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下起了雨。
11月份的雨，真是不一般地涼。
雨刮器慢悠悠地來回掃動，在前擋風玻璃上留下兩個扇形的印記，雨滴雜亂無章地在上面添上點點水漬，下一刻又被刮去了。
姜黎黎開車的時候視線會偶爾被雨刮器吸引去，雨刮器范圍之外的那些雨滴，老是賴在某一個角落上，她就會有些不太滿意，直到余光里，那幾滴水碰撞、匯聚，成了一大股，沿著不規則的一條線流下去，撞擊在雨刮器上，她才舒坦一些。
不過總得來說，視線還是放在前面的公路上的。
她想，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女老司機了，一心二用，方向盤也這么穩。
有些得意，嘴角微微上揚，輕聲哼起了歌，又想了想，想到那些老司機一手抓方向盤，一手摸著檔桿的姿勢，覺得很帥，趁著前面視野開闊，路上一輛車子都沒有，便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去探檔桿。
旁邊的易陽注意到她這個動作，奇怪地問了一句：“不是自動擋的車子嗎？”
姜黎黎有些尷尬地將手收了回來，面不紅心不跳地說：“那個……你懂的，開手動擋習慣了嘛。”
她至今也始終覺得，會開手動擋的人比只會開自動擋的人酷一些。
王桑檸湊后排湊過來，天真無邪地問了一句：“姐，你出了駕校還開過手動擋啊？”
姜黎黎：“……”
“哈哈……”易陽忍不住笑了起來。
姜黎黎迅速看了一眼易陽，才轉過去盯著前面的路，喃喃道：“你連這種點都能get到？”
“我有過類似的情緒……”
姜黎黎一臉無語。
因為直接跟駕校師傅約在考場碰頭，此時便不是去駕校的方向。
而去往考場的這一條路比想象中還要寬敞一些，路上車子也不多，視野開闊，心情便會莫名開闊，雖然外面下著雨，但絲毫不影響車里幾人的興致。
王桑檸在后排坐著，腦袋靠在車窗上看外面的風景，有些出神。
此時車子轉了一個彎，拐進一條支線路里去了，左右前后的車子一下子變得多起來，姜黎黎便也認真起來了，不再主動跟易陽他們說話。
易陽便去跟王桑檸說話。
“出來透透氣，心情應該會好一點吧？”
“嗯？”
王桑檸一愣，迅速意識到易陽在跟自己說話，樂呵呵地回應道：“也不能說心情不好，但出來了還是挺高興的。”
姜黎黎打了轉向燈，看了看易陽那邊的后視鏡，減速又朝著一個路口駛過去了。
過了這段路，路上又變得空曠起來，只是雨似乎下得大了一點，姜黎黎皺了皺眉，將車速一降再降，雨刮器的速度則是一提再提。
王桑檸盯著窗外的雨看了一陣，突然視線掃過路邊的綠植，幽幽地問了一句：“易陽，理科到底應該怎么學啊？”
易陽眼神一動，并沒有回頭，而是想了想，問：“你平時都是怎么學的？”
他一直都在給王桑檸補課，但是能做的事情，更多是局限于答疑。
每一個人的理解能力、學習習慣、知識儲備決定了，還是要在思路正確的基礎上，探索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才行。
王桑檸思考的時候，易陽又說：“學習這件事，其實分開來看是兩個大動作，吸收知識，運用知識，所以你可以說說是怎么吸收知識點，又是怎么運用知識的。”
王桑檸若有所思。
姜黎黎聽到兩人開始聊起了學習，輕輕笑了笑，專心開車，不去打擾她們。
“嗯……你這個問題有一點抽象，怎么吸收知識，就是上課聽老師講課吧，但是因為我的基礎比較差，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老師上課的時候，經常會遇到一些聽不懂的地方，然后就會問你呀，有時候也會去問文瀟，反正就是弄懂吧……”
“你上次給我講過的那種，用推理的方式構建知識體系的方法，還是有一點難了……”王桑檸嘆了口氣，其實具體到底難在哪里，真不好描述。
“至于知識是怎么運用的，這個問題，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反正我就是一直都在做題，很多公式知道，也記得，但是遇到復雜一點的題，還是不會運用，我有時候就會想，自己是不是太笨了。”
“不會的，你不笨啊。”姜黎黎適時說了一句。
王桑檸笑了笑：“有一些題，我想得腦袋都破了，但易陽每次看了幾眼，就能想出來那些題目稀奇古怪的解題方式……”
易陽沉默不語，突然有些恍然，他突然意識到王桑檸到底差在什么地方了。
和許多學理科很頭疼的學生一樣，癥結還是在于根本不會學。
她們真的很努力了，每天都在認真學習，但是分數總是卡在500出頭就上不去了，真的不是努力與否的問題。
易陽認真思考了一番自己學習理科幾門學科的體驗，嘗試分析歸納其中的某些靈感。
王陽明能總結出能夠指導所有行事原則的規律，或是說方法論“知行合一”；教員同志也能歸納出指導革命的“大原則”。
學習理科，如此有針對性的事情，也一定能總結出可以直接上手操作的方法論。
王桑檸發現易陽不說話了，好奇地喊了一聲：“易陽？”
易陽回頭看了王桑檸一眼，笑著說：“桑檸，這樣好了，我來教你學習數理化生吧。”
“啊？”王桑檸一愣，也笑著說：“你不是一直都在教我嗎？”
易陽搖了搖頭：“不是的，我這里說的是從基礎開始，可以量化的那種方式，來帶你學習。”
“理科的學科有一點很讓人無奈地地方在于，你很難了解自己到底學到了多少東西，尤其是對于你們這種……嗯，潛力很大的人來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所以就無從談起提升了對吧？”
姜黎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學校都是把學渣稱呼為潛力很大的人嗎？”
易陽：“……”
王桑檸說：“姐你別打岔。”
“騷瑞騷瑞，你們繼續。”
易陽繼續說：“我想了一個方法，分為三步，你跟著我做著三步，我有把握讓你的分數提高起來。”
王桑檸眨了眨眼睛：“啊？”
姜黎黎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易陽。
易陽有些嚴肅，也有些認真：“我先簡單地說一下是哪三步，你覺得有道理，我就帶著你一起做。”
王桑檸呼吸有些急促起來，眼神放光，認真地點點頭：“嗯。”
“首先要明白一個核心問題，理科為什么難？”
“因為抽象！”不等王桑檸回答，易陽便直接開口了。
“但是下一個問題又來了，理科到底是什么東西抽象？”
王桑檸一怔。
易陽繼續說：“是概念抽象！”
“我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把所有的概念都弄懂！”
“很多同學，其實是連概念都沒能弄懂的。”
“概念里難弄懂的是什么？”
王桑檸眨了眨眼。
“是定義。”
“定義的數量是確定的，所以弄懂了多少條概念，我們是可以量化的，假如有200條概念，你懂140條，那就是70，一目了然對不對？”
“但是我們如何來判斷你到底有沒有理解某一條定義呢？”
“很簡單，舉例子。”
王桑檸眼前一亮：“舉例子？”
易陽點點頭：“是的，就是舉例子，把抽象的東西，變成具體的東西，只要你能通過具體的例子來表現描述出抽象的概念，就說明是真的掌握了。”
“而這個過程，我們要結合課本來做。”
“舉個例子，比如，向量的定義是既有方向又有大小的量，這句話是抽象的對不對？你就舉例子，比如一塊5公斤的磚頭垂直往下，有方向有大小，這就叫向量……這是一個很簡單地定義，很好理解對不對？”
“我們再換一個稍微復雜一點的例子，再比如，投影，它的概念是，向量AB，分別以A點和B點，做向量CD上的垂線，垂足為A1B1，這個A1B1就是AB在向量CD上的投影，但這個概念太拗口了，怎么舉例呢？”
“你就可以這樣理解投影，拿一束燈光照垂直照在一面墻上，墻上畫了這個時候你拿一只筆放在燈光前面，投下來的筆的影子，就是投影的一個形象的模型，你這樣去理解，腦子里一下子就會構建出投影的結構圖了，是不是？”
“舉例子的方式不一定要用口述的方式，有時候，也可以用比劃的辦法，只要你能把抽象的定義用形象的方式來描述，就說明真的理解到了。”
“第一步，我們嘗試著用這種方式把所有定義都過一遍。”
王桑檸覺得這種方法操作性很強，也興奮起來了，連連點頭，“嗯嗯嗯……”
“除非某些理想化的模型，比如質點、剛點、點電荷種之類的東西，很難具體化、形象化，只能靠純理解，但大部分概念，我們基本上都能用這種方式來過一遍。”
“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話，接下來一段時間里，你用舉例子的方式，給……嗯，就給講姜姐吧，讓她能理解到那些概念和定義，就說明你完全理解了那個概念。”
姜黎黎微微一怔：“啊？我？我可以嗎？”
易陽微微一笑，其實這也是一種費曼學習法的具體操作形式。
王桑檸點點頭，她覺得這個方法很靠譜，心情有些振奮起來。
好家伙，竟然被無視了……姜黎黎踩了一腳油門。
王桑檸點點頭，又問：“那第一步完成以后呢？”
易陽說：“還是依托教材，當我們基本上把所有概念定義都掌握以后，分數或許并不會馬上就變高，但是算是打好了基礎，在這個步驟以上，我們要做的就是推導。”
“推導？”
易陽有些嚴肅，這也正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你應該背了很多二級公式吧？但很多公式，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來的，這樣不行，等做完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是要在第一步的基礎上，獨立地推導出那些二級公式。”
易陽微微一笑：“當然這兩步我敘述得很簡單，但是真正做起來的話，工作量還是很大的，尤其是推導部分二級公式的時候，難度并不會比純做題更容易，而且很有可能會因為時間跨度大，后面的掌握了，前面的又生疏了。”
“但是沒有關系，這個過程提高的是你的能力，知識是儲備，會忘，但是能力不同，能力是一種生理功能，你的思維方式改變了，甚至很有可能經常做這件事，大腦的結構也會發生一些變化，比如某一條經常被鍛煉的區域，神經末梢長出新鮮突觸之類的……”
“數理化成績肯定會提高的。”
王桑檸感覺腦袋昏昏的，但心底卻興奮起來。
姜黎黎聽到易陽給妹妹畫的大餅，有些好笑，但不得不說，易陽描述的那種學習方法連她都能聽明白，而且也覺得很有操作性，微微一笑：“好吧，看到你們兩個這么充滿了干勁，本宮甚是欣慰，那我就幫幫你們好了，桑檸，就按易陽說道那樣，你來負責把我講明白吧。”
王桑檸胸口暖暖的，點點頭：“謝謝你們啦。”
雨逐漸小了。
車子逐漸駛入一片工業園區，這里的道路寬敞，路上車輛上，不時看到一兩輛駕考的車子慢吞吞地行駛著，姜黎黎從旁邊超過去，側過頭看了一眼，還能看到車上的駕考考生緊張兮兮地捏著方向盤。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終于開到了目的地。
三人下車后，雨還沒有停。
姜黎黎和王桑檸在考場大廳里找了座位。
易陽對姜黎黎說：“今天我拿到駕照的話，就讓我來開車吧。”
姜黎黎說：“說好了的，你拿到駕照的話，我就送你一件禮物。”
易陽想了想，問：“我可以自己選擇禮物嗎？”
姜黎黎想了想，說：“不行。”
“為什么啊？”
姜黎黎哼了一聲：“反正就是不行。”
王桑檸看了姜黎黎一眼，目光閃爍，對易陽說：“表姐說什么就是什么吧，你要加油哦！我也很期待姐姐會買什么禮物送給你呢。”
等易陽走后，王桑檸才湊近了姜黎黎，好奇地問：“姐，你又買了什么禮物給易陽啊？”
姜黎黎一愣，因為王桑檸說的不是“你又要買什么”，而是“你買了什么”。
她不由得默默看了王桑檸一眼，這個看上去有點天然呆的妹妹，其實心里什么都清楚。
姜黎黎想了想，湊到王桑檸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王桑檸目瞪口呆。
“這個……姐，你……”
姜黎黎微笑起來，說：“不過暫時還不能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