艸!這是我搭的臺子啊,應該我自己唱戲的啊!
看李學武在這口若懸河的匯報,賴山川真想上去把他的嘴捂住。
平時都不來這邊,我特么帶人來檢查,你卻是頭頭是道,別不是演我呢吧!
李學武匯報的聲音抑揚頓挫,條理清晰,三個大點,十個小點,兩百個基本點,連貫的讓王副主任想插話都插不上。
講話而已嘛,脫稿而已嘛,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李學武練這個技能也沒用多長時間,幾十年的機關生涯,啥都會了。
到最后還是王副主任實在堅持不住了,使勁的咳嗽了好幾下,這才給了賴山川插話的時機。
“李副處長,王主任時間有限呢,還是想看看你們做的實際工作”
“對,主要還是要把精神落在實處”
王副主任點了點李學武的方向,說道:“看了你們的宿舍環境、辦公環境、訓練環境,都很不錯”。
“但是吧,思想建設方面有很多不足啊”
王副主任說到這里的時候來了一個轉折,提問道:“我怎么沒看到你們的宣傳標語啊?廣播宣傳呢?大字告呢?”
他是越說越有理的模樣,用手輕輕拍了拍桌子,問道:“你們自查自糾出來的人呢?怎么處理的?給我看看”。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說了這么一大堆,敢情圖窮匕見在這了,是奔著那些人來的。
人是賴山川領來的,事兒自然也是賴山川安排的,當時那些人是怎么安排的王副主任知不知道不確定,但賴山川想要知道還是簡單的。
“宣傳的工作我們還是要充分尊重同在一個大院里的鄰居,不貼標語不等于不學習嘛”
李學武的聲音很慢,并沒有受對方激烈的情緒影響,反而是要用慢節奏的語氣占據了優勢。
“搞學習和活動我們是有記錄的,是有學習筆記的,也是有痕跡的,這個可以查,做不得假”
“至于處理的人嘛”
李學武耷拉著眼皮說道:“情節嚴重的交給分局處理,情節較輕的,安排去勞動改造了”。
王副主任瞇著眼睛看了看李學武,并沒有理會沈放遞過來的文件,而是不滿地說道:“看庫房都叫勞動改造的話,我看你們的態度是有問題的”。
說完便站起身,對著賴山川嚴肅地說道:“我要對你們的工作提出批評,態度敷衍、精神落實不到位,執行不到位!”
“是是是”
賴山川好像真的犯了錯一般,主動替李學武他們承認錯誤,并且虛心道歉。
李學武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表演,只覺得這戲演的有點意思。
到底是老藝術家了,這表演的痕跡已經很輕了,直臻化境,爐火純青,好戲。
尤其是王副主任甩袖離去以及賴山川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李學武是要給這兩人點個贊的。
只是主角還行,配角就跟一般了,剛才跟李學武叫板的那個年輕人走的時候給李學武示威的眼神很幼稚,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李學武看著甚至都想笑。
“送……送送啊!”
沈放站在一旁急忙提醒李學武去送領導,李學武卻是沒動地方。
見著李學武請不動,沈放只好自己出去送了,他就知道今天非得搞砸了不可。
賴山川陪同的這位王副主任明顯是來找茬兒的,剛才檢查的時候就這不對,那不行的,純純的雞蛋里挑骨頭。
而賴山川的態度也說明了一切,治安大隊又不歸他管,這會兒在這當起了家。
主動承認錯誤不說,還主動答應整改,態度要多順就有多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李學武的關系有多好呢。
沈放卻是知道的,今天賴山川敢來這邊當家,那明天他就敢來拆家。
李學武今天的反常態度也說明了這一點,很明確的反對了他的這種行為,鮮明地表達了跟賴山川之間的界限問題。
至于賴山川答應給這位王副主任的話,李學武是一個都不承認,他答應的就讓他去整改,送都懶得送。
尤其是在檢查和會議室的時候,賴山川搶著當家,那李學武就給他表演的機會,而真問到他了,那這話就得另外說了。
李學武安排沈放把綜合辦的人叫過來干啥?帶著相機干啥?那是要搶占輿論高地的。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這件事慢慢說。
面對小年輕時的態度,李學武也不是做給他看的,而是給王副主任看的,不刺激他怎么說的上話。
不跟他直接對話,接下來的報道還不是他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了嘛。
中間還隔著一個賴山川,干活他不行,搗蛋第一名。
而沈放從外面再回來時,臉上的表情也是很不好的,一看就是在停車場吃了閉門羹。
人家就是來演戲的,你怎么表現都是礙眼的,李學武就不會去做這個多余舉動。
“說說吧,怎么搞!”
沈放皺著眉頭坐在了李學武的對面,看向李學武說道:“這么多地方不滿意,那咱們的工作不是白做了!”
“他不滿意的地方多了,你還得處處都依著他啊?”
李學武滿不在乎地磕了磕香煙,叼了一根,剩下的扔給了沈放。
沈放見著李學武還有心點煙呢,也是不知道說什么是好了。
“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李學武對著屋里站著的那些辦事員們擺了擺手道:“去吧,都回去工作,聽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了?”
辦事員們彼此看了一眼,同李學武和沈放打過招呼后便都散了。
會議室里就剩李學武和沈放的時候,瞬間安靜了許多。
李學武微微瞇著眼睛,用夾著香煙的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道:“千言萬語,他不滿意的不是咱們治安大隊,而是咱們的態度”。
“我知道!”
沈放無奈地點了點頭道:“他想要的你不給,可不就給你找點兒事嘛”。
說完示意了剛才王副主任坐的主位道:“這可能還是盤開胃菜,你要是再不識趣,后面還有好果子吃呢”。
“呵呵呵”
李學武咧嘴輕笑了起來,挑著眉毛說道:“我還真就想看看后面有什么菜呢”。
“先不要管他!”
李學武一擺手,自信地對著沈放說道:“把線放長,這一次我想看看賴處長身后到底有什么人在站位”。
沈放無奈地搓了搓臉,聲音低沉地說道:“干點兒事兒咋就這么難呢,這得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啊!”
“不要急嘛”
李學武微笑著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勸慰道:“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步子邁大了容易扯著蛋”。
“我看你就像是在扯蛋!”
沈放抬起頭問道:“你打算怎么著啊?人家下來一趟,總不能直接頂回去吧,到時候招來更大的豈不是著了人家的道?”
“當然不!”
李學武挑著眉毛壞笑道:“剛才賴處長不是說了嘛,要整改,要整頓,咱們就整改整頓嘛”。
說完張開雙手示意了左右道:“治安大隊就這么大的地方,就這么多的人,整嘛!”
“整誰?”
沈放吊著眼皮問道:“前面搞的那些事都不知道怎么平呢,現在上哪兒找人查去?”
“那就拖”
李學武瞥了沈放一眼,道:“賴處長不是都說了嘛,問題比較多,那就慢慢整,慢慢改”。
說完又點了點沈放道:“還有,把今天的這些事和問題通通匯報給鄭局,就說賴處長答應的,問問以后是不是向賴處長匯報工作”。
沈放見李學武這么說,挑了挑眉毛,道:“你自己怎么不去說?為什么讓我去說?”
“嘶你說不是有個余地嘛!”
李學武笑著說道:“咱們這么問明顯不就是在……那啥嘛,咱們再問是不是向賴處長匯報工作,這不是明顯的……嗯哼,那啥嘛,領導指定得罵咱們啊,對吧?”
“對個屁!”
沈放立著眼睛罵道:“什么特么咱們!領導一定是罵我!”
“你真是缺大德了你!你讓我頂槍你在后面笑啊你!”
沈放哪里不明白李學武的意思,他剛說完沈放就明白了。
李學武這是憋著壞明著挑撥離間,把問題表面化呢。
你看吧,治安大隊是您直屬領導的隊伍,現在有人來這邊指手畫腳的,您管不管?
哎!帶著指手畫腳那人來的還是您手底下的人,這挖墻腳不要太過分,吃里扒外不要太過分,您管不管?
現在我們就要問了,您要是不管,那以后這邊誰當家的問題就含糊了,我們是不是也要向您手底下人匯報工作了呀?
殺人誅心!
要是都這么問了,鄭富華再沒有回應,可不就是打臉了嘛。
但回應也只能是訓斥治安大隊這邊,工作不到位,態度不積極,反正是不能直接訓那邊的。
不過訓是訓得,真正上了眼藥,那最后動刀子的時候扎誰就不一定了。
這種明顯的越權行為在機關單位里是最忌諱的事情,鄭富華還是他的主管領導,這么做無疑是沒把他放在眼里。
說具體點,現在風刮的厲害,鄭富華又遭遇了一次危機,賴山川是有些別樣的心思了。
李學武讓沈放去說,并不是讓沈放去挨罵,而是給鄭富華提個醒而已。
他倒是不在乎這些,賴山川的為人上一次的矛盾中就已經看出來了。
沈放說自己挨罵,可等跟李學武分開,還是給鄭富華打去了電話。
這種罵挨的不痛不癢的,本身也不是針對他,跟李學武說那些也只是笑鬧而已。
這個電話還真就是他來打比較合適,換做是李學武可就真有告狀的嫌疑了,到時候追究起來也不是這么回事了。
做事講究方式方法很重要,什么樣的位置做什么樣的事。
這是鄭富華要堅持的,是賴山川要學習,也是李學武正在做的。
因為治安大隊這邊的工作不忙,所以李學武又乘車返回了軋鋼廠。
下午這會兒工夫韓建昆跑了幾趟了,車無奈,李學武更無奈。
路上沙器之跟李學武匯報了上午沒有來得及說的,以及下午這會兒出現的新情況。
就在軋鋼廠辦公會議擴大會議結束后,工作組那邊又開了個會,同時找了一些中層干部談話。
具體談了什么不清楚,但就檢查組的檢查方向和動向來看,目的應該也是奔著年中會議去的。
年中會議最重要的一點可能就是干部崗位調整,以及相關部門的職能職權變更,再有就是干部的進步問題了。
這個時候的軋鋼廠有點兒亂,每年的這個時候都這樣,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只要是有風傳出來的,那必定是要引起一些議論的。
如果哪個位置確定是要調整了,那機關里的目光就都會集中到那個點上,熱度猛然躥升。
后勤管理處因為處長被免職,后續一定會有比較大的干部調整動作,而新分家出來的讜委辦,以及讜委樓各個職務也會成為競爭的重點。
聯合企業因為最近的麻煩,關注度有所降低,但因為景玉農的一力護持,工地的施工進度有所提升。
尤其是上周楊鳳山攜景玉農前往各個合作工廠就人事安排問題進行會談后,有消息說聯合企業已經重新劃分了人事分配方案。
而就招工問題,幾個工廠也都重新坐下來開始談判了。
軋鋼廠本身就是周圍工業區里的大廠,工業設施完善,工人數量和體量都很大,在合作方面應該是占據優勢的。
但當初景玉農為了吸引這些工廠進行合作,給出了很優惠的合作方案,為的也是盡快打開局面。
現在局面已經有了起色,這些工廠也都能看到聯合企業的美好前景了,很多問題自然是可以談的了。
軋鋼廠的工人也因為這些消息的公布減弱了對聯合企業的抵制情緒,進一步的也減弱了針對景玉農的反對情緒。
正因為有了現在這種局面,又趕上年中會議,自然是有人瞄上了聯合企業那邊的崗位。
雖然是三產,雖然是合作單位,但是并不耽誤他們將那邊作為開拓進取,創造成績的跳板。
跟董文學去煉鋼廠一樣,只要在聯合企業創造了成績,那再回來就一定是進步的狀態。
現在機關里的崗位一個蘿卜一個坑,年輕人想要進步,不能只盯著那幾個老不死的,也可以換個車道繼續跑嘛。
很明顯的表象就是,去景副廠長辦公室匯報的人增多了。
中午那會兒徐斯年還跟李學武開玩笑呢,說李雪找他去了,問能不能給這些匯報工作的人排個班,都堵在走廊上算個啥事嘛。
給領導匯報工作是很正常的事,不過都是要提前打電話問一下秘書的。
對其他人還比較合適,因為其他領導的秘書都在廠辦工作,或者直接打給徐斯年也好。
可景副廠長的秘書李雪是跟領導一起辦公的,給李雪打電話還不就是給領導打嘛。
所以才會出現有著急匯報工作的擠在了景副廠長辦公室門口。
工作組門口雖然沒有匯報工作的人,但卻是有被叫來談話的人。
李學武能從沙器之的敘述中聽出工作組對軋鋼廠行政權利,甚至是指揮權的關注。
從楊元松會上的反應,以及楊鳳山在相關工作上的強硬態度,李學武猜測,工作組那邊是要有些動作的。
最起碼的,年中會議如果更多的中層干部愿意接受工作組的建議,那么就會對軋鋼廠的整體環境造成撕裂。
工作組在軋鋼廠內部的話語權增加,行使調查權和檢查權便也會更加的得心應手。
他們在軋鋼廠的目的還是改造和清理,改造可以改造的,清理不能,或者說沒有必要改造的。
四個整頓清理就是他們在軋鋼廠的工作重點,同時也是他們的尚方寶劍。
現在又被要求結合大學習、大討論活動,進一步的開展基層整理整頓工作,他們手上的權利還是很大的。
有些干部在面對進步空間不足的時候,如果有工作組提出建議,有可能是會實現愿望的。
而在回到辦公室以后,徐斯年給李學武打來了電話,語氣很無奈,也很著急。
工作組的檢查組在某些場合說了一些不恰當的言論,使得一些基層干部誤會了,進而引起了下面辦事員和工人的不滿。
聽到處長在同廠辦徐主任通電話,沙器之趕緊出了辦公室,去了解剛才處長示意的內容。
徐斯年在電話里自然是不能把話說的太清楚的,不過還是傳達了領導的意見,要求保衛處提高警惕,實時關注廠里的安全動態。
說白了就是如果出現極端情況,要能壓得住,不能出現擴大化和尖銳化。
李學武聽著徐斯年的話雖然嘴上答應了,但是在心里也是很為難的,這種情況不是壓就行的,壓的狠了容易出問題的。
尤其是現在工作組在廠里虎視眈眈的,一旦出現狀況,四個整頓清理有可能就要進一步發展。
而沙器之在李學武撂下電話以后回來匯報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消息說工作組也向廠里遞交了一份干部調整建議書”。
“哦?!”
李學武眼睛轉了轉,一下子便想到了剛才徐斯年這個電話的用意,提高警惕是假,防范滲透是真啊!
人事處跟廠里提交的是副科級以下辦事人員、服務人員以及工人代表的進步報告,讜組部跟廠里提交的是副科級干部以上人員的職務調整報告。
那工作組給廠里提交的是關于哪些人的調整報告?
人事處和讜組部提的應該都是進步的,或者崗位調整的,工作組提的應該都是各種不適合現崗位,或者建議廠里換人的。
這兩種報告的方向截然相反,但所提的意義卻是殊途同歸的。
誰不合格,誰應該被調整,跟誰應該去哪兒,誰應該調哪兒的效果大差不差。
李學武猜到了這個時候工作組不會放過年中會議的時機,他只是沒想到工作組敢碰這塊大蛋糕。
這是軋鋼廠讜委和廠辦的保留地,任何人都無權染指和觸碰的禁區,工作組越界了。
但從職務和職權上來說,從執行力度上考慮,工作組所提交的這份意見書并沒有違規,反而是在執行他們的任務。
監督、檢查、幫扶等等,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理解,工作組都有話來說。
沙器之見李學武的反應比較大,又繼續匯報道:“有人說工作組開會定的,這一次是要整頓讜內那些走布爾喬亞道路的當權者”。
李學武瞇了瞇眼睛,手指微微一動,想要去拿電話又忍住了。
“跟保衛科說一下,牢牢堅守崗位,堅守紅線,絕對不允許廠里出現極端情況,更不允許出現保衛科人員參與廠內活動的情況”。
說完又點了點沙器之,交代道:“跟于主任說一下,青年學習突擊隊加大對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的宣傳和學習工作,用宣傳的武器代替保衛科的盾牌”。
“明白”
沙器之剛才下去的時候也看見了一些廠里的亂象,還有人在公告欄附近搞事情呢,喊口號和貼大字告。
別人他沒瞧見,倒是瞧見服務處王敬章在那邊主持這場鬧劇呢。
這位怕不是瘋魔了,路越走越遠,真拿自己的前途當賭注了,現在不是跟工作組在下注了,而是在跟這場風波下注了。
還別說,如果真的順應這股風波搞事情,他的前路說不定還真能打通。
工作組搞出這個整頓會議,意思就是要奪權了,自然是要由馬前卒來趟一趟這場渾水的。
王敬章的心態已然發生了變化,從跟從工作組一起到現在的合作姿態,他是要自己挑大梁了。
上午的會議不是說了服務處的青年突擊隊是東施效顰嘛,現在王敬章就給廠里來了一個大鬧天宮。
這么多的青年突擊隊人員在樓下,可不就是在給楊元松和楊鳳山上眼藥嘛。
而工作組也是樂于見到這種情形的,有中層的干部站出來就好,只要他們反對軋鋼廠的班子,那工作組就有跟上面建議調整軋鋼廠領導班子的理由了。
也別說王敬章狠,人被逼到一定地步了,可能身體里的兇狠便要暴露出來,潛力是無限的,威脅也是無限的。
知道廠里要動他的位置,那王敬章就要動廠領導的位置,這倒是讓軋鋼廠熱鬧了起來。
尤其是當樓下喊出了變革的口號,貼出了楊鳳山等人的大字告,這場鬧劇變的更加的荒誕了。
出現現在這種狀況,樓上正在開會的眾人更是不敢輕易處理他了,怕引起更大的反彈。
穿鞋的自然是怕光腳的,哪個廠領導會跟一個精神病去對立。
王敬章在周一下午主導的這場鬧劇直接影響了軋鋼廠關于年中會議安排的走向,影響了正在三樓開會的廠領導對待某些問題的態度。
本來大家已經習慣了廠里每天的大字告和舉報信,更習慣了各個單位的年輕人湊在一起討論學習活動,更習慣了不時出現的鬧劇。
但像是今天這么大的鬧劇他們還是真是意想不到的。
樓上開討論會,樓下開討伐會,軋鋼廠的名場面了。
鬧劇一直持續到下班,而樓里的領導都是等著人散了才下的班。
周三早上李學武來上班的時候發現對面的主辦公樓不僅僅是公告欄了,連辦公樓的大門、大廳等位置都被貼了大字告。
李學武沒去看,沙器之去看了看,回來告訴他,說全是批判廠里決策層的,內容很犀利,全是從實際出發的,很容易引起共情。
這卻是王敬章發力了,也看出王敬章先前是被冤枉了。
要是王敬章真的出手,應該是現在這個效果,怎么會是無中生有的局面呢。
這是廠里中層干部啊,還是服務部門,什么消息不知道啊,他們要真的搞大字告,威力就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好像真的像是在發泄怒火和自證清白似的,主辦公樓墻上的大字告句句是真,真往廠領導的肺管子上戳了。
楊鳳山的小舅子、李懷德的劉股長、景玉農的小心眼,聶成林的評語比較狠,蠻橫霸道、胸無點墨、廢材一個!
讜委這邊的楊元松則是老好人,不管事;谷維潔是愛管事,管閑事,薛直夫是閑事都不管。
沙器之給李學武敘述中大字告的內容,他自己說的都咧嘴。
打人不打臉啊,以前的大字告都是子虛烏有的事,罵了也就罵了,不痛不癢的。
可這次不一樣,刀刀扎在心口窩,讓出來進去的機關人員議論紛紛。
更嚴重的是,今天在樓下聚集的人比前天和昨天還要多,好像經過一兩天的發酵,面團變大了一般。
李學武知道,這件事比單純的聯合企業事件,以及居民區事件還要棘手。
那些都還是有具體的原因,只要把根本問題解決清楚就行了,但現在不一樣。
現在是扣帽子了,且鬧的也不是實事,而是有要掀桌子的嫌疑。
前天晚上開始鬧,昨天鬧了一天,今天又開始了,李學武知道,現在的這股火撲不滅了,且有春風吹又生的趨勢。
即便是今天滅了這股火,這些火星子也會被風吹起來的,依舊是要熊熊燃燒的。
不把布爾喬亞燒完,這風不會停,這火也不會停。
李學武站在辦公室窗邊看著好些個辦事員和工人參與到其中,想必對面樓上的楊元松和楊鳳山心里也不輕松吧。
就在昨天,工作組的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查取證,調查的對象就是楊鳳山。
而隨著關于楊鳳山的舉報信越來越多,尤其是這幾天的大字告,審查楊鳳山的呼聲也甚囂塵上。
他是廠長,廠里很多事情做的不到位,得不到職工的滿意,在這個時候就會無限的放大。
做的好時沒人說你好,做的不好時,他們是切身體會到的。
黃平在招待所搞的那些烏煙瘴氣,在后來的抓捕事件中,在列車炸彈事件中,可是給楊鳳山沒少惹豁子。
雖然現在被處理了,但當時留下的不好影響還是被算在了楊鳳山的頭上。
現在大字告要求楊鳳山出來解釋說明黃平怎么進的廠,怎么去的招待所,又是怎么當上的招待所所長,以及后續問題中,黃平所犯的錯誤楊鳳山在里面有沒有責任。
這個怎么回答?
提這個的一看就是老手,對當時的細節掌握的很全面,就是在逼楊鳳山主動承認錯誤呢。
平時承認錯誤都無所謂了,大不了道歉,或者是做檢討。
現在群情激奮中,真要是站出來承認錯誤,下面的人能把他給撕了。
要不是主辦公樓門口有門崗,說不定這些人早就上樓揪他下來游街了。
他是不敢下來,但黃平的小姨子以及她的親戚都還在廠里上班呢,不知道怎么就被揪了過來,被一群人押在中間審問著。
“說!你們跟黃平是什么關系!”
“你們是受到誰的指使,在軋鋼廠里為非作歹的!”
“說清楚!你們是怎么侵吞廠里財物,破壞軋鋼廠建設的!”
提問的不是工作組的成員,也不是保衛處的干部,而是服務處青年突擊隊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手里拎著武裝帶,皮帶頭是金屬卡子,王玉梅等人稍微回答不對了,不符合他們的要求了,皮帶直接就上身了。
王玉梅他們這些人從招待所被剔除過后,就是被分流到了服務處的其他部門。
而當初一直等著招待所復業過后再回去的想法也因為黃平被開除而破滅了。
隨著黃平被處理,她們也不敢再炸刺,沒再去招待所鬧過。
可她們是放過招待所了,現在是服務處不放過她們了。
別人不知道當初是咋回事,她們還能不知道?
王敬章就在服務處,對這些人的來龍去脈太清楚了,現在揪出來給楊鳳山曬曬,就是要打楊鳳山的臉。
王玉梅這些人都是表面橫的人,一嚇唬就蔫,現在真的被圍著打,圍著問,哪里敢不聽話。
李學武站在窗口這邊都能聽清楚王玉梅等人講述當初黃平是如何吹噓他姐夫牛嗶的,他在他姐夫那里是如何有面子的,在招待所,在軋鋼廠是如何只手遮天的。
黃平都死了,王玉梅還不是把所有的事兒往他身上推啊!
現在這種情況下,她嚇死了,讓說什么就說什么,讓咬誰就咬誰,把關于楊鳳山的事全都抖落出來了。
尤其是其中很多花花內容,更是讓圍觀的人多了起來。
這是在辦公區呢,出來進去的都是人,樓上樓下的誰能聽不見、看不見。
招待所當初的環境和服務確實很不好,這是很多工人和廠職工都知道的事情,現在拿出來說事,大家都很有感觸。
看向被圍在中間的這些人,聽著他們訴說當初是怎么糊弄住宿人員,如何克扣伙食,如何貪污經費等等行徑,讓現場的氣氛頓時嚴肅了起來。
看熱鬧的也有很多在招待所安排過親屬居住的,一想到當初這些人的德行,再對比今天的狀況,圍觀的人不自覺的就被同化在了人群里。
所以李學武說這才是王敬章的真實實力,以前這些領導真的誤會他了。
工作做的不行,搞事情第一名啊
可能是眼瞅著事態嚴重了,徐斯年陪同楊元松從樓上下來,開始同這些工人接觸,解決問題。
而薛直夫也帶著紀監的人從讜委樓走了出來,看樣子是要接手這些問題了。
李學武把這些人交代的問題聽了個全,看著好像是楊鳳山的責任,但實際上能切實追究的,除了黃平還能有誰。
無論是從紀監的交代,還是從保衛處的角度來看,這都僅僅是黃平一個人說的東西,她們的證詞并不能作為楊鳳山既定的證據。
要查楊鳳山,就得從根本上入手,查他到底有沒有在黃平一系列的犯罪中起到主要作用,或者說同黃平等人一起參與了犯罪。
黃平是找不著了,現在倒是可以查楊鳳山,不過工作組的人清楚,薛直夫也清楚,要是楊鳳山真的有問題,那早就有問題了,根本不可能用這么一個小舅子來出問題。
楊鳳山一直沒有出面,也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不出面,將問題交給楊元松和薛直夫來處理才是最穩妥和最好的辦法。
跟一群人辯論那是傻子才做的事,用事實說話,才是一個成熟干部應該做的事。
楊鳳山知道王敬章的意思,就是要把他和軋鋼廠的班子拉下樓來,站在一眾人的對面進行審視和對噴,拉低智商的意圖很明顯了。
前天徐斯年就把電話打過來了,所以主辦公樓是有門崗的,也有警備力量。
當楊元松和薛直夫等人在主辦公樓門前的臺階上匯合后,這些保衛便將現場的局勢給穩定了下來。
楊元松先是點了點王玉梅等人的方向,示意服務處青年突擊隊放人。
突擊隊的小年輕還想喊兩句,卻是被楊元松幾句話就給懟了回去。
“讜領導一切,所有軋鋼廠讜組織都要聽從指揮,服從組織命令,除非你不是組織的人!”
小年輕想要以這些人的犯罪事實來要挾,但薛直夫站出來示意了紀監處的人員,要求把人交給紀監來進行審查。
這會兒小年輕的也看見工作組的人從樓里出來了,便都把目光看向了工作組的人。
靳良才打量了一下現場,看向楊元松說道:“別開生面啊,軋鋼廠的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終于有了一點樣子了”。
楊元松對于靳良才的這些話嗤之以鼻,沒做搭理,而是點了點保衛處的人去將王玉梅等人收押。
保衛處帶隊的是任安,這會兒見書記說了,便示意保衛人員上前,撞開這些青年突擊隊的人,將被打的很慘的王玉梅等人上了銬子。
見保衛來真的,這些圍觀的人也都往后退了退,并沒有再對王玉梅等人做糾纏。
保衛科收押,紀監的人調查,這是附和程序的,就等調查記過唄。
反正這些人在這招的話大家也都聽見了,不妨礙眾人對軋鋼廠決策層的品質進行懷疑。
墻上的大字告內容又不僅僅是關于楊鳳山的,誰都跑不掉。
楊元松看著圍觀眾人看向他的不信任眼神,就知道軋鋼廠的班子威信在這一次受到了挑戰和削弱。
群眾的不信任就是打向他們的子彈,而今天的不信任不僅僅是工作組發動的,而是日積月累形成的。
廠班子成員與群眾之間產生了代溝,有了距離,互相都不了解了,脫離了群眾的支持,出現今天的事件也并不意外。
從群眾中來,卻是沒有到群眾中去,飄了!
楊元松站在主辦公樓門前,用他最大的聲音同在場的群眾做了一次深切的溝通,希望得到大家理解和包容,廠讜委一定會嚴肅認真地聽取各方意見,最大程度地滿足廠群眾的要求。
同時他也指出,聚眾鬧事并不是一種可取的問題解決辦法,廠讜委反應問題的渠道永遠公開透明,紀監部門的大門永遠為有問題的群眾敞開。
所有問題關起門來都是自己家的問題,所有矛盾關起門來都是自己家的矛盾,有問題慢慢談,有矛盾慢慢解決,鍋砸了,飯大家都吃不著。
楊元松在廠里的威信還是很足的,即便是今天的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廠領導班子的威信面臨挑戰的情況下,他依舊是廠里的定船石。
鬧劇的最后以楊元松和薛直夫主動要請要說明問題的群眾,以及想要監督的群眾一起去會議室而結束。
作為主體的服務處突擊隊則是被晾在了一旁,成了喧鬧結束后的小丑,一如人群散盡地上散落的紙屑垃圾。
“處長,工作組下來的文件”
沙器之站在李學武身后輕聲匯報道:“文件是要求軋鋼廠所有單位學習保衛處……”
好哥哥們三章爆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