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區樓下，天已經完全黒了。
易陽在樓下往上望，看到客廳的燈亮著，看來姜黎黎已經到家了。
回去以后，在門口換了鞋，走進去看到姜黎黎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胳膊支撐在膝蓋上，手又托著下巴，像是在認真地思索一件事情。
易陽走過去，正要打招呼，姜黎黎卻突然側過臉看向他，問：“易陽，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樣的？”
易陽微微一怔，“啊？”
“呃……算了，我換一個問題好了，我應該問，你眼中的富家小姐是什么樣子的？”
“這個……”易陽原本想說兩句好聽的話，但是看到姜黎黎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于是心里忍不住犯起滴咕，意識到今天她可能受到什么刺激了？于是也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在沙發上坐下，想了想才說：“嗯……我只見過你這一個富家小姐啊。”
姜黎黎臉有些紅，因為前面的話已經預設她的定位是“富家小姐”，雖然說這是事實，她也并不會避諱這個定位，但是讓別人這樣稱呼還是有些尷尬。
姜黎黎說：“那……那就以我為例，說一說你心目中富家小姐的印象吧。”
易陽點點頭，說：“嗯……怎么說呢，姐姐漂亮脾氣很好，很有家教，交流起來很舒服，會傾聽。”
姜黎黎哼了一聲：“你說的這些雖然都是事實，但不是我想聽的。”
易陽哈哈大笑：“雖然有些小自戀，但是很可愛。”
“是姐姐！”
“嗯？”
“下次不要用可愛這樣的形容詞。”
易陽嘿嘿一笑。
姜黎黎被易陽這么一鬧，心情也好了起來，臉上浮現笑容，只是片刻后還是皺了皺眉：“沒了？”
易陽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但是呢，我剛才說的這些，僅僅是你留給我的印象，但我知道，這不是所有富家女生的樣子。”
姜黎黎嘆了口氣，說：“我也知道啊……”
易陽注意到茶幾上的水壺里已經見底了，便起身拿起水壺，
做完了這些，易陽才問：“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姜黎黎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跟易陽講出自己的困惑，但此時不跟他說，又跟誰說呢？
她看了看易陽的眼睛，那雙眼睛平靜如水，卻讓人安心，最近已經時常會忘記他的年齡了，以前他那張還稚氣未脫的臉總是會提醒自己，但如今易陽已經發育得很成熟了，所以這種年齡上的印象模湖得有些徹底了。
姜黎黎嘆了口氣，說：“你還記得我有一回跟你說過，我大學一個閨蜜，家庭條件不錯，然后找了一個家庭條件不怎么好的男朋友這件事嗎？”
“嗯，記得。”易陽一面說著，一面給姜黎黎的杯子里把檸檬水倒滿，注意到杯口有一點淺淺的紅色，這才注意到，姜黎黎今天的口紅也是這個顏色。
姜黎黎繼續說：“嗯……那個男生最近回漢寧市了，怎么說呢，那個男生現在混得還不錯啦，雖然不能說是飛黃騰達了，但是能夠看得出來，當初我閨蜜的眼光是沒有錯的，他一點一點的，物質上也逐漸能配得上我的閨蜜了……當然，我閨蜜是不在乎那個的。”
“嗯。”易陽認真地聽著。
姜黎黎繼續說：“之前，我那個閨蜜一直是覺得，他們分手，雖然是對方提出的，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男生覺得自己配不上我閨蜜，這一次那個男生來找她了，我閨蜜認為是他想要重新拾起這段回憶，很高興，但也很忐忑，所以就讓我陪她一起去……”
易陽適時地插了一句嘴：“所以姐姐今天是去當電燈泡了。”
“討厭。”姜黎黎說：“你別打岔，我繼續說。”
“嗯。”
“說實話，去之前我是真心替我那個閨蜜感到高興的，她人很好，對身邊的人也很好，也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條件好就覺得高人一等什么的，而那個男生，怎么說呢，我以前覺得他還是不錯的，人長得不錯，也很上進，我們都從來不在乎他農村出身，所以他們兩個人如果能重新在一起，我還是挺高興的。”
易陽若有所思，對于姜黎黎的這些話，當然是絕不懷疑的，但是他已經想到了一些問題。
姜黎黎嘆了口氣：“但是啊……”
“談崩了？”
姜黎黎苦笑一聲：“是呀，也不能說是談崩了，我們三個人今天逛了很多地方，看了電影，還去了那個新開的金陵城主題公園……”
“呃？”
“怎么？”
“沒什么，姐你繼續說。”
“怎么說呢，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遲鈍了，我覺得今天過得挺順利的，也沒有察覺到兩人的相處有什么問題，大家都笑嘻嘻的，嗯，反正就是，算是過了不錯的一天吧。”
“在晚餐之前，閨蜜都很開心，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心跳加速，本來是多么愉快的一天啊，直到晚上分別對時候……”
“本來以為是再次告白，閨蜜也很期待，但是那家伙卻說……”
易陽沉默不語。
“他說，對不起，我以前以為是自己太自卑了，分開的這么長時間，我一直在反思自己，這些時間，我努力了，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我認為我已經有了不自卑的底氣，所以這一次，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也再給你一個機會，所以我來了，但是我現在終于想通了，問題不在于你，也不在于我，而是……我們因為各自成長環境，已經形成了兩套沒有辦法兼容的生活方式……雖然我很欣賞你，但將來一定會互相折磨，所以對不起……”
“對不起，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一點是沒有辦法通過物質上的追趕彌補的。”
“后來我閨蜜一直在哭，那家伙說什么我就記不太清了……”
姜黎黎長長地嘆了口氣：“大概就是這樣的。”
易陽聽完，卻是笑著問了一句：“這些話，你都在旁邊聽完了啊……還真是閃亮的電燈泡呢。”
姜黎黎哼了一聲：“我也不想聽啊，我說我要回避，他們兩人都說沒關系，沒關系我就留下咯，我也很好奇他們兩個到底會怎么發展嘛……你是男生，你不懂，對于這種事情，我們女孩子很好奇的……”
“所以，姐姐問我那個問題是為什么呢？也是因為好奇嗎？”
姜黎黎說：“是這樣的，最后臨別的時候，那個家伙也給我道歉，又說了一句故作高深的話，讓我有些不太高興。”
易陽眼神一動：“什么話？”
姜黎黎猶豫了一下，才說：“他說：希望將來你能遇到一個跟自己有相類似的成長環境的男生……如果遇到一個跟我一樣來自農村的男生，你會很痛苦。”
易陽微微一怔，笑道：“那姐姐是怎么回應的？”
姜黎黎皺著眉頭：“我……”她看了一眼易陽，才說：“我有些不太高興，其實我很少會因為這些事情不高興的，但就是有些不高興，大概是他的想法太過于現實了，就懟了他一句，也不是農村的男生個個都像你這樣的！”
“哦，然后呢？”易陽有些意外，實在沒想到姜黎黎還能說出這么有鋒芒的話呢。
“他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懟他吧，說實話我當時都有些后悔了，但就是不想道歉，不過他也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說了一句讓我更抓狂的話……”
易陽已經有些好奇了，問：“什么話……”
姜黎黎說：“他用一種看一個未諳世事的少女一樣眼神，用一種無奈地語氣笑著說，你們這些富家女啊……”
易陽感到有些好笑，看到姜黎黎氣呼呼的表情，卻突然覺得她從未如此真實過……怎么說呢，自從遇到姜黎黎以后，她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么夢幻，總讓人有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錯覺，但是真正走近她的生活，發現她并不是那么完美，一些想法也不那么正確，但反而讓人覺得觸手可及。
“你還笑！”姜黎黎說完這句話，嘴里鼓氣表達不滿。
易陽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將內心所想展現在臉上了，咳嗽一聲，說：“所以……你才問那個問題？”
姜黎黎點點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檸檬水，放下后心情已經平緩了一點，認真地問易陽：“我不否認自己是，那個……富家女，而且我也認識很多他們所說的富家女孩，我并不覺得所謂的富家女有什么獨特的氣質，比如我的那個閨蜜人性格很好，總是跟他的男朋友騎電瓶車，擠地鐵，吃路邊攤，別人說AA，她也只是默默從眾；我還認識一個富家女，學習成績很好，一路保送去了常青藤，不是那種靠錢進的，真的是參加各種競賽然后獲得的保送資格，沒有去過她家別墅前，完全不知道她家里那么富有……”
“但也有那種大一開始就瘋狂追星的富家女生朋友，甚至為了追一個韓國的明星，就在那個韓國明星的家旁邊買了一套房子；除了以上那幾個典型，還有完全不想有任何來往的壞富家女，抽煙喝酒紋身，大一就跟一些男生亂七八糟什么都來的那種……”
“總之就是……無論是什么樣的物質條件，明明都有各自的形狀，為什么那個家伙會那般由衷地表達出一種，你們富家女都有一種沒有辦法跟我兼容的特點呢？”
姜黎黎看著易陽，說：“所以……易陽，我才想問你，你眼中的富家女是什么樣的，是不是所有的富家女，都有某一種共性的東西？”
易陽愣了半天，突然有些想笑，姜黎黎會被這樣的問題困擾，不知道為什么，讓他感到莫名可愛，認真思考一番，才說：“要說富家女的共性啊……其實很簡單嘛，不就是……”
姜黎黎瞪大了眼睛。
易陽緩緩吐出兩個字：“有錢啊。”
姜黎黎一愣，順了易陽一下，說：“煩。”
易陽輕輕咳嗽兩聲，但是表情卻逐漸認真起來，說：“你先別著急啊，我來認真給你分析一下。”
“我說的是真的。你說對，人的性格的確不是由物質條件決定的，也不能通過物質條件判斷一個人是否善良，是否好相處。”
“但是富家女有一點往往是共通的……”他看了姜黎黎一眼，說：“接下來的話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對。”
“我感覺，真正有錢的人家培養出來的姑娘，往往很大氣，并不會在生活中刻意展現自己的家庭條件，一方面因為她們的精神需求并不來源于物質上的虛榮，另一方面則是，不覺得這個東西該炫耀，就好比一個窮人吃碗稀飯，并不會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但是，不炫耀，不展現，在一些場合的時候，卻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本質上的東西，那就是……”
易陽看向了姜黎黎：“對‘多少錢’這件事，很不敏感。”
姜黎黎微微一怔。
易陽繼續說：“比如你的那個閨蜜，雖然跟男朋友擠地鐵，騎單車，但是到了買東西購物的時候，她絕對不會考慮，這個東西這么多錢吧？往往是……這個好看，買，這個舒服，買，這個是小蔡代言的，買！”
“小蔡？”
“隨便舉個例子，別在意。”
“哦……”姜黎黎聽了易陽的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想，大多數自出生時起就物質條件優握的女孩子，在這一點上大都類似吧？”說著看了姜黎黎一眼。
姜黎黎臉上微微一紅，點點頭：“嗯……可能吧。”
易陽繼續說：“可是，這樣的細節，可能對你閨蜜的男朋友來說就很困擾。”
姜黎黎說：“可是他現在……已經年薪百萬了，應該不至于因此就覺得跟我閨蜜不是一個世界的吧？我閨蜜也沒有那么奢侈的。”
易陽搖了搖頭：“價值觀的事情不是這樣理解的，我舉個例子……”
“試想一下，假如他看到一雙標價2000的鞋，第一反應是，這鞋子從品牌、做工等等角度看，最多值1500，想砍價的時候，你閨蜜說，包起來，這個時候他嘴上雖然不說，也知道自己不該小氣，但肯定心里會有些不太舒服……”
“當然，你可以說他還不夠有錢，如果他年賺千萬，或許就不會對那雙2000的鞋子腦補那么多內容，可是他同樣會對20萬的物品有這樣的概念，這是底層的思維方式，不會消除，只是閾值會隨著收入水漲船高罷了，所以這才是矛盾的核心。”
“三觀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甚至年齡越大，就會越發根深蒂固，所以人總是越老越固執。”
“而你閨蜜的那個前男友，我想他就是基于這一點說的那些話，他或許有一個為了幾塊錢斤斤計較的母親，或許有一個自小便在耳旁念叨家里經濟條件多么多么糟糕的父親……不是說這個不對，而是說，這樣的成長環境，已經讓他形成了對金錢認知，這種認知是很難由他的生活環境轉變而跟著改變的，他對物質的敏感程度大概是你的閨蜜無法理解的……”
姜黎黎表情有些憂愁，說：“你這么一說，我還是能理解一點的。”
“除了物質上的，或許還有其他方面的認知也有差別，他應該是很理智地認識到了這些，所以會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是互相折磨，畢竟，如果我處處都覺得某些錢你不該花，而你覺得無所謂，時間長了我很痛苦，這種痛苦沒過多久就會轉嫁給你了。”
姜黎黎聽完，沉默不語，突然有些認真地問易陽：“易陽，這些東西你是怎么想到的？”
易陽微微一怔，笑道：“呃……就是隨便想想就想到了，怎么了？”
姜黎黎沉默了片刻，才笑了笑：“沒什么，有點累了，我去洗澡了。”
“嗯。”
望著姜黎黎離去的背影，易陽也陷入了沉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隨后微微一怔……
是姜黎黎的杯子，唇印新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