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易陽當然不會覺得這聲稱呼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本該如此，只是對這一次倉促的稱呼，還是頗為不滿意的，最理想的狀態是，大家坐在位置上，姐姐先介紹雙方，然后自己露出一點點緊張，又十分熱情地神態，喊出那一聲“阿姨”，對方會因此給一些反應，到時候再根據具體情況，挑起話題，盡量往什么時候叫媽媽這種令人興奮的話題上引導……
就在剛剛見面的時候，易陽從王華梅身上見到了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拋開她是姐姐的媽媽這一層關系不談，僅僅是這個女人自身那股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溫和內斂的力量，就讓他生出了好感。
心底里，是很期待叫他媽媽的。
當然，眼下距離這件事還很遙遠，男女朋友關系，在人家眼中大概屬于是八字沒一撇的階段。
也不必慌忙，畢竟，一輩子的事情。
此時相比于這些，該立刻考慮的是如何化解此時的尷尬局面，挑起什么話題，緩解一下這般倉促見面的氛圍才對。
他抬起頭，注意到王華梅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并不是那么高興，心頭微微一沉，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位未來的岳母大人，好像不是那么……中意自己。
大概，還是對自己的年齡有些意外吧，雖然今天的打扮已經盡量顯成熟了，但總體來看，最多也就像一個大學剛畢業的人，比起姜黎黎還是要顯得小了一些。
那么，接下來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其實還是大學在校生……
大概會面臨一些預料之外的情況。
畢竟，姐姐是沒有跟她母親說過自己的年齡的。
當然，眼下還不能確定，而且就算是真的自己留給她的第一印象不那么滿意，也沒有關系，這一點上還是有自信的，將來的接觸中，一點點地讓她了解自己……
此時，王華梅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大概能夠確定的是，眼前這個青年確實是公司的實習生。
剛開始留給她的印象是不錯的，甚至讓她饒有興趣地想要多了解一點，但是一切當他喊出那聲“阿姨”后，就變味了。
甚至有那么一絲哭笑不得的感覺。
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演化到這般沒有邊界感的社交了嗎？
呵……呵呵，阿姨。
先不提大多數女性對自己年齡的敏感，一聲阿姨會讓自己顯得很老這件事，她實在是想不通對方是基于什么樣的心態出發，才可以那般自然從容地喊出這一聲阿姨的。
是，如果是陌生人，哪怕有些冒犯，但喊阿姨還能算得上是禮貌和尊重，可是分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應該叫董事長，或者王總。
當然，她并不是需要其他人時時刻刻以稱呼來提醒身份的人，公司里也會有一些親近的人，叫自己王姐或者華梅姐，但是這般稱呼的人，基本都是跟自己一路走過來的老人，而叫自己阿姨的……
沒有，一個都沒有。
只能將原因歸咎于，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人際交往上的幼稚。
大概是覺得，這樣的稱呼能拉近距離？
實在是……太幼稚了。
雖然僅僅因為這樣的一件小事給別人打上標簽不太妥當，但王華梅卻無法不這樣做。
莽撞、沒有分寸、大概還有一點驕傲和自以為是。
給老板的稱呼，實際上是一件很有學問的事情，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僅僅是一聲“阿姨”，已經讓王華梅對他失去了繼續了解的興趣，以她的涵養，并不打算批評，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說什么了。
倒是大多數大學畢業生的通病，或許這個人有別的優點，但是她已經沒有什么興趣去了解了，將來如果在公司里干得好，一點點脫穎而出了，到了可以接觸自己的那個層次再說吧。
名校生……呵。
王華梅想的是，接下來如何敷衍兩句，結束這段交流。
就在這時，易陽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是姜黎黎的電話，看了看王華梅，猶豫了一下，忽然想到或許會有一些不方便讓媽媽聽到的交待，便對王華梅抱歉了一下，說自己接個電話。
只是這種在王華梅眼中顯得古怪的禮貌實在讓她有些哭笑不得，搖搖頭，已經不打算跟他繼續交流了，直接往餐廳去了。
易陽望著王華梅的背影，眼神有些怪異，嗯……確實能感受到，岳母大人對自己的不滿意。
隨后接起了電話。
“你到了嗎？”
“嗯。”
“剛才我媽沒跟我說，提前過去了，我才知道，嚇死了……”
“已經見到阿姨了。”
“呃……然后呢？”
易陽想了想，干笑一聲：“你現在在哪里？”
“出租車上，快到了。”
易陽沉默了一下，有些弱弱地說：“她好像對我不太滿意。”
“啊？”
車上，姜黎黎愣了愣，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最終想到易陽的成熟穩重，總覺得大多數局面都能被他輕松化解，但聽到他這么說了。
忍不住內心一沉。
但隨后有些奇怪，問：“嗯……她認出你了？”
易陽也有些奇怪：“嗯，不是你給她看了照片吧？”
“我……我沒有過啊。”
“那……”易陽也感到有些奇怪，搖了搖頭：“算了，阿姨現在已經先進去了，你還要多久才到？我等你一起進去吧。”
“我……我到了。”
電話里話音剛落，易陽就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面前。
姜黎黎下了車，一襲棕色的大衣，化了精致的妝容，紅唇鮮艷如花，但此時表情卻顯得有些忐忑，看到易陽后，快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他一番，說：“明明很帥啊。”
看到姜黎黎以后，易陽很想抱一抱她，但稍微克制了一下，說：“我想，大概媽媽是覺得我太小了吧。”
姜黎黎皺起眉頭，點點頭，說：“只有這一個可能了。”
她嘆了口氣，撩了撩頭發，暗自難過，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預料到這一種，本來以為媽媽見到易陽后，會嚇一大跳，那會是一個有趣的場景，但是眼下竟然讓易陽感覺到媽媽不太滿意了……
原來，媽媽不希望自己找一個比自己小的男生？
心漸漸涼了下來。
之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也從沒有想到過這一種可能。
可是……
為什么呢？
年齡難道真的那么重要嗎！
已經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早一點告訴媽媽了，讓她有一個心理準備，一點點地勸她接受……
感受到姜黎黎情緒的低落，易陽輕輕捏住了她的手，說：“沒關系，阿姨現在只是還不那么了解我吧。”
姜黎黎癟了癟嘴，說：“她到底怎么認出你的啊……”
另一邊。
來到姜黎黎預定的位置，王華梅坐下后，拿出鏡子稍微看了看，隨后微微舒了口氣。
雖然，明明自己是長輩，優勢的一方，但是想到接下來的場景，不知道為什么，有一點……緊張？
隨后啞然失笑，自己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但在女兒的事情上，實在沒有辦法那澹定從容。
搞不好是女兒一輩子的事情。
對即將見到的那個青年，設想過很多種輪廓了。
因為女兒從來不主動跟她聊男朋友，能夠得到的信息有限，如今對那個人的印象還只是精英、成熟為核心的形容詞。
或許，是一個留著胡須的三十出頭的青年，身材挺拔，穿著一身西裝。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那樣一個人，心底是很難高興起來的。
太了解女兒了，其實女兒更多的時候，并不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女孩兒，雖然有些幼稚，但她更多的是隨性，需要的是一個理解她的人，陪她做一些哪怕看起來很不成熟的事情。
而一個成熟的男生，看女兒還是會覺得她幼稚吧。
一開始能夠包容她，但未必真的能夠理解她，熱戀期過了，一點點糾正她，安排她……
雖然這樣或許并不是錯誤的，但王華梅不希望見到這樣的局面，在這一點上，她寧愿女兒一輩子都那么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幼稚下去。
如果她需要變得成熟，希望是她自己的成長，而非是遷就另一個人的被迫。
相反……假如是一個同齡的，甚至小一點的男生，這樣的可能性反而更小，女兒跟那樣一個人在一起或許更加愉快。
重點是足夠喜歡她。
亂七八糟想了一陣，服務員領著兩個人朝著這邊的卡座過來了。
王華梅抬頭看了看，見到了女兒，隨后看到女兒旁邊的人，一時間愣了愣。
等一下……
看清那個人，腦子突然就亂了。
直到兩人走到跟前。
姜黎黎懷著幾分忐忑的心情，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走到媽媽面前，湊過去，帶著幾分撒嬌的語氣說：“媽……你是怎么認出易陽的啊？”
易陽站在那里，表情沉靜溫馴。
“認出？”
王華梅眨了眨眼睛，剛才混亂的思緒突然像是抓住了一點靈光，隨后那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被確定了。
“他？”
王華梅短暫的沉默后，她心里已經徹底凌亂了。
這……什么事啊。
隨后再次認真端詳了一番易陽。
嗯……
很顯然，他在見到自己的第一面，就認出了自己，畢竟女兒長得像自己，很多人都這么說。
那么基于這一點，剛才發生的種種場景，他的反應，他說的話，他這個人，一下子變得邏輯自洽了。
前面基于認定對方是自己公司的實習生得來的評價，頓時被統統推翻了。
一個嶄新的輪廓出現。
陽光溫和，充滿愛心，而面對自己的時候，并沒有扭扭捏捏的矯情，整個人都很大方從容。
長相英俊，身材挺拔。
嗯……東海大學的名校生，果然不愧是名校高材生。
而且……
為什么看上去這么年輕？！
思緒太多，還來不及在腦中細細整理，此時王華梅重點回憶的是，他喊的那一聲阿姨。
他……剛才叫自己阿姨啊。
是該叫自己阿姨的。
回想到剛才那一幕，頓時心情就不太好了……
剛才我對他的態度……是不是有些過于冷澹了？
這真是……什么事啊。
王華梅干笑一聲，說：“你們先坐。”
心里則在盤算，該怎么挽回局面。
要對見父母這件事有一個清醒的認知，如果將這次的見面比做一次面試，實際上它是雙方的面試，你在審視對方的時候，對方何嘗不是在審視自己和這個家庭呢？
父母方會對男生的形象，舉止，氣質，談吐，種種緯度給一個評價，判斷他到底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女兒，而對方同樣也應當在這個過程中了解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喜歡的女孩子是在一個什么樣的家庭中長大的，優秀的男生一定會因此做出自己的判斷，這個女孩兒到底值不值得走下去。
這是事關女兒終生幸福的環節，作為父母，無論對方表現得如何，自己都要表現得夠好，哪怕將來兩個人分開了，女兒才是主動的那一方，不會因為對方提出“我不喜歡你的家庭。”這樣的理由。
而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
唉，什么事啊。
只能想想如何補救了。
姜黎黎這才對易陽說：“易陽，你坐。”
易陽入座后，姜黎黎在他旁邊坐下，微微低著頭，想到什么，眼神微微一沉，但隨后又想著，不管了，反正他是被你女兒睡過的男生，如果一時間接受不了年齡的話，就慢慢接受吧，眼下這個局面，最忐忑和無助的其實是易陽啊，面對來自母親的壓力……尤其自己在前面跟他做了那么多鋪墊，說媽媽是如何的開明溫柔，結果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想到這里，她的目光堅定起來，抬起頭，認真地說：“媽媽……”
王華梅卻打斷了女兒的話，問：“嗯……易陽是吧？”
姜黎黎有些緊張地看向了易陽。
易陽點點頭。
“你為什么會有我們公司的臨時通行卡呢？”
易陽愣了愣，隨后從兜里摸出那張卡……
“這個？”
“嗯，剛才你逗貓的時候，我看到的。”
“哦……剛才在公司樓下等黎黎，被人塞給我了。”
“是這樣啊，剛才看到這個了，我還以為你是我公司的實習生呢。”
聽了這話，易陽才反應過來，頓時明白剛才她為什么會問那么奇怪的問題了。
一時間，她整個人都邏輯自洽了。
那么說的話……應該不是對自己不滿意了？想到這里，心情又明媚了起來。
姜黎黎眨了眨眼睛，奇怪地問：“怎么回事？”
“呵……這真是，一個小誤會啊……”
王華梅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心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