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甘甜的時候并沒有感到多么意外。
前面的一點時間，大抵也知道了一些讓人有些無奈的真相……在清河縣以及許多其他地方的初中，最好的學生才能進去的“網絡班”，在英才初中本部卻是最差的班。
是的，對于這樣頂尖的中學來說，網絡班的收分要比這所學校的入學線低上十幾二十分，滿足條件后交錢就能進。也就是說，本部的平行班，普遍比網絡班的成績要好一點，而傳說中的實驗班，更是一半的人都能保送進漢寧一中高中本部了。
所以，如果要交流的話，肯定不會讓外面的交流生到平行班或者實驗班去，一方面影響他們的“尖子生”，另一方面嘛……大概率交流過來的學生是跟不上實驗班的學習節奏的。
同樣，能交流到清河縣來的英才學子，也不會是這所學校最好的學生，那么在這里遇到甘甜就很正常了。
甘甜對他笑了笑，易陽點點頭算是回應。
接下來清河三人入座，帶著他們過來的老師退場，開始上課了。
“好的，請各位同學把書翻到第16頁，今天我們學習的是牛頓第一定律……”
物理課。
“一切物體在沒有受到里的作用時，總保持靜止狀態或勻速直線運動狀態……現在我需要一位同學起來解釋一下，這句話的意思。”
易陽在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就大抵明白了英才初中的教學特點……節奏很快，沒有什么廢話，默認所有人都是預習過的……清河初中，吳銘為了讓大家預習，甚至不惜用上超前出題這樣的手段，但依舊沒有辦法讓大家養成預習的習慣，而在講一個知識點的時候，更是需要循循善誘，一點一點地引導大家理解，一堂課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幫助學生理解。
而這里，默認大家預習了且能理解到課本上基本概念，老師甚至懶得解釋一下那些概念。
此時這個問題，只是看一看學生們的預習有沒有紕漏。
如果是底子差一點的學生，或者說學習倦怠一些的人，在這里大概就要云里霧里了。
“好，顧春，你說。”
“沒有力的作用，靜止的永遠靜止，運動的一直運動……”
“請坐。”老師推了推眼鏡：“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慣性。慣性不是力，是一種性質，這部分的內容沒有什么復雜的地方，我們繼續看下一節的內容，二力平衡……”
易陽順著老師的思路翻書，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了。剛才，老師差不多只花了兩分鐘，就過了“牛頓第一定律”的內容，雖然的確不怎么復雜，但是如果按照清河初中的節奏，這里大概會講上半節課。
易陽有些不適應，但這一冊的書他都是提前自學過了，當然也不存在什么跟不跟得上的問題。他的物理成績向來很好……但窺斑見豹，這里可以思索出來一些東西。
英才初中母庸置疑是尖子生云集的學校，相比于清河這樣的小初中，這里的平均水平差不多和清河最好的學生持平。那么學生的“常識范圍”有很大的差距。
老師講課的時候，自然是按照學生的認知范圍來因材施教的，對于清河普遍需要講解的東西，這里卻可能是學生們的“常識”，老師自然不會在那些東西上面浪費時間。這也是為什么一些底子差一點的學生到這種好班來，完全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了。
隨后的二力平衡，節奏終于是放緩了一些，這一節是相當重要的。老師在講課空隙間問了一聲：“幾名交流生同學，能跟得上嗎？”
羅冰自然沒什么問題，他的水平不敢說穩進英才的實驗班，但也絕對比這里的網絡班要強上一些的。而袁華的成績僅僅是稍遜羅冰一點，也沒什么問題。易陽也回答道：“能跟得上。”
“二力平衡有三個條件，大家把它們記下來……大小、方向、同一條直線，判斷的時候，條件缺一不可。當我們確定物體二力平衡了，那么久可以套用它的性質……這是做題的思路……”
當然，到目前為止這些內容都是學習過的，便也沒有如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一般緊張兮兮地全神貫注。放下筆的空隙，也隨意觀察了一下這所學校的其他人學習狀態……嗯，都很認真，當然不是說沒有開小差的，只是這種氛圍，有些近乎壓抑了。
易陽想到了后來很出名的衡水中學。
在英才中學的第一節課總算是過去了。
最后一節課是體育課，易陽他們三個人都沒有帶泳衣，只能在岸上休息了。
呵……體育課，竟然學游泳的……
遠處，袁華正拉著羅冰嘮叨個不停。坐在看臺邊上，望著水池，易陽嘆了口氣。
第一天的學習，只上了下午的三節課，目前還沒有辦法通過這么一點時間還原出英才初中的大體輪廓，不過也算是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這里的學習節奏很快，目前接觸的幾個老師風格差異很大，物理老師干脆直接，幾乎沒有一句廢話，但顯然他并不能代表這所學校，另外兩節課是英語課，卻真的有些吃力了……老師差不多是全程英語授課，只有在講語法的時候用一下漢語，一半猜一半聽，不過還好的是，單詞都背了，聽不太懂也沒太大關系，題能做對。
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學習會有一些……壓力。
不過也沒有太緊張，畢竟是初中的知識，目前看來老師雖然講課的節奏很快，但都是緊扣教材范圍內的，沒有一點超綱，那么就不會麻煩到哪里去。
相反，他甚至有些喜歡上了這種上課節奏。倒不是說自虐，有緊迫感，卻又不是那種根本無法完成的程度。也不是一味地趕，而是以這里的學生的普遍認知為基礎，覺得簡單地東西就隨意地講一講，覺得容易弄混或者復雜一點的地方，又會停下來仔細地講很多。不是松弛有度，而是一種幾乎要榨干所有學習潛能節奏，如此一點一點地，憋著自己突破極限。
相比之下，清河初中太輕松了……
而這里的學生，易陽并沒有怎么關注，他來這里是體驗學習的，一直沉默著，也一直都在觀察著……至少目前來看，這個班的學生沒有一點點讓他感到很厲害的地方。
大概也就是駱落月或者寧枝馨的程度吧。
清河縣，還是有很厲害的學生的。至少，頭部能追上人家的平均。
如此想著的時候，前面的水池里，突然一個粉色的泳衣游弋到岸邊，隨后爬了上來，一上來就主動打招呼。
“易陽！”
正是前面認識的甘甜。
易陽微微點頭。
“我感覺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甘甜一面說著話，一面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易陽的旁邊，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天氣還算不上暖和，池子是恒溫的，但岸上總還是有些冷的，易陽看著甘甜都感覺挺冷……
“不開心？沒有，挺開心的。”
“是嗎……”
甘甜欲言又止，一時間沉默了下來。她偷偷看了一眼易陽。
他望著水池發著呆。
易陽能過來，她很高興。
上次交流結束后，有那么一段時間，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偷偷地幻想一些不可能跟外人說的劇情。譬如說自己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比如爸爸做生意需要啊，媽媽工作需要之類的，轉學到清河初中……她不是特別好看，臉上有雀斑，眼睛也小，但在幻想中自己是一個動人的女生，然后易陽主動表白了，戀愛了……每次在睡覺前，如此幻想一番，都能睡得很香很沉。
當然，這個跟喜歡無關，因為她幻想的對象除了易陽，還有初三的周學長、隔壁班的公認班草等等……
反正就是每日睡前一幻想嘛。
而隨著交流結束后，時間越來越長，那種強烈的情愫就開始澹了。給易陽“戲份”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最近每天晚上“翻牌”的都是隔壁班班草了。
就在這時候，他卻交流過來了。
下午等他們三個交流生都安排到位后，在課堂上偷偷摸摸關注了易陽挺久……他認真聽課，不時皺皺眉頭的神態，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隨后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的成績不算很好吧？
是的。在離開清河初中的時候，特意去看了看清河初中的光榮榜，找到了易陽的名字……前五十。盡管易陽在知識競賽上、晚會上有很出色的表現驚艷了她很久，這個成績對于一個體育生來說也很厲害了，但是放在漢寧一中初中部，還是差太多了。
于是今天看到易陽的一切上課時間的行為，都成了他痛苦的證據……不經意的摳腦袋、皺眉頭，認真聽講，一點點塑造出了一個努力想要跟上英才初中的上課節奏，但就是聽不懂的倔強少年形象。
大概也就明白了，為什么他此時看起來不高興的原因。
原來是因為學不懂。
想到這里，甘甜說：“要不然的話……我給你補課？”
易陽愣了愣，“你給我干什么？”
“補課啊……”甘甜說：“嗯……不用不好意思。”
一時間，易陽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了，就在這時，他突然皺起了眉頭，站了起來，朝著遠處望了過去……
甘甜一愣，也跟著易陽的視線望了過去。
看到袁華和一個甘甜他們班上的男生似乎在爭執著什么，羅冰表情也不太好看。
易陽問甘甜：“那個是誰？”
“那個……”甘甜皺了皺眉：“那個是……孫奇明。”
“干什么的？”
“啊？就學生啊……”
易陽看到袁華與那個孫奇明大有要打一架的氣勢，便再也坐不住了，迅速走了過去。甘甜光著腳丫子不方便走，猶豫一番，便慢吞吞地鉆進水里，朝著自己拖鞋的方向游過去了。
孫奇明的確不算一個心胸開闊的人。
從前面聽到清河老師介紹其中有兩個是“省三好學生候選人”開始起，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了。原因是……他也是。
和清河初中這樣的小縣城小初中不同，在類似省優秀學生這樣的全省性獎項面前，他們匯聚著全省最優質的生源，自然也就擁有著更高的分配權重。清河縣一個縣也就上報個位數的省優秀學生，他們英才初中卻是每一個班都會上報幾個省優秀學生的候選人，雖然也會經過一輪輪淘汰，但依舊有很大概率入選。
更前面一點的時間，孫奇明也是小縣城的，在英才讀書兩年，卻打心里地看不上縣城的鄉巴老。說不上來為什么在聽到這一次的交流生里有兩個省三好學生時會有些不舒服，是一種下意識的情緒，不能去自我剖析的，有些事情想得太明白反而會顯得內心……陰暗。
他決定去接觸一下那幾個交流生。
相比于易陽，袁華和羅冰看上去個子小，而且沒有那么帥，也沒有什么攻擊性，便主動地去找了正在談話的羅冰和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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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以和善的態度和語氣與兩人說話的。
一開始，場面的確是挺和諧的，自我介紹，然后孫奇明開始以一種玩笑的口吻說一些關于學校的事情，這里的人學習能力有多強啊，平均實力多么厲害啊，類似你們那些地方的學校，前幾名大概只能到這里當吊車尾啊……說到這里的時候，羅冰只是笑笑，也沒有在意，而袁華已經有些不太高興起來。
孫奇明并沒有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妥，隨后又開始就著省優秀學生候選人這個話題說了起來，不找邊際地說了一陣子，表達的意思都是，哪怕都是省優秀學生，小縣城的含金量也不高……
“呵呵，我們這里不像你們那邊，競爭壓力實在太大了，說書話，我們這里一個班上的競爭壓力，比你們那里一個縣的競爭壓力都大……沒辦法啊，因為所有人都很優秀，你得想辦法在一群優秀的人里面殺出一條血路，比如，我也是省三好候選……但我經歷的，嘖，你們想象不到……”
羅冰已經沒什么感覺，只是笑笑。
旁邊的袁華積蓄了一陣的情緒卻終于被點燃了，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哦，那你厲害唄。”
袁華的性格基因里，就沒有“討好”這兩個字。他大概是討好型人格的反面，如果有人讓他不爽，無論對方是誰，絕對會第一時間懟回去。
如此陰陽怪氣地一句“你厲害唄”，足足讓孫奇明愣了小半秒……
和想象中的劇情，不太一樣……
這些縣城來的鄉巴老，面對的可是英才初中的人啊，他們不應該是敬畏、緊張、懷著深深的敬意嗎？當時……他在進入這所初中的時候，便是如此的心態。
和諧的場面因為袁華陰陽怪氣的回應陷入了僵局，隨后一下子變得失去了控制。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你厲害，夸你呢！”
“我聽不出來？”
“我怎么知道你聽不聽得出來？”
“呵……清河縣的人這么沒有禮貌？”
“你有禮貌。”
到這里，孫奇明已經臉色漲紅，看起來十分難看，而袁華卻是一臉不在意，眼神睥睨。羅冰則有些尷尬地站在一旁。
“我正常聊天……”
“我不愛聽。”
“呵……”
那就索性干脆點：“沒事走開吧，懶得跟你說話了。”
場面發展成這般樣子，已經完全脫離了孫奇明的掌控，他臉色極為難看地盯著袁華，冷笑了一聲。
“小地方來的就是小地方來的。”
一個敢于在大街上毫不在意他人目光說一些中二語言的人，往往不是神經病，就是擁有強大自信的人，能夠坦然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他人目光的影響，自娛自樂，也是需要極大勇氣的。袁華顯然屬于后者。這類人骨子里可以對自己不在意的事情不聞不問，但涉及到自己的，絕對不會忍氣吞聲，無論對象是誰。
理論上說，哪怕是以前的易陽那樣的混子惹到了袁華，他也絕對會不要命地更對方干一架。這無關于勇氣，而是骨子里的一種自我。
袁華盯著孫奇明，認真地說了一句——
“傻逼。”
易陽便是在這時往這邊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