:“高人應該不會隱于林,或許……他們一定潛居在鬧市吧,老夫訪仙多年,迄今未見。”
“那又如何認為在鬧市呢?”
道人道:“不在山中,定在鬧市。”
“老夫真羨慕你,可以自在逍遙。”
“我何曾自在,又哪里逍遙過?紅塵中的事,又何嘗不關切?若不是世道黑暗,天下不寧,廟堂之上烏煙瘴氣,我又何嘗要效竹林七賢,在山中訪仙呢?”
老人唏噓,不語。
倒是道人話鋒一轉道:“事情如何了?”
老人這才抬頭,平靜地道:“應該就在今夜了。”
“今夜水賊入城?”
“是。”
“可有把握?”
“十足把握。”
“為何?”
老人微笑道:“水賊作亂,最大的障礙就是城墻,只要夜里殺入城中,便無人敢擋了。”
“何況……朱老四和張安世想要做到掩人耳目,他們的扈從,一定不多,可能只區區百人,此番水賊傾巢而出,以十誅一,何愁大事不成。”
道人帶著幾分擔憂道:“我擔心的是,那朱老四……”
老人似乎明白這人心思似的,便道:“他老了,莫說他正處盛年時,也未必能有這運氣,何況是現在……自古以來,多少豪杰,年邁之后任人宰割,你我都經歷過這些,難道還不知嗎?”
道人嘆道:“若是……若是……此事成了,該如何善后?”
老人道:“易爾,那城中之人,雞犬不留。此后……早有軍馬埋伏在水賊們撤回的水路上,一旦水賊濫殺之后,要退回鄱陽湖,再將他們統統殺盡,那么……一切就結束了。”
道人皺眉道:“朝廷未必……”
老人笑吟吟地看著道人道:“朝廷……沒了朱老四,算什么東西呢?靖難的功臣,有勇而無謀,他們能徹查出真相嗎?朝中諸公……倒是有謀,可他們有多少……和江西各府縣的人有或多或少的關系,只怕不少人,要松一口氣才是。”
道人嘆道:“若是事敗,會是什么結果?”
老人沉默。
很久之后,老人扶著椅柄微微顫顫地站了起來,才道:“天欲亡此二賊,何來我等敗亡之理!”
許多人,烏壓壓的全是人。
“烏合之眾……”
張安世終于看到,長街的盡頭,數不清的人影了。
說來也奇怪,沒有見到所謂賊人的時候,他心里還忐忑,可見著了這些人,反而心安了。
他們一窩蜂地出現,幾乎沒有隊形,可不就是烏合之眾嗎?
甚至沒有打話,什么都沒有,喊殺聲起。
數不清的人影,高舉著各種武器,便像無頭蒼蠅似的奔殺而來。
張安世竟生出了蕭索之心,只一甩袖道:“我見不得血,你們忙。”
說著,直接進入縣衙。
很快,張安世的身后,便傳出了火銃的聲音。
隨后……便是機槍的噠噠響。
慘呼聲,咆孝聲,槍聲,匯聚在一起,像是響徹了整個夜空。
張安世箭步進入了廨舍。
而朱棣正在這里端坐著,抬頭看張安世進來,便道:“還未解決?”
朱棣顯得有些不耐煩。
一群小毛賊而已。
朱棣從未將這些放在眼里。
“陛下,快了,不是臣等不努力,是賊子們來得太遲。”張安世的臉上居然顯出了幾分無奈。
朱棣頷首,接著道:“其他的地方,布置得如何?”
“都已妥當。”
“很好。”朱棣點頭,隨即道:“拿下賊子之后,立即審問吧。”
張安世猶豫了一下,道:“陛下,今日之后,陛下的行蹤就要被人察覺了,是否……”
朱棣不甚在意地擺手道:“接下來就去南昌府,是到了算賬的時候了。”
張安世嘆了口氣。
朱棣奇怪地看著他道:“你嘆息什么?”
張安世道:“臣……無法想象,他們竟敢做這樣的事。”
朱棣似乎毫不驚訝,笑了笑道:“你知道為何朕要靖難嗎?”
“啊……這……”
靖難這個話題,朱棣是極少提及的。
某種意義而言,朱棣還是要臉的,這事兒……終究還是有點忌諱,所以他不提,別人自然也不敢當他的面提。
就在張安世不知道該如何答的時候,朱棣道:“朝廷要削藩,藩王若是不從,重則獲罪,輕則削了藩地。而當時……朕手里有什么呢?北平城里,已遍布了建文派來的大臣,隨時監視本王,所有的軍馬,都已被朝廷監控,朕哪怕振臂一呼,手中的軍士能聚集,并且愿意隨朕鐵了心靖難的,可能也不過區區數百人……”
“朕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的,這靖難的過程實在太兇險了,以區區一個燕王府,而對抗整個天下,朕即便成功了一百次,可只要有一次失敗,就必定是死無葬身長之地。”
“可你看……”朱棣幽幽地看著張安世,接著道:“上天幸朕,朕不也走過來了?你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在遇到有人謀反的時候,切切不可用你自己的思維去思考為何有人敢謀反,為何有的人分明聰明絕頂,卻敢于做此等事,因為……這沒有任何意義,你要做的,乃是緹騎天下,誅殺不臣。”
張安世聽罷,神情頓然一肅,隨即道:“臣受教了。”
朱棣澹澹道:“這些話,不可對外說。”
張安世道:“是……”
外頭槍聲大作。
終于……在小半時辰之后,這槍聲停了。
數人被綁縛了進來,其中一人,還受了搶傷,口里發著哀嚎。
朱勇踹了其中一人一腳,那人直接撲倒在地,掙扎著想要站起,可雙手被人反剪綁縛,于是便如一條蠕蟲一般,在地上蜷縮伸展。
朱棣抖擻精神,端坐著,看著這些人。
朱勇道:“陛下,賊子已拿住了,這幾個乃是頭領。”
朱棣道:“殺了多少?”
“派出去追擊了一部分,出此之外,三弟帶的人馬,已設伏于城西,只等其他的賊子退卻,便立即擊殺。他們都跑不掉。”
朱棣頷首,隨即又道:“有多少傷亡?”
朱勇如實道:“還未清點,不過應該……沒有傷亡。”
朱棣顯得很滿意,卻道:“那就快去清點,傷亡了一個,也教人心疼。”
朱勇道:“喏。”
說罷,便急匆匆地轉身離開。
張安世則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幾個賊首,厲聲大喝道:“說罷,是誰與你們勾結?”
這幾個賊首,倒也硬氣,冷哼一聲,視線別向他處,然后再不搭理。
朱棣笑了起來,對張安世道:“有一點,你還是不如紀綱的。”
張安世有點繃不住了,我張安世不如紀綱?
朱棣卻已站起。
他隨手取了一個校尉腰間的刀。
鏗鏘一聲,拔出利刃,而后,他一腳踏在了其中一賊首的身上,也不多問,卻是一刀直接扎進這賊首的腿肚子上。
“啊……”賊首哀叫。
朱棣充耳不聞,卻極認真的,好像是大姑娘繡花一般,輕輕地轉動著利刃,在這腿肚子上慢慢地切割。
賊首拼命地嚎叫,身子抽搐一般地掙扎。
可朱棣踩在他的身上,就好像一根釘子將他釘在地上,繼續慢悠悠地在這賊首的腿肚子上‘凋花’。
一旁的幾個賊首,已嚇得臉色煞白,個個瑟瑟發抖。
其中一人驚恐萬分地道:“說……我說……”
朱棣突然側目朝那人看去。
此說話的賊人勐地被朱棣的眼神一掃,頓時寒芒在背,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草莽好漢,殺人無數,膽大包天。
可朱棣的眼神,竟有一種直入心魄一般的狠厲,他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只這一眼神,他的身子卻好像軟了。
朱棣手中的刀,卻是自那已挑了筋,剔了骨的腿肚子中抽出來,鮮血淋漓的利刃,撒出滾燙的熱血來,卻是橫的一斬。
這說話的賊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頓時,他啊呀一聲,卻是刀鋒直接自他的面上掃過,那刀刃直接切了他的眼睛,他雙手綁縛,沒辦法捂眼,只拼命地哀嚎,眼中鮮血淋漓而下。
朱棣的聲音冷如冰刃:“朕有讓你說話嗎?”
這人只是慘呼,撕心裂肺,片刻之后,直接昏厥了過去。
朱棣則回過身,繼續提刀,要在那早已剔骨切筋之后的腿肚子上切割。
其他幾個賊子,只身如篩糠,渾身抖得不能不拔,卻拼命地咬著自己的牙,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只有無盡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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