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側方有個凹坑,原本是從前年久失修的塌陷,現在卻正好利用。涂山放順手搶過兩把斧頭,狠狠朝吊鐘的掛繩砍去:
“所有人過來砍繩,快!”
周圍七八個守兵得令,顧不得敵人,沖過來砍繩。
但這繩子是用最結實的絞索編成,硬度堪比千年木,一時半會兒砍之不斷。
城門下方形勢危急,守兵死死抵住甕城小門,敵我雙方就在這方寸之地角力。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甕城之內實在太擁擠,那幾頭巨獸都進不來也施展不開。
但是人群里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進攻,速度很快,最前排的守兵一個接一個倒下。
雖然前仆后繼,但這不是辦法。
城守軍雖然個個奮勇,怎奈不敵對手強勁,敵軍如潮水般沖來,把他們壓得節節后退。
一轉眼,就有數百敵軍、數十妖物沖入城內,見人就殺,興沖沖往城署去了。城守軍也只有余力分出兩支小隊去追,其他的全得堵在甕城。
形勢危急,城破在即。
城頭的涂山放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拿火把點燃繩索,邊燒邊砍。
幸好今晚的風也格外喧囂,繩上的火焰燒得很旺。眾人全力開動,中間還要對付撲上來的賊兵,但終歸把粗繩砍斷。
巨鐘當啷一聲落到城墻甬道,把整座城墻都震得一抖,隨后順著地面的凹陷滾向城垛。
涂山放顧不得邊上有敵人撲來,自己發力一個前沖,把城垛上不起眼的方磚撞凹進去。
然后,這整塊城垛就沉了下去。
這是城墻加固時新加入的小設計,意在為甕城添加一道斷門石。
涂山放還有空趴在邊緣,沖著底下大吼:
“下面的人閃開,閃開!”
障礙物不見了,巨鐘就從這處缺口滾落。
只聽咣啷一聲巨響,它精準地砸在甕城門外,來回轉了幾圈。
來不及避開的,都被碾得血肉模糊。
最后這巨鐘停在甕城小門外頭,沒堵嚴實,還留了三尺多寬的縫隙。但勉城守軍已經歡呼起來——
敵人攻入甕城的難度,進一步放大了。
這巨鐘鑄造時可沒有偷工減料,堪稱刀槍不入,腰圍又厚,誰也沒法子透過它攻擊到后方的城守軍。
眾人趕緊推來幾輛大車,翻倒堵住缺口,再壓沙袋。
涂山放抽空往西邊看了一眼。
夜里靜謐而這里爆炸連天,不遠處的黑甲軍應該聽見了吧?
是的,他也知道黑甲軍就近潛伏,伺機而動。今晚這場大戰,只要勉城熬過頭幾波進攻,一定可以等來援軍!
不過敵人方才那一波猛攻,也沖進來不少賊軍,一進城就到處作亂。有的直奔官署,有的去燒糧倉,有的干脆就近劫殺百姓,主打一個胡作非為。
這樣內外夾擊,城守軍的壓力太大了。副官就對涂山放道:“快頂不住了。”
甕城門這里,也只是暫時沒被攻破。
涂山放從墻頭跳下來,分出幾支小隊,沖進城巷去剿殺敵軍。
縣衙離城門很近。
范霜爬到縣衙二樓去看守城之戰,看得膽顫心驚。
他都能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城門被撞得稀爛。
這一聲就好似喪鐘敲響。
緊接著,敵軍就從甕城涌了進來,有人,有妖怪。
范霜當即眼前一黑:完了。
逃過了爻都的殺身之禍,卻逃不過這里的大劫!果然老天想要他的命,在哪里都能要得。
此刻范氏夫婦也都在署衙,跟兒子一起擔驚受怕。
范父奔過來道:“怪哉,黃縣守不見了!”
“方才還瞧見他和浩縣的于縣丞出府了。”范霜心知要糟,“得趕緊組織大家撤離,我們的王縣丞還在城頭指揮。”
“撤去哪?”
城中二十多萬人,能撤去哪里?
或許黃縣守知道,但他此刻下落不明。
“后山礦洞!應該是后山礦洞。”范霜聽涂山放提過好幾次,通往后山的礦道可以穿過大山,直通瓷花縣,可守可走。
或許那里就是勉城預設的后路。
“行行,那就快點。”
縣府亂作一團,范氏父子登高一呼,說是涂隊長下令撤離。
他二人已是府里的老面孔,又負責調運物資,眾吏也不疑有它,聽命照做,安排百姓從后方兩個城門撤退。
過不多時,兩個傳令兵從前頭奔來,要傳令撤城,結果一進署衙才發現,空了。
組織二十多萬人撤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官署沒辦法挨家挨戶動員,只能咣咣咣沿街敲鑼,通知大伙兒立刻就跑,并且要走大路才有專人護送,也不易擁堵。
撤往西城門的路,一時間熙熙攘攘,擠滿了逃難的人群。
和其他官吏一樣,范霜和父親站在街角,做指引和疏導工作。
遠處時常傳來慘叫聲,還有地方起火。范霜知道,那是敵軍入城作亂。
好像朝這里來了。
王夫人從后頭趕了過來,憂心忡忡:“你們父子也快走吧,追兵要到了!”
話音未落,巷子暗處突然冒出一只似鱷非鱷,但有修長四肢的妖怪,隨口咬住一個長吏甩飛,就沖著王夫人來了。
看那血盆大口,王夫人要是被咬中,至少去了半條命。
王夫人下意識尖叫。
千鈞一發之際,后面一把長刀后發先至,猛地戳進妖怪眼中。
這怪物慘嚎一聲,跌跌撞撞跑了。
后方奔過來一支軍隊,領頭的正是涂山放!
這一記飛刀就是他投的。
范霜還記得他說過,這一手投擲的好準頭,是他從前埋伏路過的行商練出來的。但從前扔的是飛石和絆索,現在是救人的刀。
“涂兄!”所有人瞧見他,都像救命稻草。
涂山放卻問他們:“黃縣守呢?”
“不,不知道。他一直沒露面。”
“那誰組織百姓撤退?”很及時啊。
范霜囁嚅:“我,是我。我借你的名頭發布的。勉城也演練過好幾次撤退了,官吏和百姓都知道要怎么做,我也就是呼喝兩嗓子。”
“干得好!”涂山放一掌拍他肩膀上,“去礦洞!”
“我知道。”范霜見涂山轉頭要走,趕緊叫住他:“涂兄,援軍什么時候會來?”
“快了快了,堅持便是勝利!”涂山放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