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軍營。
雖說有北元和察合臺兩個汗國慘敗的教訓，但帖木兒的軍隊依然保持昂揚斗志。
在用晚餐的時候，軍營內的軍官和士兵有說有笑，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充滿了憧憬。
因為按照帖木兒帝國的傳統，只要他們打贏這一場戰爭，不論是底層士兵還是中層軍官，都會獲得非常豐厚的賞賜。
再加上李本的“坦誠”，他們對于未來的戰斗更是充滿信心。
李本根本不關心打仗的事，不論是明軍打敗帖木兒，還是帖木兒打敗明軍都不足以撼動他那顆干飯的心。
相比起碎葉城來說，他更喜歡帖木兒這邊的軍營。
最起碼在這邊他享受的是上賓待遇，住的是單人帳篷，外邊還有兩個士兵給他站崗。吃的是現烤的羊肉，以及清澹的葡萄酒。
正當他大快朵頤的時候，一個醉醺醺的帖木兒軍官走過來，用蹩腳的大明話問道。
“勇士，你們大明士兵有我們強壯嗎？”
李本想都不想的搖頭。
“沒！”
“俺們哪有你們強壯，你們一個能頂我們倆！”
軍官聽后哈哈大笑，再次問道。
“勇士，你說如果我們和你們大明軍隊碰上，我們能有幾成勝算？”
“至少十成！”
“我們大明軍隊不堪一擊，哪能是貴國這般精銳的對手？”
軍官見李本這么誠實，非常大方的遞給他一壺酒，然后在本部士兵崇拜的目光中，將李本剛剛說的話翻譯一遍。
其他士兵聽到李本的回答，一個個更加開心了，甚至有的已經開始謀劃拿到賞賜該怎么花了。
只有李本眼底閃過一絲輕蔑，他雖然不關心打仗的事，但大明軍隊里那些黑黢黢的大炮還是認識的。
那大炮重達幾千斤、甚至上萬斤，光是一顆炮彈就幾十斤重，身子瘦弱的人搬動都費勁。
大炮一響，山搖地動。
真打起來，就眼前這些蠻子，可能連大明軍隊的本部都摸不到！
不過他是不會說這種實話的，在蠻子上層說說還行，就算上層不信，也不會對他動手動腳。可底層士兵可就不好說了，如果說了讓他們不開心的話，搞不好晚上睡覺會被他們給弄死！
李本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對底層士兵的想法太了解了。
因為他就是底層！
正當李本以為打發了這個軍官，終于可以消停一會兒的時候，一個穿著蒙元袍子的花白胡子老頭走了過來。
他對這個人有印象，在面見那個什么帖皇帝的時候，好像這個人就站在旁邊當狗腿子。
但他裝作沒認出來，依然自顧自的吃肉喝酒，直到浩海達欲主動跟他打招呼，他這才裝模作樣的看過來。
“你是？”
“咱們剛剛在素丹陛下身邊見過，我還替你翻譯來著……”
“哦哦，你就是那個聰明的老頭呀，俺對你有印象啦！”
李本熱情的抓起桌子上的羊肉遞過去。
“來來來，我請你吃肉！”
浩海達欲看著李本臟兮兮的手，略微猶豫了下接過來大口的吃起來。
說實話，剛剛在陪素丹陛下吃飯的時候，他真沒吃飽。
李本原本只是客氣下，怎么也沒想到，眼前這個蠻子貴人竟然絲毫不嫌棄自己，這讓他心里有點肉疼。
不過李本終究是善良的，擠出一絲善良的微笑同時，又將剛剛從軍官那里騙來的葡萄酒遞了過去。
浩海達欲也不客氣，擰開蓋子咕冬咕冬的灌了起來。
這可讓李本有點心疼了，小眼睛眨呀眨，小聲的提醒著對方慢點。
浩海達欲聞言哈哈大笑，他早就看出李本的小心思了，只是故意在捉弄他。
“你放心，我不會一口氣喝完，肯定會多給你留一點。”
李本被戳破心事，當即尷尬的擺擺手。
“瞧你這話說得，像俺是個多小氣的人似的！”
“你使勁喝，全喝了才好哩！”
浩海達欲很想一口氣喝完，然后看看這個小氣的大明人臉色。但他終究是老了，已經沒有年輕時的海量。
再加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沒時間跟李本一直喝酒。
“勇士，剛剛在素丹陛下面前，有些話我不方便問。”
李本聞言大咧咧的道。
“那你現在問吧！”
“老夫的問題可能有點難，我怕你不敢回答。”
李本聞言冷哼一聲。
“小瞧人了不是？”
“只要俺知道的，你盡管問，沒有俺不敢說的！”
“不過俺在大明無官無職，就是將軍家里的一個老仆，知道的東西也沒多少。”
浩海達欲聞言點點頭，肯定了李本的誠實。
“你是個誠實人。”
“現在你們大明的火銃改進到第幾代了？”
李本滿臉困惑的反問。
“什么第幾代了？”
浩海達欲皺了皺眉，換了另一種問法。
“就是你們現在用的火銃，是全部用火繩，還是用火石？”
李本聽到這話頓時對眼前這個老頭刮目相看，并朝著他豎起大拇指。
“行家呀！”
“你這話一般人還真聽不明白，幸好俺跟著俺家將軍在軍械局見過，還真有你說的那種火石的火銃。”
“不過那種火銃擊發不穩定，火石受潮或者淋雨后就不能用了，比起火繩來說沒強出多少，軍械局生產了幾批就不咋生產了。”
“哦哦哦……”
浩海達欲聞言暗暗盤算了下，如果明軍依然大量采用火繩火銃，那射速上就要慢上許多，以帖木兒帝國的弓箭、弩箭水平，就算打不過大明，也不至于敗的太慘。
然而，李本接下來的話，徹底擊碎了浩海達欲的美夢。
“現在大明有一種更厲害的火銃，不用火繩和火石，也能將彈藥打出去！”
“啊？”
浩海達欲聽到這話當場愣住，用帶著懷疑的眼神看向李本。
“你在愚弄老夫？”
“這世上真有不用點火就能打出去的火銃？”
“有啊！”
“這種火銃是將火藥和火石放在一起，底部敲擊的時候點著底火，底火在點燃火藥，火藥產生什么力來著，就能將彈丸給打出去了！”
“總之很神奇，我們將軍就有一柄這樣的火銃，愛惜的跟那什么似的，比對媳婦都好，天天拿出來用油紙擦……”
“這……”
浩海達欲大致聽懂了李本的理論，心里也默默認可了這種理論的可行性。
他在見識過大明的火器后，一直多方搜集大明火銃，并且找能工巧匠彷制。
帖木兒帝國彷制火銃，也是他不斷的游說下促成的。
現在聽到世上還有一種最先進的火銃，他心里就跟小貓撓似的，恨不得立馬一睹芳容。
“勇士，你能不能搞到一把你說的那種自發火銃？”
李本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
“不能！”
“我們軍三千多人，只有我們家將軍手里有一把。”
“這東西在俺們大明都稀罕的緊，俺一個給人當仆人的哪有能耐搞到這東西！”
“你要是能搞到一把這樣的火銃，我給你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
李本聽到這話兩眼都冒光。
一千兩黃金，那可夠他買下一千畝地了！
雖說現在大明不讓個人買太多地，但他可以去歸化城那邊買啊。
買上幾千畝草場，然后再雇幾個蠻子放牛養羊，那日子不比種地舒坦？
而且據說現在朝廷鼓勵大明百姓去邊境放牧，賣一畝地草場送一畝地不說，還十年內免除各種稅費。
可一想到自家少爺對那柄火銃的喜愛程度，李本就頹喪的搖搖頭。
“不行！”
“俺做不到，俺沒這個能耐……”
浩海達欲看出李本確實是沒能耐，只能退而求其次。
“要不這樣吧，你把你見到的那種火銃圖紙畫出來，我也給你十兩金子！”
剛剛還一千兩呢，轉眼間就變成十兩了，讓李本心里很是失落。
“就剩十兩了呀？”
“當然！”
“你要是能搞到實物，我依然給你一千兩！”
李本知足常樂，當即應下差事。
“十兩就十兩吧，總比沒有強。”
“不過俺不會畫畫，畫的不好可不能嫌棄！”
“沒問題，只要你畫個大概就行！”
李本見對方這么好湖弄，當即提筆在紙上畫了起來。
浩海達欲一開始還有點憧憬，可看李本扔下畫筆后，滿臉不解的問道。
“畫呀？”
“俺畫完了呀！”
“就這？”
“是啊，就這！”
浩海達欲滿臉失望的拿起圖紙，咋看也看不出這東西跟火銃有啥關聯。
一來銃管太短，比起巴掌都沒大多少。二來根本就沒上藥的地方，從哪兒將彈藥塞進去？
只有手柄的弧度大致畫出來了，手柄前邊的一個勾勾，應該就是扳機的位置。
“你說的那種和底火放在一起的丹藥呢！”
李本指了指紙上黑乎乎的一坨道。
“這兒呢！”
“這個就是？”
“是呀，這是俺畫的最像的了！”
浩海達欲聽到這話都要抓狂了，要不是李本說那是丹藥，他還以為是這貨手抖掉落的墨水呢！
“大明勇士，你不能這么湖弄老夫，你連彈藥里邊的樣子還沒畫呢！”
李本聞言當場不干了。
“老頭，你當俺是誰，俺要是有畫彈藥里邊的本事，還能被俺家少爺派來當信使！”
“呃呃……”
雖說李本的話很難聽，但卻非常有道理。
大明的確不可能派一個能工巧匠來充當信使。
“好吧，是老夫心急了！”
浩海達欲從袖子里摸出一塊金子扔給李本。
“這些應該有二十兩，全都賞你了！”
李本開心的接過金子，對著浩海達欲拱了拱手。
“嘿！”
“小人謝過貴人老爺！”
浩海達欲才懶得應承李本的謝呢，拿著丑陋不堪的圖紙就去找軍營中的工匠研究去了。
工匠艾布看著浩海達欲拿來的圖紙，使出渾身力氣搖晃著腦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世上絕不會有人能將點火石和火藥、彈丸制成這么小的東西！”
“即使有工匠能做到，那也不會用于軍隊！”
浩海達欲聞言好奇的問道。
“為何？”
“丞相大人您想想看，你見過士兵拿著精致的首飾上陣殺敵嗎？”
“沒有！”
“這個和首飾是一樣的道理，如果不計較成本和時間，小人就能將火藥和火石、彈丸合二為一，制成這么小的東西。”
“但這東西跟弓箭是一樣的消耗速度，咱們帝國能有多少像我這樣的工匠，每天又能打造幾個？”
浩海達欲頓時恍然大悟。
“哦哦哦，老夫明白了！”
“難怪那個大明人口口聲聲說，這東西在大明也是稀罕物，等閑人根本接觸不到。”
工匠聽到這話當即附和道。
“這就對了！”
“這東西根本就上不了戰場，如果真的在戰場上看到，大人就趕緊投降或者跑路吧。”
“這又是為何？”
“大人，你不是匠人，不懂這里邊的門道。”
“若是大明真擁有大量制造此等物件的能力，那大明將舉世無敵！”
“呃呃……”
浩海達欲聽到這話陷入長久的沉默，他是一直非常關注大明的，每當見到有從大明歸來的商賈，他都會熱情的上前聊天，打聽大明的發展程度。
他知道大明早就擁有用機械批量打造箭頭的能力，鍛造普通武器也大量使用了機械。
但能不能大量制造這等彈藥和底火一體的彈藥，他還真搞不清楚。
正當浩海達欲糾結要不要將此事告知素丹陛下之時，朱允熥正在視察京畿的軍械局，檢查最新批次生產的拉栓槍。
“殿下，這就是最新生產的拉栓槍，其性能和精度都已經達到殿下的要求。”
“這批新式火銃數量有多少？”
“一萬桿！”
“吩咐下去，繼續加班加點，務必在月底之前生產出十萬桿，然后火速運到天山衛！”
“這……”
“加班費翻倍！”
“中！”
老匠人一聽說加班費翻倍光速應承下來，不過出于善良，他還是隱晦的提醒一下。
“殿下，火銃的事好說，只要有足夠的鐵料，想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子彈的生產速度太慢了，光有這種新式火銃，沒有足夠的子彈也不行啊！”
“子彈……”
老匠人見皇太孫殿下也是一臉的惆悵，不由自顧自的絮叨道。
“子彈的成本始終降不下來，鐵質太硬，還沒法做到精細加工，只能用延展性更好的銅。”
“但是銅造價太高了，打出去一顆子彈的銅，都夠做成十文錢的大錢了，這不就跟打錢一樣了嗎！”
朱允熥聞言苦澀的笑了笑。
“老師傅，你這話算是說對嘍，打仗可不就是打錢嘛！”
“銅的事你不用擔心，越南那邊會支援咱們幾十萬斤銅，足夠咱們做個幾百萬發子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