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走到車頭前面站住了,看了看李學武的表情便挪走了目光。
今早李學武說的那句話直到下班時還在她的耳邊回響著。
“沒,正好遇見嫂子了”
李學武也是大臉兒白,自從跟丁鳳霞叫了媽,這家里常見到的穆鴻雁便叫了嫂子。
顧寧也習慣了李學武的社交能力。
不習慣還能怎么著,還能擋著不讓他叫嗎?
就算擋住了李學武,還能擋得住自己母親嗎?
“嗯,跟我說了”
顧寧看見李學武走過來有點兒緊張,尤其是這會兒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
“衣服挺好看的”
李學武知道顧寧臉兒小,這會兒可不敢逗她。
接了顧寧手里的包,示意上車。
顧寧被李學武接了包還有些猶豫。
以前沒什么感覺,只覺得李學武有紳士風度。
可今早聽了這壞人的那句話,顧寧覺得兩人之間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
扶著耳根有些紅的顧寧上了車,李學武又將后面的大衣拿出來搭在了顧寧的腿上。
“沒事兒的,不冷”
雖然嘴上客氣著,顧寧還是就著李學武給自己的腿圍住了。
“我原來是想開那臺車來著,可實在不好看”
顧寧也知道那臺車的狀況,聽見李學武說,也是會心的一笑。
李學武繞過車頭,上了駕駛位,邊打著火兒邊對顧寧說道:“這是不是叫美麗凍人?”
顧寧也聽出李學武這話的笑點了,捂著嘴笑了起來。
等車出了大院上了路,見顧寧不說話,李學武便開始沒話找話兒。
“我今天下午還想著去新房看看呢”
聽見李學武說出新房兩個字,顧寧則也是心中一跳。
這種小家慢慢建立,一碗一快地添加和建設,讓顧寧有種小時候玩過家家的感覺。
只不過這種感覺現在更加的真實,更加的……讓人陶醉。
對于顧寧不愛說話的個性,李學武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有的女人結了婚以后,那嘴就像機關槍一樣,得得得,說的人心煩。
哪個男人會不喜歡一個不愛說話的女人呢。
“我忘了看你值班表了,想著跟你一起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呢”
這壞人明明一本正經地在跟自己說話,可自己怎么老是想……
李學武開著車,倒是沒注意到顧寧的心理變化。
“咳嗯”
顧寧怕李學武看出什么,輕輕咳嗽了一聲,回道:“不用呢,缺什么我就從家里拿了……”。
“呵呵呵”
顧寧的語氣雖然正常,但這么說,還是讓李學武不由得輕笑了一下。
“從家里拿?是不是不大好?”
在顧寧的詫異神色中,李學武轉過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一個人是不是不大好搬?要不要我找幾個人,再找一臺車?”
“唔”
顧寧也是被李學武突然的轉折晃得捂著嘴笑出了聲。
就知道這壞人嘴里最會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可她就是有點兒喜歡聽。
李學武不知道的是,顧寧跟他在一起,可能笑容和說的話是跟別人表達次數的幾十倍,甚至更高。
顧寧在大院里見過的男孩子不老少,雖然沒有過多接觸,但多么調皮,多么會說的也都見過。
她上的醫學院也有來自五湖四海的男同學,包括參加工作以后認識的男同事。
也不是沒有見過正經的,但就是沒見過像李學武這么會正經的。
也不是沒有見過會說的,但就是沒有見過像李學武這么會胡說八道的。
李學武完全是顧寧認知之外的男孩子。
年齡和身份、性格和職業、外表和脾氣等多種復雜和矛盾交織的特點,讓顧寧每次看見李學武都覺得很有吸引力。
要不怎么說后世的小女生被大叔迷的五迷三道的呢。
二十歲的面容,四十歲的成熟,六十歲的經歷,八十歲的知識,都集中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你說這樣的男人迷人不迷人,哈拉少不哈拉少?
“哈拉少!”
李學武將車停好,帶著顧寧往東風劇院里面走。
剛才在路上,兩人找了個館子隨便吃了一口。
顧寧吃的少,李學武吃的多,要了兩份面,正好兩人都吃飽。
正要上劇院臺階的時候,由著幾個穿中山裝的人陪同,一伙黃毛也從車上下來也往劇院里面走。
由著陪同人員的介紹,或許是談及到了什么,一個大高個兒笑著說了這么一句。
李學武隨意地瞥了一眼,并沒有多么意外。
四九城里的外事活動雖然不多見,但也是普通老百姓不多見罷了。
上次李學武查的學校、外事部門居住區等地方,即使在今后的歲月里,也一直都沒有少了這些人的身影。
即使兩國沒有任何建交的關系,即使兩國是對立的關系。
在這座正治中心城市里,都不缺少他們的身影。
斗爭是永遠的主旋律,合作也并非是突如其來的偶然。
顧寧看都沒看這些人,她比李學武見的還多呢。
小的時候父親還帶著她去參加宴會,等大了以后她自己就不愿意了。
雖然現在沒有那么多的禮儀和規矩,但那種氛圍還是顧寧不愿意去參與的。
就連最皮的顧延都是去了一次再也不提第二次了。
李學武手拉著顧寧的手,自信而又從容地邁步上了臺階。
顧寧一下車那會兒便被李學武拉住了,想要反抗,卻是心里想要依著的。
跟這個時代的情侶不同,李學武更善于表達感情。
路上可能就他們這一對兒手拉著手的情侶,就連結了婚的兩口子都沒有在外面這么親近的。
顧寧是個內斂的性格,也是李學武孜孜不倦的影響,這才由著他牽了。
男的高大,女的窈窕,兩人不經意間地成為了檢票口處眾人矚目的焦點。
就連那些由著外事人員陪同的黃毛們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看向了李學武這邊。
實在是這個時候少見到李學武和顧寧這種身高的男女。
再加上兩人的衣著和不凡的穿戴,更是讓這些人頻頻側目了。
說是不凡,其實也就是相對于身邊人來說的。
這個時候李學武想要大金鏈子小金表,一天三頓小燒烤也是不現實的。
因為開車冷,李學武戴著軍棉帽,穿著皮夾克。
褲子是于麗給改過的制服褲子,鞋是制式黑皮鞋。
顧寧也是習慣了,頭發扎成了馬尾,面上不施粉黛,也帶著李學武一樣的帽子。
身上就是李學武今天第一次見著的藍色呢子外套,中間還系著風衣式的腰帶。
可能是喜歡,也可能是家庭、身份等關系,這件外套有些硬派的設計風格。
在這個時代,李學武也想不出顧寧是從哪兒得的衣服,但一定不是買的,看著也不像是自己做的。
也是李學武的知識盲區了,再一個就是顧寧把衣服的毛領卸下去了看不出來了。
其實這件衣服跟他身上穿著的皮夾克是一個系列。
他的是飛行皮衣,顧寧身上的也是。
只不過李學武身上的是59式,顧寧身上的是50式。
50式的飛行服外面是呢子布的,里面才是毛皮的。
而且李學武沒看出來的是,顧寧的褲子和皮鞋都是跟衣服一套的,只不過細節根據身材做了修改。
說是沒什么,可這個時代哪有那么多穿皮鞋的,傻柱的一雙皮鞋都是相親的時候才舍得穿。
更何況也有人看見李學武兩人是從車上下來的了。
這樣的都帶著手表,穿著不凡,明顯看著是情侶的青年男女自然吸引人注意。
就在顧寧從李學武拎著的包里拿出門票準備過檢的時候,旁邊走特殊通道的一群黃毛中間有個端著照相機的對著李學武這邊就要照相。
李學武的反應何等的機敏,這種人多的地方他時時刻刻都在心里戒備著。
見著有人端著“長槍短炮”對過來,臉色瞬間一沉,左手一護顧寧,右手指向了照相機的方向。
“喀察”
可惜李學武指向照相機的是手指,而不是m1911,照相機的快門聲和閃光燈光還是傳來了。
李學武是有點兒精神類癥狀,但他不是瘋子。
這種場合,拿著槍指著外事人員,那是了不得的事情。
可即使沒有拔槍,李學武的這種動作還是讓那邊一群人中響起了異樣的驚呼聲。
實在是李學武看過來的眼神太過于兇狠和殺氣濃濃,讓這些人不由的腳步一頓。
尤其是李學武手指著這邊的時候,這邊的人都感覺李學武的手指會射出子彈一樣。
聽見快門聲,李學武的臉色更加的陰沉了,顧寧站在一邊也是有些錯愕。
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么的時候,李學武一錯身子擋在了她的身旁,將她整個護在身后。
等她錯了一步身子看清對面發生什么的時候,對面有個中山裝走了過來。
“同志,請你尊重……”
這人或許是想說讓李學武尊重一下這些外賓,可李學武沒有給他說完話的機會。
在周圍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李學武將包遞給顧寧,一把推開走過來的中山裝。
隨后也不顧這個和那邊幾個中山裝的勃然色變,沉著地走向特殊通道。
這邊的人見到那個面相兇狠,態度霸道的年輕人走過來,又是一陣騷亂。
剛才照相的那個人更是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同行人的身后。
李學武不顧幾個上前來阻擋他的中山裝,一巴掌一個,直接推了開去。
因為李學武長得高大,身材壯碩,又是魁梧有力,這些人還真就擋不住李學武。
看見這邊出了事情,外面負責安保的保衛人員突然向這邊跑來。
但是外人并沒有注意這些便衣人員,還以為是看熱鬧的呢。
李學武也發現了這些人,但并未在意,可也沒做出過激的動作。
在幾方人的注視下,李學武站在了這些黃毛面前,看著照相的那個人的方向,堅定地說道:“把膠卷交出來”。
李學武站定后的這一句話說出,身后要拉他的中山裝停住了要拉扯的動作,而是走到了李學武的側面看著他。
趕過來的保衛們也都慢慢停下了腳步,盡量地融入到看熱鬧的人群中。
只要李學武沒有做出過激行為,這種糾紛都是要交給中山裝們處理的。
見這些黃毛不為所動,身邊的中山裝也沒人要給翻譯的樣子,李學武一瞇眼睛,道:“otпpaвntьдokymehtы”。
這一下算是該聽懂的人都聽懂了,想要再裝也是裝不下去了。
這些黃毛互相看了看,剛才下車說哈拉少的那位皺著眉頭跟一個中山裝嘰里呱啦地說了什么。
隨后這個中山裝便向李學武走了過來。
“同志,請不要這么做,他們是……”
“我不管他們是誰,未經我的允許,就不能給我照相,明白嗎?”
李學武很不耐煩地看著這個中山裝說道:“你們做外事的不知道保密要求嗎?”
這位歲數在三十五歲上下,顯然是這次接待工作的負責人。
見李學武雖然語氣強烈,但行為卻是保持著克制。
負責人對著旁邊的幾個同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散開,不要造成影響。
劇院的保衛部門這時候也出來了,由著這些中山裝的溝通,去恢復秩序去了。
“你是哪個單位的?”
這位負責人顯然沒有在意李學武的話,這么年輕,能涉及到什么保密問題。
李學武瞇了瞇眼睛,問道:“我什么單位的,跟我保護自己的隱私有關系嗎?”
這位負責人皺著眉頭看了看李學武,想著這年輕人不是有毛病吧,什么個人隱私?
他也是有見識的,看得出李學武的穿著不凡。
再看了一眼走過來的姑娘,他想著李學武也是個有身份背景的。
“我不大理解你這種過激的行為,現在你已經打擾了我們正常的外事接待,請為你的前途考慮一下”
“呵呵”
李學武翹起嘴嘲諷地輕笑了一聲,看了一眼正在往這邊看著的黃毛們。
“我的前途就不用你掛念了,現在就說膠卷的事兒,你要是不能協調他交出來,那我可就自己拿了”
“你敢!”
這位聽見李學武的話瞬間就變了臉色,厲聲對著李學武說道:“沖擊我們這種工作,你想沒想過后果?”
“你可能沒有想過他給我照相的后果”
李學武在幾人的注視下拉開了上衣的拉鏈,露出了讓這些人驚恐的東西。
“你……你……你要冷靜啊!”
這負責人在沖突的時候站的最遠,等李學武站定了,沒有表現出攻擊性才過來的。
可是沒想到李學武一言不合就要玩兒橫的,他也是嚇了一大跳。
這要是發生沖突,最先倒下的可能是他啊。
見著這邊幾人戒備的動作,那些黃毛也是嚇了一跳,照相的那個更是往后面擠了擠。
在四周保衛的人員也都緊張了起來。
這個距離,他們也沒把握不出現危險。
李學武在這些人驚恐的目光下,將手伸進了懷里。
“你……”
負責人真以為李學武要玩兒狠的了,都準備逃跑了,卻是見著李學武慢慢地從懷里掏出兩本證件。
見著李學武掏證件,走過來站在李學武身邊的顧寧也將自己的證件掏了出來。
隨之掏出來的還有家里給準備的特殊證件。
李學武接了顧寧遞過來的兩個小本子,看也沒看,跟自己的一起遞向了那個負責人。
李學武想的是,自己都有兩本證件,憑什么顧寧就不能有。
負責人想的是,你這是搞證件大批發嗎?
見李學武沒有掏出武器,他也稍稍放松了神情,掏證件就好,有的談就好。
接了四本證件從上面開始往下看。
第一本是李學武軋鋼廠的干部證。
嗯,確實不簡單,這么年輕就是副處級了。
第二本是李學武分局的干部證。
嘿,真不簡單,這么年輕就是這么重要的副處級了,還是雙料的。
負責人抬起頭看了李學武一眼,他現在不害怕了。
像是李學武這種身份的,不會不懂自己說的道理。
可也有些理解李學武問那外賓索要膠卷的原因了。
負責人沒急著跟李學武協調,而是打開了第三本證件。
第三本是顧寧的工作證。
嗯,門當戶對。
這負責人也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這個詞。
隨后打開了第四本證件。
“嘶!”
這會兒天氣還冷,許是負責人的哈喇子凍出來了,這會兒李學武都聽見他的嘶聲了。
負責人現在只想罵人,什么特么凍的,他嚇的。
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了看顧寧,隨后將手里的證件合了起來。
剛才看完李學武的證件,他還有心要跟李學武商量商量,協調協調。
都是干部,最多保證那張照片不流出去算了。
可看見這個叫顧寧的第二本證件后,負責人沒有了再開口的理由。
“稍等”
還算鎮定地跟李學武兩人說了一句稍等,遞還了兩人的證件。
隨后臉色很是鄭重地走向剛才表達不滿的黃毛,兩人快速地溝通交談了起來。
期間還把照相的那個人叫了過去,因為離的遠,李學武也沒聽見說什么。
李學武看著三人談的不怎么樣,那個照相的黃毛一直搖頭,這負責人回來說的也是李學武猜的那樣。
“別列夫同志說他沒有照到你,拒絕提供膠卷”
“那我就自己去看看他照沒照到我”
李學武橫了一下臉,推開負責人就要過去。
“李同志!”
負責人一把抱住了李學武擋在了身前。
他長得沒有李學武高,也沒有李學武壯,只能這么著才能擋住李學武。
“你冷靜一下,激動解決不了問題!”
“產生問題的是他們!我只需要解決產生問題的人就行了”
李學武雙手一扣就將負責人推開了。
“我給你看工作證是告訴你我是同志,我的工作不保密,可我的照片是要保密的”
負責人看著李學武認真的模樣,想到李學武這么年輕就是這么重要的崗位。
再加上李學武身邊的顧寧,他也是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
“這樣,外面冷,接待任務不能中斷,咱們里面談”
負責人對著站在一旁的劇院保衛負責人說了一句,又跟黃毛的負責人說了一下。
李學武拉住了顧寧的手,皺著眉頭看了負責人一眼。
雖然不滿意負責人的拖沓和態度,但李學武還是表達出了克制,這個時候他不想惹事。
他是做保衛工作的,講究的是雷厲風行。
可這個負責人是做接待工作的,講究的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行事風格有差異,看對方就不大順眼。
可再不順眼,負責人也得想方設法把今天的事情解決了,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最后李學武和顧寧被負責人安排著去了劇院的接待室。
跟著一起過來的還有黃毛的負責人和那個照相的別列夫。
沒有留劇場的人在這里服務,負責人帶著三個同事邊做服務工作邊做調節工作。
接待室的沙發上,幾人分別坐了下來。
負責人對著李學武介紹道:“這位是奧列格同志,他們的負責人,這位是別列夫同志,隨隊記者”。
說著話又給對方介紹了李學武兩人,但都沒詳細介紹身份,就說了名字和職業。
奧列格剛才在外面也聽見負責人說了李學武兩人的身份。
但他問了隨隊記者別列夫,別列夫強調他只是拍了觀眾入場的全景,并沒有單拍某些人。
幾人都沒有碰這些外事人員端來的茶水,而是各自表達了訴求和意見。
奧列格作為外賓,他有自己的優勢,強調了友好和尊重。
話里也強調了他們隨隊記者的重要性和拍照的權利。
意思就是不能給,不能因為一張照片影響了其他內容。
李學武倒是沒慣著他們,瞇著眼睛跟負責人說了,今天的事情不能解決,他不排除使用特殊手段獲取那個膠卷。
雖然他會說黃毛話,因為上學學的就是這玩意兒,但現在這種場合他不想說。
他不想遷就這個眼睛長在天上的家伙。
負責人很是為難地想了想,想怎么協調這兩邊的倔驢。
還沒等他說話,一旁坐著的翻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好像得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似的,負責人笑著跟兩方人說道:“今天是幾個文工團聯合組織的匯演,內容很是精彩”。
奧列格和別列夫不知道負責人的話是什么意思,可李學武聽出來了。
眼睛往那個年輕翻譯身上看了看,李學武倒是覺得年輕人有年輕人優勢。
“我相信這是一個誤會,但誤會不能影響友情”
負責人對著奧列格說道:“這旁邊就有照相館,我的人和別列夫走一趟,去暗房把相片洗出來”。
看見奧列格還想說話,負責人擺擺斷道:“如果真如您所說,那我負責賠償膠卷和道歉”。
這句話還有后半句。
可負責人沒說,奧列格也懂。
“我相信您所說的友情和尊重是發自肺腑的,我也相信別列夫同志的相機里沒有什么特殊的、不能看的秘密,對嗎?”
“額……”
這會兒負責人也是看出了不對來了,這邊說著,那個隨隊記者一直抱著他自己的相機。
所以這后半句話負責人說的有理有據,但語氣已經是帶著堅定的意味了。
他們是外事人員,對這些東西更加敏感。
就像李學武說的那樣,他們什么都懂的,比李學武更謹慎保密內容。
看著目光不善的李學武,和咄咄逼人的負責人,奧列格對著身邊的別列夫說了一句。
別列夫這會兒表情倒是沒什么變化,可李學武還是看出他跟奧列格對視的眼神中不停地在示警。
“我看還是慎重對待吧”
李學武這個時候突然插了一嘴,道:“我不信任你們,也不信任他們,外面不是有安保人員嘛,叫兩個跟著去”。
這也是外事負責人想要提出的條件,可他不能說,這樣會激化矛盾。
但現在李學武作為直接關系人,提出這種要求并不過分。
因為李學武話里把身為調節人的他都懷疑了。
所以負責人看了李學武一眼,裝作為難地點頭道:“好吧,就像奧列格同志所說,我想別列夫同志的安全也是很重要的”。
負責人和李學武一唱一和,將對方逼到了死角。
別列夫無奈,只能跟著翻譯起身,往門外走去。
“李同志,就像我先前所說,誤會不影響友情”
負責人對著李學武說了一句,又轉身對著奧列格說道:“友情也能化解誤會,我想請這兩位年輕同志一起,咱們先去看演出,邊看邊等”。
要不怎么說是做接待工作的負責人呢,說起話來也是中聽。
這會兒虛著伸出手,示意門口的方向說道:“南朝宋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序中有云: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
負責人身邊的翻譯沒想到領導突然說了這么一句,愣了一下趕緊給奧列格翻譯。
負責人站起身邀請道:“現在就是好時光,外面舞臺上有好景色,咱們來時都有好心情,那化解矛盾和交朋友不稱為一件好事情嗎?”
奧列格看了看對面兇悍的年輕人,好像在等李學武的態度。
李學武則是瞇著眼睛看了看他,嘴里輕聲說道:“我可以辜負美景,但不愿辜負佳人”。
說著話站起身拉了顧寧的手,往門口走去。
奧列格聽了身邊翻譯的解釋,也是詫異地看了李學武的背影一眼。
他們來到這個國度見到的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年輕人,略顯刻板和謙虛。
但今天他算是長見識了。
不僅見到了年輕人的彪悍,還有詩歌般的浪漫。
負責人見李學武同意了,也是舒了一口氣,帶著站起身的奧列格往門外走去。
四人由著劇場的專人引領,去了樓上的貴賓包廂。
李學武知道負責人的意思,不全是跟自己客氣的意思,還有監視的意味。
負責人不敢把李學武怎么樣的,但結果出來之前,雙方人員最好都在一起。
這樣出了事情,大家都有的說,他也避免擔負責任。
他真怕,怕李學武來硬的,打電話叫那些人過來。
到時候無論事情怎么解決,他都要吃刮撈兒。
這會兒進了包廂,李學武沒理會包廂里這些黃毛的注視,拉著顧寧找了前面的位置坐了。
負責人見李學武這個態度,也是無奈地請著奧列格在前面坐了。
這邊本來就是給作為負責人的奧利格準備的,但李學武占了兩個位置,翻譯只好往后面去坐了。
好在這個時候黃毛話是第一外語,負責人懂,李學武也懂,顧寧更懂。
演出已經開始了,臺上的舞蹈演員穿著演出服裝一個個地按照排練無數次的動作要領,在這幾分鐘里揮灑著臺下的“十年功”。
候場的王亞娟透過演出的幕布往臺下看了看。
她是想著李學武來的,又是不想著李學武來的。
懷著復雜的心情往下面一看,心里卻是有些涼。
不僅僅是心里涼,臉上也有些涼,用手一摸,卻是冰涼的淚水。
臺下她給李學武和那個顧寧留的位置是空的。
這兩張票也是她花了好大的力氣得來的。
今天是大型演出,若不是看在她前幾天的特殊情況,文工團領導也不會答應這種要求的。
可現在被辜負和心里莫名的空落落,讓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是驕傲的,可哪個女孩不驕傲。
“哎幼,你怎么哭了!”
王亞娟的眼淚還是被一起的同事發現了,趕緊用手里的服裝給她擦了。
“就要上臺了,臉上的妝花了,小心老師要罵人了!”
這會兒由著同事勸著,王亞娟也知道這個時候來不及傷心了,她不能耽誤演出。
整理了心情,最后看了一眼下面空著的座位,王亞娟抽了一下鼻子,轉身去候場了。
今晚的演出確實很精彩,幾個文工團都是拿出了保留曲目。
怨不得能吸引外事人員帶著這些黃毛來看,精彩程度確實比軋鋼廠那個文藝宣傳隊好的多。
歌曲李學武都熟悉,就是唱歌的人不大認識。
舞蹈倒是看出了一些熟悉的味道,后世也是有這些舞蹈表演的。
李學武的手一直牽著顧寧的手,顧寧也是由著李學武牽著,眼睛一直看著下面的臺上。
“怎么樣?”
借著一個節目的結束時間,李學武轉頭對著顧寧輕聲問了一句。
顧寧點點頭,也是輕聲地回道:“比我們院的小劇團跳的好”。
嘿,真應了那句老話兒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看這兩人比的這個目標,軋鋼廠文藝隊和醫院的小劇團都要發來感謝信了。
“呵呵呵”
李學武輕笑道:“回頭兒我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踅摸著這種演出的票,咱倆一個月看幾回”。
顧寧靠坐在椅子上,聽著李學武的話,也是有些憧憬兩人以后的生活。
會是那種各忙各的工作,在休息時間一起看演出、看電影的樣子嗎?
演出的時間并不長,掐頭去尾的也就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李學武他們在看最后一個節目的時候,出去洗相片的翻譯回來了。
倒是沒發現那個隨隊記者,這翻譯走到外事負責人身后附在他耳邊說了什么,隨后將一封信封交給了他。
李學武轉頭看了一眼,見負責人打開的信封里是相片,知道是洗出來了。
結果就是結果,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心情和意愿發生改變。
節目沒有看完,負責人請了奧列格和李學武兩人又回了先前的接待室。
相比于先前的客氣,現在的負責人很是嚴肅地說道:“奧列格同志,我需要一個解釋”。
負責人說著話,將一張照片放在了中間的茶幾上。
照片里,李學武滿臉兇狠地擋在顧寧的身前,手指指著鏡頭的方向。
這張照片根本不是像別列夫所說的,是照觀眾入場的全景。
因為相片里只有李學武的身影,顧寧也僅僅貢獻了一個包和衣服的一角。
奧列格看著桌子上的相片,想狡辯都是不能的。
這個時候可沒有自動對焦,相機對著李學武,清晰地將李學武的彪悍拍了進去。
這總不能用失誤來說焦距的事兒吧?
“別列夫呢?”
奧列格皺著眉頭先是問了自己同志的情況,他擔心別列夫會出事。
外事負責人瞇了瞇眼睛,對著奧列格嚴肅地說道:“現在最好就只說這張相片的事兒”。
說著話還看了李學武和顧寧一眼。
負責人的意思奧列格明白了,別列夫的相機里還有別的情況。
現在負責人說先解決這個事情,是給他留余地呢,對面這兩個年輕人也不是什么簡單角色。
一個把神秘放在了證件上,一個把神秘隱藏在了證件后。
這件事鬧不好要出大事的,現在輪到他來著急了。
“我很遺憾”
奧列格看著李學武說道:“我們是懷著友誼的心情來看演出的,并沒有想要冒犯你和你的家人,對于我同志的做法,我深感遺憾和抱歉”。
現在他的態度雖然沒有道歉的意思,但還是對著李學武伸出了手。
“就像張所說的,友誼能夠化解誤會,我想這是一個誤會,不是嗎?”
李學武瞇著眼睛看了看奧列格伸過來的手,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讓屋里人瞪大眼睛的是,李學武并沒有去握手,而是伸手將桌子上的照片點住了,挪到了自己這邊。
“看相片里的我,你覺得我跟你有友誼嗎?”
說完這句話,沒有搭理奧列格伸在虛空中的手,轉頭對著外事負責人說道:“底片給我,剩下的,我相信你是我的同志”。
外事負責人也沒有搭理奧列格這會兒皺著眉收回的手,將信封里的底片放在了李學武這張相片上。
“我從不辜負同志的信任!”
“信任不是靠說的!”
李學武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情況,堅持要底片不是裝嗶,也不是真有保密要求。
他不能代表這個時候的大多數人,他的相貌也不宜作為大多數人的代表落在外人的相機里。
這也是上次帶妹妹逛街時,那幾個黃毛要給他們照相被他拒絕的原因。
這個時候的人是淳樸的,是艱苦奮斗的,是積極向上的。
給外人看的也應該是這種大多數的良好的精神面貌。
他愛這片土地,他不允許自己成為外人扭曲觀察這個時代視野的標志。
后世那些被要求瞇著眼睛拍廣告的模特不知道瞇眼睛代表什么意思嗎?
可為什么還是瞇起了眼睛?
是眼前的利益刺痛了雙眼,蒙蔽了良心。
演員鄒先生說過:“在國內我可以演反派,在好來塢我絕對不會演反派。”
李學武不是生活中的反派,也更不可能成為這些人相機里的反派。
拿起底片看了看,跟相片一起拿在了手里,李學武站起身看也不看坐在對面的奧列格。
“我說過的,我的相片是保密的,所以你的手里不會有第二張的,對吧”
也不等負責人回話,李學武轉頭對著顧寧說道:“走吧,去后臺跟請你看演出的人道個謝,咱們要回家了”。
“好”
李學武的話說了兩件事,這兩件事都讓顧寧覺得李學武現在很特別。
回答李學武話的時候也像是相處多年的愛人一樣,默契十足。
去后臺見王亞娟,代表李學武跟自己表明態度。
說咱們回家,又是表明了另一個態度。
站起身,學著李學武,看也沒看屋里人,跟在李學武的后面出了接待室。
走進大廳,李學武抬起手看了看手里的相片和底片,走到垃圾桶旁邊掏出打火機就要燒。
“別!”
顧寧見李學武的動作趕緊上前拉住了李學武的手,一把搶過那張相片和底片。
“怎么了?”
看著顧寧的激動,李學武輕聲說道:“想要我照片,明天我給你找個俊的”。
說著話還貼近顧寧小聲說道:“我騙他們的,我哪有保密要求”。
顧寧抬頭看了看
學武,道:“我知道”。
她并沒有解釋遞給負責人看的證件是什么,只當是因為李學武的忽悠達成了今天的勝利。
“可我想要留著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