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突然的安靜了下來,全因為李學武摔了手里的文件。
“包括發電機、發動機,還有變速箱在內,三條生產線的設備!”
李學武手指點著桌上那本略顯單薄的文件斥問道:“你們就拿這個來糊弄我,糊弄軋鋼廠?”
“李副主任,您聽我解釋”
對方的副廠長先是看了坐在會議桌一端的老廠長程開元一眼,這才要跟李學武解釋。
可是他剛開口,李學武就給他斃了回去。
“信任呢?尊重呢?”
李學武看著他的眼神里透露著嚴肅和威懾,話語中更是咄咄逼人:“你們廠一直都是這么服務顧客的?”
“先聽周副廠長解釋”
程開元終于開口說話了,他也是面色鐵青,雙手交叉著放在桌子上,語氣有些僵硬。
李學武瞅都沒瞅他一眼,就這么看著對方的副廠長。
周副廠長見自己得了說話的機會,趕緊解釋道:“我們從拿到采購方案的第一時間起,就已經在做這個設計工作了”
“講重點”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桌子,提醒他少廢話,說關鍵的。
被他打斷發言,周副廠長心里也是有著火氣。
可怎奈這個項目是廠里今年接到的最大的一個計劃外工作了,是直接能給廠里創造實際經濟價值的必要任務。
因為有著老廠長程開元的關系,他們先一步拿到了這個訂單。
可也正是因為有老廠長在這邊,他們真的很意外今天的遭遇。
這位李副主任的大名他是有聽過的,但真的沒怎么在意。
就算是再牛的干部,不也得有組織紀律管著嘛。
現在是管委會當家,主任、副主任依次往下排座位,論權限,何時輪到管委辦的副主任來做主了。
周必先意外的不僅僅是這位李副主任的態度,還有老廠長程開元的態度。
從一開始,會議的氣氛就有些壓抑,可老廠長卻是沒有任何表態。
凡此種種,已經可以看出老廠長現在的處境了。
周必先不是個棒槌,知道想要拿下這個訂單,不僅僅得維持老廠長的關系,還得協調好這位李副主任了。
當對方發火的那一刻,感受到“甲方爸爸”氣場的那一刻,他真的很后悔,后悔沒有了解實際情況,把場面做圓。
你當這個年代是計劃經濟,就不需要自己接訂單了?
是,有的工廠卻是計劃內的任務都忙不過來,可不是所有的工廠都是如此。
計劃內的任務訂單是上面統一下發的,經濟也是上面統一管理的。
如果產能富裕,他們也會跟兄弟單位協調計劃外的任務。
這一部分的經濟則是由他們自行管理使用,也就是未來十年、二十年后上面重點強調的小金庫思想。
誰不想自己的單位有錢啊,誰不想逢年過節的時候領取到更好的福利品啊。
當領導的也是有壓力,更何況是現在,將要年底了,不得把經濟搞的漂亮一些嘛。
所以說現在李學武給他拿態度,他怎么都得忍著。
“李副主任,我們得承認,以前很少接到這種成套、成體系,并且是這么高標準,嚴要求的生產系統訂單,難免的要謹慎小心,所以耽誤了時間”
周必先按照李學武的要求,開始講重點:“發電機生產設備我們以前給京城第一電機廠做過,但不是成套的生產線”
“不過您放心,我們已經有了成熟的配置方案”。
“東西呢?”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看著周必先問道:“你剛才說的方案給我看一下”。
“給李副主任拿一下”
周必先示意了隨行的秘書一句,自己又解釋道:“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提供詳細的工程方案,是想著等到了工程師會議上再議的”。
“怕我看不懂是吧”
李學武接過文件,一邊責難了對方一句,一邊真就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個時候,程開元卻是開口說話了:“周副廠長,你可能不知道”
他語氣中帶著似是驕傲,可實際是嘲諷的意味給周必先講到:“咱們廠就要下線的汽車其實就是李副主任設計的”。
“是嘛”
周必先也是聽出了程開元話里的意味深長,可他很聰明的當做沒聽懂,倒是真的意外又仰慕地看著李學武。
“那我可真是有眼無珠了,抱歉抱歉”。
他是真的會做人,從秘書手里拿過一疊資料,直接走到了李學武這邊挨著坐了。
“李副主任,我給您詳細介紹一下關于這三個項目生產線的設計思路”。
李學武瞥了那邊的程開元一眼,眼神犀利似是帶著刀子。
而程開元一個戰術后仰,輕輕躲過,可李學武想要刀他的眼神已經了解了個明明白白。
“先講發電機”
李學武敲了敲手里的文件,轉頭看向周必先,道:“你告訴我,如何保證它的質量和使用壽命”。
“這”
周必先看了李學武一眼,遲疑了一下,見他目光深邃,不是不懂裝懂的模樣,從使用角度倒推生產設計,也是一種研發思路。
“我先給您講一下發電機的生產環境,以及質量保證”。
“還有安全操作和防護措施”
李學武補充強調道:“尤其是生產中常規安全和極端情況的處理應對”。
這下麻煩了,周必先是機械廠的業務副廠長,本身對機械設計很有工作經驗的。
但是今天遇著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不問他工藝設計,不問他系統工程,反而從生產和產品的角度來考問他。
為什么?
他這一瞬間已經有了思考,對方顯然很清楚,自己這邊一定是有了設計方案的,常規設計自然不是問題,重點還真就是對方所提出的這些。
安全、操控、質量等等,他斟酌著話語,以全生產線工程、工藝系統為基礎,從李學武關心的幾個方面開始闡述設計思路和機械工程的應用。
這當然不是簡單的工作,因為李學武時不時的會打斷他,就他所提到的關鍵點進行提問。
雖然周必先能看得出李學武不是專業的工程設計人員,更不是生產業務型領導,但對方敏銳的思路,以及看待問題獨特的視角,很是讓他佩服。
每每打斷他的講述,必定是有的放矢,并且就他的解釋,還能提出針對性建議和意見,這在領導層里面很難看到的。
他當然不一樣,他是從車間里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每個工程都有一個或者幾個,是生產業務型的領導。
軋鋼廠的聶成林就是這樣的,這是工作需要,也是組織需要。
看著兩人坐在那里一唱一和的,程開元的臉色愈加的難看起來。
剛才李學武當著他的面給第一機械廠難堪,可不就是落他的面子嘛。
原因屋里的人都很清楚,無非是自己跟李懷德之間的矛盾延伸。
那一段夾槍帶棒的話語,就差直接點名道姓了。
就差直接指了機械廠的鼻子罵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滾蛋的話了。
當周必先的目光看向他的時候,臉熱,臉紅,氣的心砰砰直跳。
可他能說什么,明明知道李學武是故意的,可他當時如果開口,說不定就被李學武踩在腳底下了。
有的時候機關里的爭斗就是這么膚淺又直接。
你跟我不是一路人,那么在日常工作中,有面善手黑的,也有一言不合就掏刀子開干的。
反正都是借著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的態度和借口來說事,真是刀槍棍棒的,可不就招呼上了嘛。
周必先是傻子嗎?是第一次參加工程項目談判會議嗎?
當然不是,他有著很好的談判經驗,不然也不可能是他帶隊來軋鋼廠了。
可從一開始周必先就被自己,或者一些言論所誤導了,以為軋鋼廠是“正常”的管理秩序。
當然了,軋鋼廠當然是正常的管理秩序了,只是李學武一個人不太正常而已。
也正是不太正常的李學武讓他撞見了,才差點栽了一個跟頭。
這個時候,他已經跟李學武對接上了,更希望老廠長程開元能主動離開。
真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有卸磨殺驢的想法。
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老廠長同這位李副主任不是很友善。
或者說兩人的工作關系不是很和諧。
可是,老廠長也必須承認,李副主任才是主導這次談判會議的負責人,也是關于汽車工業核心產業三條生產線項目的負責人。
要么老廠長一言九鼎,換了眼前這小年輕。
如果沒這個能耐,繞不開對方,周必先覺得還是來得實際點好。
他跟軋鋼廠誰都沒有仇,更跟廠里的計劃外任務,跟經濟沒有仇。
周必先自然是不希望介入到軋鋼廠這邊的麻煩中來,所以各交各的。
現在要把李副主任搞定,回頭跟老廠長的私人關系還是得維護。
可現在老廠長不走,坐在那自己生悶氣,那眼神看似也把他怨恨上了,這實在是讓他一邊應付李學武,一邊在心里叫苦。
常言道: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他自己沒有做到,沒有第一時間搞清楚項目歸誰管,沒有主動拜訪,現在就得受這個。
“你們廠有沒有考慮過技術引進?”
就在周必先講解完三個項目生產線設計方案之后,在他的期待中,李學武提出了這個問題。
跟他預想中李學武將要問到的刁鉆問題不同,這一次卻是天馬行空的問起了技術引進。
“李副主任”
周必先遲疑了一下,確定著問道:“您所說的技術引進是指?”
“整條生產線,包括最先進生產設備的設計思路和機械制造工藝”
李學武點了點手邊剛剛對方提供的設計方案,道:“你應該懂我說的意思”
“你們提供的這份設計方案,很大一部分都是有待工藝細化和技術提升的”。
“您說的我明白”
周必先聽李學武談到了技術引進,態度就已經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剛才主動談合作的樣子了。
就是的,現在成了李學武要賣給他技術,他當然是反客為主,成了甲方。
“可是您也清楚,我們廠主要業務還是在機械設備上,類似于軋鋼廠這樣成套、成系統的設計生產線的任務很少能碰到”
“就算是您所說的技術引進能大大提升我們廠生產系統設計能力,可也是屠龍技而已”。
“目光過于狹隘了”
李學武聽出了他話里的拒絕,收起了桌上的筆記本,神態隨意地說道:“你說生產工藝設計能力是屠龍技,明天呢?”
“萬一遇著真龍了怎么辦?”
他微微點頭,看著周必先說道:“往前倒十年,不,五年,你敢說能接觸到成系統的工業生產機械訂單嗎?”
“不一定吧,這樣的訂單可以有,但你們廠不一定能夠搶得到”
“五年后的今年,你這不就是遇到真龍了嘛,你手里的技術真的能屠龍嗎?”
“我跟你講一講實話”
李學武手掌按在了對方提供的方案文件上,道:“你的方案,在我這里過不去”。
“李副”
聽見李學武這么說,會議室內眾人全都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而周必先也是愣住了,隨即激動的就要開口說話。
可他還沒等說出來了,就被李學武抬手制止了。
“先聽我說”
李學武很是認真地看著他,講到:“首先,我對你沒有意見,對今天在這間會議室里的任何人都沒有意見”
“其次,我說你們的設計方案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你也一定能看得出來”
“最后,我給你講,為什么在我這里通不過這份設計方案”
李學武從自己的筆記本
周必先緊皺眉頭,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拿起那份文件看到上面的標題時,真的就震驚了。
“說你們的方案通不過,也不僅僅是設計方案有問題”
李學武在他看文件的時候講道:“包括電控系統、發動機和變速箱生產系統,意大利最大的游艇制造商將會同軋鋼廠合作,提供全套的生產工藝和機械設備”。
“李副主任!”
周必先還沒開口,坐在一邊的程開元先是表達了不滿:“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你這不是耍人玩嘛!”
聽見他如此說,周必先也是抬起頭,目光鎖定李學武,等著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剛才自己又是客氣,又是解釋的,費了這么多口舌,你要是不用我,早說好不好。
他當然不會說出自己被耍了的抱怨話語,因為這在商業談判中沒有任何作用。
可程開元說了,他就勢表達出了自己的不滿。
如果李學武不能給他一個很滿意的解釋,他不介意發動自己的關系,把這件事曬開來講一講道理。
辦公室里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本應該是雙方的問題,現在成了三方。
程副主任對李副主任表達了不滿,造成了軋鋼廠一方的分裂。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學武的身上,真似是千夫所指,壓力驟增。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瞥了滿臉怒氣的程開元一眼,眼皮一抹噠,冷聲道:“程副主任,工業貿易生產項目是直接對李主任負責的,您要聽,先跟李主任打聲招呼為好”。
就這么一句,差點把程開元噎死,臉色都成了豬肝樣。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還有外人在場,還是他的“娘家人”,李學武真是一巴掌把他呼在了墻上。
李學武沒等他開口斥責,已經轉頭看向了周必先,道:“我現在跟你講一下,為啥要聽你的解釋”
“因為我想給你,給第一機械廠,給咱們自己的機械工業一個機會”
他微微昂了昂頭,道:“就算是我們跟意商簽署了技術和設備引進協議,可我依舊希望你們能拿出比他們更完美的技術解決方案”
“事實證明,是你們自己不行”
李學武很是直白地講道:“連我這個外行都能挑的出來毛病,你覺得自己做的方案很完美了是嘛?”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們的方案達標,軋鋼廠還可以舍棄外商的方案?”
周必先很是冷漠地將手里的那份文件撂在了桌子上,表達著自己對這個解釋的不滿意。
“當然,你覺得這意商白給我們的技術軋鋼廠真的很稀罕?”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很是認真地講道:“我們寧愿用錢去買!”
“我不信”
周必先微微搖頭,先入為主地認為李學武就是在耍他,報復他的“不禮貌”。
“信不信由你”
李學武攤了攤手,道:“我只告訴你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最貴的東西,就是標價免費的那個”。
周必先眼神微微一動,這一次倒是沒有反駁李學武,可還是盯著李學武,想聽聽他怎么說。
李學武講道:“引進這些技術和設備,我們是要用其他方案來還這部分債的,可以說是虧本的”
“但是,從長遠發展角度出發,我們還是賺的”
“用時間來換空間”
李學武點了點桌上的剛才周必先放下的文件道:“你如果能做得出來,我就敢跟意商叫板,合作代工的費用至少翻十倍!”
“十倍,知道多少錢嗎?”
周必先這一次沉默了,遲疑了,目光思索,顯然是聽進去李學武的話了。
“很遺憾”
李學武撇了撇嘴,道:“今天你并沒有叫我滿意”
“軋鋼廠需要在短時間內,快速實現汽車工業的崛起,等不起你們這種慢悠悠的發展速度”。
“我再給你講一個特別現實的問題”
李學武手指虛點了點他,道:“就你這個心態,如果全國的機械工業體系都是如此,那我這輩子恐怕都用不上國產機械了”
“你以為我是高興的?不,是悲哀”
李學武就這么直白地對周必先說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你的目光太短淺了,僅僅能看到眼巴前這塊地皮,稍遠一點都不愿費力氣抬頭,去努力”
“還屠龍技,今天我這條大龍擺在你面前,你有能耐吃得下嘛!?”
周必先的臉色漸漸的嚴肅了起來,看向李學武的眼神也逐漸復雜。
李學武現在說的話絕對沒有私人怨憤,更不帶個人感情色彩,他聽得出來全是對自己剛才那個工作態度的不滿。
“這么告訴你,今天這個機會擺在你的面前你不抓住,以后就且等著后悔去吧”
說著話,李學武站起身,拿了筆記本和文件就要轉身離開。
周必先看著李學武會同了秘書已經走到門口了,突然站起身問道:“李副主任,可以談談技術引進嗎?”
“你這算什么?一魚多吃,空手套白狼?”
臨近下班之前,鄺玉生在辦公室里堵住了李學武,兩人也是好長時間沒有坐在一起扯閑蛋了。
知道李學武工作忙,會議多,他自己也是一樣,所以趕著下班點,都別耽誤了。
這會兒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下午那場會議也早就偃旗息鼓。
可會議之后的風波卻是在全廠機關傳播開了。
關于外商技術介入軋鋼廠汽車工業的話題不算是最火的。
大家比較八卦的是李副主任在會議上直接硬懟程副主任,他們看熱鬧可不嫌事大,倆人打一塊才好呢。
跟機關職工關注重點不同,機關干部比較關心李副主任牽頭,巧妙的以技術引進,工程機械工藝共享的名義,同機械廠達成了一系列的合作。
這里面包括技術維護、改進和設備的安裝、仿制等等。
而在這幾條生產線之外,除了直接技術引進和設備引進的項目,其他工業生產流水線項目也都交給了第一機械廠來負責設計。
當然了,吃了軋鋼廠的技術和工藝,后面那些項目的談判對方自然嘴軟了。
具體合作協議的財務數據如何他們自然還沒看到,可聽說是以極低的價格簽下來的,這一點大家比較關注。
不是他們為軋鋼廠又省了一筆錢而高興,而是看到了貿易項目工業的崛起。
小成本,大發展,代表了以李懷德為核心,以李學武這樣年輕干部帶頭奮進的管理隊伍的戰斗力。
不要小看了這種影響力,這恰恰是李懷德所在意的,所需要的。
只有不斷創造奇跡,用這種以小博大的工作成績吸引更多人的關注和支持,才是干群基礎快速穩固的法寶。
什么叫正治站位啊,什么叫核心思想啊,可不就是在這種絕對的影響力下的產物嘛。
為什么軋鋼廠的人都把李學武當廠領導看待,為什么丁自貴等人要來找他匯報工作。
包括現在的鄺玉生,這都是在用腳投票和站位。
組織的藝術魅力在于它并不是強迫的,更不是威嚇的,是以德服人,是潛移默化,是春風細雨。
就是在這種不知不覺間建立正確的引導方向,創造傲人的成績,來實現正向凝聚力。
影響是日積月累的,是人脈關系的發展,是正治利益的選擇。
天黑了,李學武都不下班,舍了家里的老婆孩子陪著一個大老爺們,難道他有病啊!
這就是組織干部的無奈,有的時候他們之間也知道彼此討厭這個,可誰又能逃得出這個怪圈呢。
“你說我是空手套白狼也好,說我是借雞生蛋也罷”
李學武笑著喝了一口茶,道:“反正咱們沒吃虧就行了”。
“合著占便宜在你這里就是沒吃虧啊?”
鄺玉生咧咧嘴角,好笑地說道:“那反過來講,是不是占不著便宜就算是吃虧了?”
“你那我當什么了!鐵公雞啊!”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茶杯,點了點他,笑罵道:“你也不想想,咱們廠哪個部門吃預算最多,我這可都是在幫你的忙呢”。
“嘿!我可不領你這個情”
鄺玉生笑著喝了一口熱茶,隨后說道:“等什么時候你主管財務了再說吧”。
“得好人沒好報”
李學武探了探手,道:“我就算是做了這些又有啥用,沒人感謝沒人夸的”。
“你這叫小人得志”
鄺玉生倒是敢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我今天可算是見著了”。
李學武的笑意突然變的意味深長,跟鄺玉生看過來的眼神一樣。
“可別亂說,我都沒聽明白你說的啥意思”。
“嗯,你不用明白”
鄺玉生疊了腿,抿了抿嘴道:“你做都做了,對吧?”
他又不是傻子,下午的會議他都有聽說具體內容,哪里不知道這就是李學武下的一個套。
說不定第一機械廠的情況早就擺在他的案頭上了,而對方跟程副主任的關系更是全廠皆知的。
要說李學武沒有個準備,或者說不是沖著程副主任去的,打死他都不信。
“不過說實在的,你這一招鮮,吃遍天啊”
鄺玉生抬了抬眉毛,道:“從外商手里拿技術,做代工,再跟相關單位合作,用技術換成本”
他很有感觸地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擱我是如何都想不出如何來運作的”。
“雕蟲小技而已”
李學武謙虛地說道:“上不得臺面,做大事還得是您這樣本本分分的才行”。
“這是夸我還是罵我呢?”
鄺玉生笑了笑,點了李學武,道:“咱們廠有你一個這樣的就行了,我們服從命令聽指揮就好”。
“呵呵呵您真會抬舉人”
李學武好笑地打量著他,問道:“人家都說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我發現您這嘴會說話了呢”
他故作意外地說道:“咋就突然學會夸人了,找和尚開光了咋地?”
“這玩意兒還有開光一說呢?”
鄺玉生好笑地鬧了一句,隨后嘆了口氣,道:“與時俱進嘛,我這張嘴可是給我惹了不少麻煩”
“我愛人勸我不要這樣,不能人人戴高帽,可以學習學習看到別人身上的優點”
“唉沒想到到老了,還得學習做人”。
“呦呵!這我得問一句了!”
李學武故作驚訝地探了探身子,道:“您這是換了媳婦?”
看著鄺玉生瞪眼睛,李學武好笑道:“我可不信嫂子才開始勸您這些話”。
“哈哈哈哈”
鄺玉生本來瞪眼睛的表情突然破防大笑了起來,自己也頗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以前是有說過的,可我這人你也知道,脾氣不是很好”。
“嗯,這個形容詞我覺得有待商榷”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是遇到什么事了?”
“嗯”
鄺玉生收起了笑容,遲疑了一下,面色有些嚴肅地說道:“我這個人不是很討人喜歡的,有什么意見直來直去的”
“有的時候著急了還會喊,還會沖動,沒少給領導惹麻煩”。
李學武一聽就明白了,鄺玉生也是老干部了,經歷了這么多,怎么可能看不出單位里的深淺。
以前脾氣沖,無非是背靠聶成林和楊鳳山一系,天然的有背景。
現在的他頭部頂天,腳不沾地的,估計也是被聶成林的情況嚇到了。
不然他也不可能因為程開元在生產會議上的講話而放炮。
李學武沒在家,也是聽沙器之跟他說的,當時鬧的好不愉快了。
“脾氣嘛,在我看來有能耐不怕脾氣大”
李學武捏了捏手指,語氣淡淡地說道:“脾氣不大反而證明他沒有膽子做事”。
“你比我會說話,呵呵”
鄺玉生或許知道了李學武的意思,笑著應了一句。
李學武也是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形勢是有些復雜的,可你我都不是左右局勢之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招手示意站在門口的彭曉力進屋給對方續水,嘴里感嘆道:“一字在忍,一字在做”
“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作”
李學武趁著彭曉力倒水的工夫,掏出煙盒甩了一支給對方。
彭曉力很有眼力見兒地幫鄺玉生點了,惹得對方多看了他幾眼。
李學武點了煙,抽了一口,看著鄺玉生說道:“車間那邊還是多請示,勤匯報,工作都不是很好做,可領導都看得見”。
“嗯”
鄺玉生使勁抽了一口煙,悶著聲點了點頭。
兩人沉默了許有三五秒鐘,他這才又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問道:“程副主任那邊?”
“嗯”
李學武嘴里含著煙,輕應了一聲,沒再多的表示。
可鄺玉生已經知道了他要問的答案,心里咯噔一下,臉色有些僵硬。
又是十秒鐘的沉默,他這才低聲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日子得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你這組織學習沒跟上啊”
李學武從身后小幾上拿過一本紅皮書扔在了茶幾上,示意了鄺玉生道:“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
他一邊說著,嘴里一邊冒著煙,就跟大仙似的,整個人都顯得玄幻無比。
鄺玉生沉默著抽了一口煙,眼神有些晦暗,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了。
李學武很清楚,也很理解他的這種情況,眼瞅著風暴降臨,自然誠惶誠恐。
更是對未來的惶恐不安,人心思靜,有些人已經厭倦了這種無休止的爭斗。
可就像是李學武所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缺少爭斗的理由,更不缺少競爭的土壤和環境。
不是都說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刀光劍影。
越是畏懼,越是死的快,向死而生,說不定還有一擊之力。
最后一口煙抽完,鄺玉生按滅了煙頭,站起身跟李學武點了點頭,兩人同時伸出了手,想要跟對方握手。
這一刻的默契讓壓抑的氣氛得到了緩解,相視一笑。
“小心為上”
“你也是”
說了最后一句,李學武招呼了彭曉力去送他,鄺玉生還當著李學武的面夸了夸他。
等彭曉力回到樓上,發現領導已經準備好了下班的東西。
“領導,我來吧”
彭曉力主動接了李學武手里的皮包,拿出沙副主任交給他的鑰匙落了門鎖。
跟在領導的身后,沿著長長的走廊,往樓梯口方向走去。
“您回來了”
依舊是秦京茹給開的大門,笑著打過招呼后,她倒是發現李學武身后的秘書換人了。
再看了一眼吉普車那邊,見韓建昆還在,這才回過神。
“這是彭曉力,以后接替器之的工作”
李學武主動給她做了介紹,隨后又對著彭曉力介紹道:“秦京茹,來幫我愛人照顧孩子”。
“嫂子好”
彭曉力倒是嘴甜,見著秦京茹就知道是誰了。
他嘴里打著招呼,回頭看了一眼車上,這才又說道:“韓大哥比我大兩歲”。
“啊,是嘛,您好”
秦京茹爽朗的性格跟誰都能說上話,即便是第一次見面的。
她怕啥,能入了李學武的眼,頂替沙器之做秘書工作的,又怎么可能是壞人。
“我來吧”
秦京茹主動接過他手里的皮包,這里不是她家,眼瞅著韓建昆又要送他回家,所以也沒說其他客氣的話。
看著吉普車離開,關上大門再回身,李學武早就進屋去了。
看得出今天的李學武興致不高,剛才說話聲都帶著疲憊,不知道又怎么了。
從羊城回來這兩天基本上都是如此,老太太問過,說是工作辛苦,累。
她不是很理解李學武能有多少工作累成這副模樣,不過心里已經提醒自己要小心了,別觸了他的霉頭。
“拿!”
“拿!!”
“呀!!!”
剛一進屋,秦京茹就聽見李姝的大嗓門。
這小丫頭脾氣大著呢,她說要的東西,你第一遍沒反應,她第二遍就會加一個音量。
第二遍再沒反應,她就生氣了,直接像是要罵街的樣子。
“你跟誰倆呢!”
秦京茹瞧見李學武正站在李姝的面前嚇唬著:“分得清大小王不,知道誰是爹不?”
李學武點著李姝的小手,教訓道:“警告你,跟我說話客氣點”。
李姝瞪著大眼睛抬起頭看著叭叭,好像被爸爸的態度嚇著了一般。
秦京茹剛想過去哄了李姝,卻只見李姝笨拙地抬起小腳,咬著牙使勁兒“踩”了爸爸的大腳。
她也是不管踩沒踩著,反正蹬了一下,轉身就跑。
這小丫頭才一歲多一點兒啊,報復心也太強了。
剛才她踩的有多賣力氣,這會兒逃跑的就有多狼狽。
小身子因為緊張晃晃悠悠的,跟小企鵝似的。
“你站住!”
李學武故意逗她,跟在她后面緊追不舍,怕她摔了碰了,還用手護著。
可慈愛的老父親嘴里卻是不饒人的,一個勁地喊著小棉襖漏風了,真該修理修理了。
“小姝不修不直溜兒!”
“呀咯咯咯”
李姝也知道叭叭在逗自己玩兒,小腿兒緊著倒騰,圍著沙發跟爸爸捉迷藏。
看著李學武的臉上沒了剛進門時的疲憊,秦京茹微微一笑,往廚房去了。
她一邊走著,還一邊提醒道:“小寧姐說想吃面條,咱們晚上吃撈面啊”。
“啥都行”
李學武倒是沒在意這個,聽得出來,秦京茹是怕自己說她浪費,不懂節約。
不用想,準是老太太說了她了,或者確實是顧寧想吃這個了。
面條,純白面,這玩意兒擱這個時候,大小伙子吃幾碗都不成問題。
就算是家里不缺米面糧油的,可老太太日子過的仔細了,時不時的也有心疼的一面。
可惜了,她不負責廚房,又管不住孫子、孫媳婦的嘴,還有個好吃的秦京茹,這家里的伙食真是頓頓都超出她的預想標準。
當然了,老太太可有深沉,話忍不住也只說一次,得了孫子的解釋,便沒再提過。
兒孫自有兒孫福,現在都多大歲數了,就算是自己兒子這么過日子,她都懶得管了,哪里會給孫子臉色看。
這會兒聽見李學武的聲音,老太太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看見父女兩個在玩鬧,笑著叮囑別磕著。
李學武趁著機會捉了李姝,作勢在屁股板上拍了兩下,可大魔王完全不當回事兒。
“明兒周六了吧?”
看了老太太一眼,李學武笑著建議道:“等我下班回來,咱們一起回四合院那邊吧”。
“那敢情好”
老太太拿著木梳梳理著散落的白發,笑著道:“剛做夢還在家來著”。
“夢見什么了?”
李學武笑著問:“別不是夢見我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