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衣旰食沒有。
但真的是勞模。
彭曉力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余大儒蕭瑟的背影上了車離開,這才撇了撇嘴,轉回身干活去了。
“真把自己當大尾巴狼了”
聽著彭曉力的嘀咕,李學武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在意。
這小子最近秘書工作拿起來了,整個人瞅著都“囂張”了不少。
當然了,囂張這個詞是顧城提的,用彭曉力自己的話來形容,更應該是從容。
對工作從容不迫,對挑戰從容面對的從容,像李學武一樣的從容。
在彭曉力看來,領導在完成本職工作的同時,還要兼顧管委辦的工作,更要負責對外貿易等幾個項目的管理工作,屬實不容易。
軋鋼廠就這么多工作了,再加上衛三團的另一份職務,彭曉力只覺得自己分身無數也做不來。
但看李學武,更沒有著急的時候,即便是總有問題找上門,也都能有條不紊地處理掉。
在外人看來,李學武當然有大將風度,當然有鎮海石一般的沉穩。
但這份沉穩和從容,還要看他多少個日夜的謀劃和關系基礎的搭建。
沒有第一天、第一步的付出,哪來今天的泰然自若。
可外人只會看他今日的成功,忽略了他以往的努力,好似以往的種種都是今日的果,卻把因果關系調過來看待。
臨近中午下班前,彭曉力輕聲敲門,帶著兩個人走進了辦公室。
“領導,宣傳科和廣播站的同志來找您”。
“嗯嗯”
李學武正低著頭看文件,隨口便應了一聲,幾秒鐘后這才抬起頭看了已經走到面前的兩人一眼。
“李副主任好!”
于海棠自然是跟李學武熟識的,見李學武抬頭,便笑著打了招呼。
見李學武的目光又看向了身邊的同事,主動介紹道:“這是廠報的柴春連柴主任”。
“李副主任好!”
柴春連有些緊張,雖然也跟李學武見過面,但不是很熟悉。
不過李學武倒是知道他,這會聽于海棠的介紹,放下手里的文件招呼道:“我知道,咱們廠有名的筆桿子”。
“不敢當!不敢當!”
柴春連見李學武這么夸他,連連客氣道:“在您面前,我哪里敢稱筆桿子,較您相差甚遠了”。
“太謙虛了不是”
李學武站起身笑著同兩人握了握手,隨即示意了對面的座位請了兩人坐下。
這間辦公室于海棠熟悉的很,以前來過好多次了。
只不過那個時候太過莽撞,不知深淺,做著處長夫人的美夢,一頭撞過來,碰了個滿頭包。
有一段時間,這間辦公室對她是禁止訪問的,甚至上三樓都會被詢問制止。
當然了,今時不同往日,做錯了事,挨了一巴掌,她也用一些犧牲換來了自我救贖的機會。
搭上李主任的便車,走上了另外一條路,重新回到了這間辦公室,看到了曾經念著的男人。
其實回想起來,她自己也是后悔,性格里的沖動讓她失去了很多,也成長了許多。
接到廣播站副站長任命的那天,她獨自在辦公室哭了許久,不止一遍地問自己,以前都在想什么,為什么要那么干。
她真的喜歡李學武嗎?
不,她并不喜歡李學武,僅僅喜歡李學武身上的光環,那份職務,那份榮耀。
甚至受于麗的影響,看到了李學武深厚的背景關系,以及隱隱的財富。
經歷過了大起大落,她才看清了自己的本心,她不適合當處長夫人,這輩子倒是可以試試當處長。
“李副主任,今天是來請您幫忙的”
于海棠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看過柴春連一眼后,主動開口道:“在您和李主任的關心和支持下,《紅星訪談》節目得以上線……”
“主要還是李主任的支持”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她,隨后對著兩人說道:“我聽說節目的反饋很好嘛,廠職工很是喜歡啊,你們廣播站是做出成績了的”。
“謝謝李副主任!”
于海棠微笑著應道:“沒有您的關心和幫助,我們哪里有機會做節目”。
攆著夸了李學武之后,見他笑了,這才又說道:“上次李主任的專訪獲得了很大成功,我們想在下一期《紅星訪談》節目邀請您做個專訪”。
“李主任的專訪我聽了的,是對全廠工作目標和未來做了規劃”
李學武首先肯定了上一期專訪的成功,隨后又評價道:“廣播站在采訪和播音中表現很優秀,值得表揚”。
“但是,給我做專訪不合適”
他笑著看了看兩人,抬手示意要說話的于海棠聽他解釋:“首先是時間上不合適,畢竟年初,政策發布需要,宣傳需要,對吧?”
在講到這的時候,李學武特意點了點廠報的柴春連。
而后繼續講道:“其次其他廠領導應該也有話想要跟全廠職工說,領導應該排在前面嘛”。
“最后一點”
李學武笑著看向于海棠,說道:“關于政策類的談話,我其實沒有資格在廣播上講說的”。
“其實是這樣的”
于海棠示意了身邊的廠報主任,解釋道:“廣播站想同廠報一起對您做個采訪,談一談過去一年的工作經歷和生活,把成功經驗分享給大家”。
“那我就更沒什么可說的了”
李學武攤了攤手,笑著道:“我才二十出頭,剛剛參加工作一年,哪里有什么成功經驗能跟廠職工分享的”
《才》
于海棠和柴春連聽了李學武的話,腦子里瞬間便出現了這個標題。
他們想了,真要以這個字擬一個八百字小作文,一定爆火。
當然了,爆火的意思是文章火了,他們爆頭。
才!二十歲出頭,剛剛!進廠兩年,我們就已經仰望您了,您還想怎么成功?!
如果李學武去年的人生經歷都不算成功的話,那軋鋼廠好像沒人有資格提成功二字。
沒等他們再說什么,中午下班的鈴聲已經響了,再打擾領導吃飯就顯得不好了。
兩人從李學武辦公室里出來,對視一眼,只覺得腦瓜子一片空白。
今天這一趟倒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是刷新了對成功二字的認知。
從今天開始,二十一歲以下未到副處級,或者副處級干部年齡超過二十一歲的!
都!不!叫!成!功!——
“李副主任!”
“李副主任好”
“領導好”
從保衛樓三樓下來,到主辦公樓后面的小食堂,一路上一直都有人在問好。
能是被李學武主動打招呼問好的,也就那么幾個人。
所以大家看到的便是李學武謙遜禮貌的一面,聽見誰打招呼都會點頭回應。
年輕、位高、有能力,多才、多金、有氣度,怪不得要被人關注和議論。
一米八幾的身高,勻稱挺拔的身形,頭戴塔帽,身穿黑色呢子大衣、黑色褲子、黑色皮鞋。
老話兒說的好啊,一身黑有人追,一身白迷一堆。
就算是知道李學武已經結婚了,就算是知道自己跟李學武沒可能了,機關里也不乏有姑娘還在惦記著他。
又不是動真格的,擱心里惦記也不犯法。
過了年才二十一歲啊,真年輕啊,配誰都合適!
餐廳,李學武將大衣和帽子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這邊有服務人員管理著。
軋鋼廠辦公區還是承自接收前的工廠,只是后來建了保衛樓和輔樓。
小食堂也是原本就有的,當初并不是食堂的作用,所以并沒有與主辦公樓連接。
春夏秋三季還好,除了下雨天,去食堂吃飯都很方便。
但到了冬天,北方的天氣真是能凍死人的。
尤其是小食堂的位置,太陽光都被主辦公樓遮擋住了,寒風呼嘯,陰冷異常。
從辦公樓走到這邊,如果不穿棉衣,怕不是要凍的打哆嗦。
可要是穿了棉衣,你就想想軋鋼廠的暖氣有多狠吧。
門外零下二十多度,門里零上二十多度,溫度差能達到五十度。
進了屋不說跟進了澡堂子似的吧,可吃飯穿著棉衣,非捂出一身汗來不可。
你出了汗在屋里能忍,可一會吃完了還得出門呢。
這個年代的棉衣里子是真的棉花,不是羽絨服。
棉花就是再抗風,這老北風一吹也透了。
零下二十多度,再加上背陰面兒,別想好了,非感冒了不可。
“今年說啥也帶把連廊修上,不然要凍死我!”
丁自貴隨著李學武進了門,哆嗦了一下后,把自己的棉大衣脫了,交給了服務員。
見著李學武在前面,他嘴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李學武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當初是誰說的,忍忍就過去了”
“嗨”
丁自貴絲毫不覺得臉紅,晃了晃手里的飯盒,道:“當初誰叫咱管著這碼子事兒呢!”
“這叫什么?”
他扒拉了李學武一下,逗笑說道:“現在我不當家了,當然可以不知柴米貴!”
“那就從委辦的經費里面出”
前面排隊的景玉農回頭看了兩人一眼,撇嘴道了一句。
丁自貴好笑地拉著李學武排在了她的后面,道:“領導,用誰的錢無所謂,重要的是別叫同志們凍著不是”。
他回頭看了李學武一眼,笑著道:“我也是好心,想著讓大家好好吃飯嘛”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
李學武站在后面敲邊鼓道:“丁主任說的有道理,是該讓大家好好吃飯”。
“你看!”
丁自貴得著李學武的支持,更加大膽了,對著前面的景玉農說道:“領導,李副主任都支持了”。
“他支持,他出錢唄”
景玉農頭也沒回地說道:“保衛組的經費多不多,多的話給大家謀福利,我也支持”。
“保衛組的錢我哪敢動”
一提到錢,李學武的口風立馬就變了:“所有經費審核都得聽我們組長的”。
這么說著,他又對著回頭看自己的丁自貴說道:“要不老丁你等等,等我跟董副主任說一聲的”。
“你可真行啊”
丁自貴無語道:“這一桿子直接給我支到鋼城去了!”
他轉回身對著前面的景玉農說道:“要等董副主任同意,再走完手續,春天都特么到了!”
“那不正好嘛”
景玉農笑著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一步,將飯盒遞給了何雨柱,道:“少來點,何師傅”。
“得嘞”
何雨柱今天在小食堂值班,見著領導在排隊,主動接了飯盒幫忙打菜。
“一等手續辦完,開春正好動工”
景玉農看了李學武一眼,又對著丁自貴說道:“怕就怕你等到明年這個時候,李副主任的手續也辦不下來”。
“唉”
丁自貴嘆了口氣,無奈道:“領導,還是您了解李副主任的為人啊!”
這話說的有口無心,本是句玩笑話,可在景玉農聽來卻覺得內涵她。
瞅了李學武一眼,沒接丁自貴的玩笑話,接了何雨柱遞過來的飯盒轉身上了樓。
丁自貴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景玉農的背影,回頭又看了李學武一眼,問道:“這……領導這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示意了前面道:“打飯”
丁自貴將飯盒遞給何雨柱,嘴里猶自疑惑道:“難道是我說錯話了?”
“誰知道呢”
李學武混不在意地跟傻柱點了點頭,隨口說道:“女人嘛,總有那么幾……嗯哼”
給了丁自貴一個你懂的眼神,便沒再往下說。
丁自貴癟了癟嘴,一副了解和認同的表情,接了飯盒微微搖頭道:“女人心,海底針啊”
說完又打量了李學武一眼,湊趣道:“還是你懂女人心啊”
“滾犢子”
李學武上前一步,將飯盒遞給傻柱,點了兩個菜,又要了菜湯澆米飯上。
“這話你可得注意點,得罪領導,小心給你穿小鞋!”
“哈!你這話才應該注意點呢!”
丁自貴站在一旁等著李學武,嘰咕眼睛道:“我瞅景副主任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好,小心點吧!”
“呵”
李學武撇了撇嘴角,輕聲回道:“知道就行了,說出來影響團結”。
傻柱看著兩人扯犢子,好笑地打好了飯菜,還特意多加了一份肉菜。
對李學武的照顧和偏愛,他都不顧著點影響了,好在這里是干部食堂,沒那么多人說閑話。
要真是在大食堂,就雨水來吃飯的時候,那種偏愛才惹人閑話呢。
你別看這小食堂不是很大,但吃飯的人并不少。
副科級以上干部都可以來這邊就餐,就是三產那邊的干部也一樣享受這個待遇。
三產管理處的車間干部很是有一部分從其他工廠支援來的。
懂技術,懂管理,懂生產,在生產合作中,服從三產管理處的領導和統籌規劃,配合完成生產任務。
而對這些人,從一開始軋鋼廠就表現出了大方的一面。
除了軋鋼廠職工個人享受的待遇外,其他公共待遇都有三產干部一份。
包括澡堂、理發、電影、服務部等等,自然也包括小食堂和大食堂。
三產車間主任的崗位就是副科級,比軋鋼廠生產車間主任崗位低半級。
何雨水是三產紡織車間的主任,雖然不是軋鋼廠的干部,可也享受這份待遇。
但你要問何雨水是不是副科級干部,這個不歸軋鋼廠管,她是紡織三廠的干部。
何雨水上班時在哪吃飯完全決定于她哥在哪值班。
有她哥在,她還能吃不飽飯?
“哎!何師傅”
丁自貴見李學武打完了飯接飯盒,突然想起什么,對著傻柱問道:“你們劉主任怎么樣了?”
“這我哪知道去”
傻柱笑著說道:“我就是一干活的,你們領導的事我哪敢打聽”。
“快走吧,飯都涼了”
李學武懟股了丁自貴一下,示意他趕緊上樓。
丁自貴看了何雨柱一眼,對著李學武嘰咕嘰咕眼睛,輕聲說道:“我記得好像誰跟我說過,他們兩個有一腿來著……”
“嗯,還有兩腿呢!”
李學武一邊上了樓梯,一邊回道:“一條腿玩著有啥意思”
“呵呵呵”
丁自貴就是這樣的人,私下里看著挺不著調的,實際對工作很認真負責。
也就是跟李學武閑扯淡,真當著領導的面,他才不會說這些呢。
當然了,你要是覺得他是信任李學武,不把李學武當外人,啥都說,那就是純扯淡了。
就他們兩個私下里說的這些,就算是叫人聽了去又能有啥。
是劉嵐不愿意啊,還是傻柱不愿意啊,丁自貴在乎嗎?
你要說他一個大主任扯八卦玩,丟份兒了,他倒是還上點兒心,可人家是兩個處級干部扯閑蛋,一般人還真沒資格聽呢。
職場上哪有閑話啊,真正扯閑話的都是無用之人。
丁自貴的這幾句閑話說出來,跟李學武有了話題可聊,又布了一個小小的試探,這才叫老謀深算呢。
日后這幾句閑話傳出去,定是李學武大嘴巴背后講究了他。
只此一事說他自然必不可能,備不住還有其他意圖。
到時候就該防備李學武,或者探查李學武提及此事的動機。
找話題,是他已經關注到了那個案子,甚至已經知道津門發生的事也與這個案子有牽扯。
至于知道了多少,又想要做什么,那便是丁自貴今天突然出現在李學武身邊的目的了。
“還是年輕人玩的花”
丁自貴聽了李學武的調侃,笑著扯了一句,目光又往樓下掃了一眼,嘴里說道:“這劉主任官運不旺啊”
說完看了走在一旁的李學武揶揄道:“有這么多人保駕護航都能翻車,可真是……”
“丁主任”
李學武嘰咕了一下眼睛,笑著問道:“你今天怎么突然關心起她了,難道你們之間也有……嗯哼,那個一腿?”
“去你的吧”
丁自貴笑罵了一句,隨著李學武進了包間。
包間里這會兒已經有人提前到了,韋再可和卜清芳正說著開年宣傳的事。
見著李學武兩人進來,眾人打招呼挪座位,讓了兩人坐下。
“哎!李副主任,津門一趟怎么樣?”
韋再可笑著打趣道:“聽說所獲頗豐啊!”
“再說!”
卜清芳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對著韋再可嚇唬道:“再說李副主任可要跟你動粗了”
“動‘粗’也不會跟老韋啊”
丁自貴笑著拿卜清芳的話開玩笑,還跟他們幾個嘰咕眼睛笑著。
“滾你爹個蛋的!”
卜清芳可不會慣著他,張口就罵了他一句,隨后點了他說道:“還大主任呢,寒磣不寒磣!”
說完對著李學武提醒道:“離這人遠點啊,小心學壞!”
“我寒磣?!”
丁自貴滿臉委屈地指了指李學武對著眾人問道:“他還跟我學壞?”
“少往我們身上靠!”
卜清芳白了他一眼,隨后對著李學武問道:“廠報和廣播站的同志去拜訪你了吧?”
“卜副組長,您知道啊”
李學武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剛剛就在我辦公室說這個來著,不過被我拒絕了”。
“什么呀”
眾人一陣茫然,沒聽清楚卜清芳跟李學武說的是啥意思。
卜清芳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后給眾人解釋道:“廠報和廣播站找到我,提交了采訪和專訪李副主任的申請”。
“這是好事兒啊!”
韋再可笑著說道:“李副主任是咱們廠年輕干部的領頭羊,是思想進步的紅旗手,真該好好宣傳宣傳的”。
“我說的也是呢”
卜清芳笑著說道:“李副主任年輕有為,正該給現在的年輕人講一講,如何做好干部工作”。
“您這是夸我呢,還是罵我呢”
李學武笑著擺了擺手,道:“我哪里有資格上廣播做專訪去,要采訪也得從領導開始,從諸位老同志開始”。
“你啊,就是太謙虛了”
卜清芳雖然在心里欣賞李學武的低調謹慎,可嘴上依舊是夸獎著:“真都叫你說的,那專訪不成了調查了”
“哈哈哈”
眾人笑了起來,紛紛打趣李學武,說他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
可誰叫李學武有驕傲的資本呢,眾人想羨慕都覺得沒這個資格。
這間包間基本上都叫他們這個小圈子給包了,每天基本上都是這些人。
從包間門口過,經常能聽到里面的笑聲,也不知道都在說些什么。
一些干部自然向往這個包間,人都有偷窺的欲望。
但這間包間吸引人的是地位,是影響力,是圈子。
能進這個包間吃飯,最基本的,你得得到這些人的認同,還得能融入到他們的話題。
最后,你得獲得他們的信任,能聽到他們說一些工作上的事。
似是畢毓鼎和于德才等人自然是能進這個包間里面吃飯的,但他們很少去。
除非是有工作需要私下里交流,或者跟那位領導協調。
否則輕易不會走進這個包間,去跟這一桌的人扯閑蛋。
你且看看桌上坐著的都是什么身份,不是正處級組長就是老資歷、老同志。
再加上李學武這個算計心思特別多的人,在這屋里,吃飯都覺得噎得慌。
不過也有人向往這里,比如馮行可、郎鎮南等人,要么是分廠來的,要么是外面調來的,都想走到軋鋼廠的核心圈子里。
人都是有自我保護的心理需要,總是怕被甩下去,或者落后于人。
可薄薄的一層門簾,不僅擋住了外面觀望的視線,還擋住了這些人進去的信心。
其實屋里說的話題并不見得就高端,就正經,就是外面那些人所需要的。
比如現在,丁自貴不知道怎么接的茬口兒,又把劉嵐給拎出來抖落了。
你就說,一個為了食堂那點剩飯剩菜就跟著李懷德搞破鞋的女人,即便她稀里糊涂的走到小食堂主任的位置上,你再抖落她還能掉下什么來?
無非就是一地雞毛嘛
李學武其實不愿意說她的事,他知道丁自貴提起劉嵐的話題,就是想引出那個案子。
桌上眾人起哄說起劉嵐自然也不是關心她,都是奔著這個案子去的,也都是奔著津門起的波瀾來的。
一顆石子落入湖中,波瀾推開,蕩起的漣漪哪里是想按就能按得住的。
若是沒有津門的喧鬧,光是李學武參與辦案,李懷德間接去了一趟,就劉嵐涉及其中,又能引起多大關注。
但現在不一樣了,外事部和外經貿的異常態度,工業部后來所表現出來的行為,都通過一條條眼線傳回了京城,到了軋鋼廠眾人的耳朵里。
有聽得多的,也有聽得少的,但要想知道全面的,哪里比得上從李學武口中得知來的準確。
眾人從劉嵐說起,就是想看看李學武的態度。
他若是想說,自然會接這個下茬,若是不想說,眾人說完劉嵐也就結束了。
這個案子的火能從信用社燒到分局,又能從分局往上燒,自然讓他們覺得有內容。
如果沒有,那李學武又怎么會牽扯其中,甚至刮到了李懷德。
如果李懷德沒有得到利益,又怎么會在這一次的碰撞中堅決站在李學武這邊呢。
一切的一切,從結果往回倒推,都能看得出,這里面真有利可圖。
你說這些人真就想從其中獲得什么嗎?
不一定,有的可能身后還有其他關系,有的僅僅是怕自己得不到,而別人得到了。
此消彼長,咱們都在一個維度上,我沒動,但你的位置往高提升了,那不就是我在下降嘛。
所以,波瀾蕩漾到今天,是李學武不得不處理的一件公關問題了。
不過眾人說著,他倒是沒著急開口解釋。
先是照常吃得了飯,等他們把話題逐漸說到了這個案子,又在眾人的目光看向他的時候,這才開了口。
“其實也沒什么”
李學武折疊了擦嘴的紙,放在了筷子一邊,好整以暇地說道:“就是一個沒什么見識的小姑娘,在父母包辦婚姻的過程中產生了一些想法”。
“不是吧”
卜清芳微微皺眉問道:“我怎么聽說是倒查好幾年前的事了,牽扯了都有兩百多人了”。
“姑娘是要嫁人的,是要犯錯的嘛”
李學武語氣隨意地說道:“在她成長的這段時間里,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漸漸的惹出了大麻煩”。
“唉”
也不知道韋再可想起了什么,微微搖頭嘆息道:“少時偷針,大時偷金,今日果,昨日因”。
卜清芳瞥了他一眼,動動嘴角沒說他什么,而是看著李學武繼續問道:“那又是怎么牽扯到了分局的,聽說還惹了你?”
“其實跟我沒啥關系”
李學武無奈地攤了攤手,解釋道:“跟分局有關系也不是直接關系,是原治安處賴山川的兒子,賴一德參與了詐騙殺人案”。
“這個案子其實不復雜,說起來挺繞口的”
李學武撓了撓腦袋,從頭開始給他們捋了捋,一直說到了當天晚上的行動。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過分地表述自己做了多少工作,提供了多少支持。
反而是忽略掉了自己的貢獻,主要是講這個案子。
當眾人聽到劉嵐為啥牽扯其中時,雖然嘴上不說話,可都在心里罵了她一聲愚蠢。
都在小食堂當副主任了,還貪心那一塊手表,更想往上爬,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一個工人出身的女人,能不在一線勞動了,其實應該要滿足的。
尤其是在食堂上班,管著干部食堂,那得是多大的油水崗位啊。
只要李懷德不調走,她在這食堂還不是橫著走啊。
你看大食堂老郭,你給他一副處長他都不見得想去,就食堂那個科長,他想干到死。
不僅如此,老郭都想把食堂主任的位子當皇位傳給他兒子!
要不怎么說人得惜福呢,劉嵐有今天,全是她自找苦吃。
說過了劉嵐,說完了賴山川,也說得了始作俑者的下場,眾人早都吃得了飯,這會兒都有些唏噓感嘆。
造化弄人,人這一生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恰恰就是自己。
七情六欲,哪個協調不好,都將成為行尸走肉。
卜清芳倒是還記得自己的問題,打量著李學武,問道:“所以,他們為啥惦記你?”
“還能是啥”
丁自貴早就聽明白了,這會兒陰翳著眼神說道:“分贓不均唄”
“說的忒難聽”
卜清芳瞪了他一眼,不過也知道他是為了李學武好,沒有說什么重話。
這會兒她也是看向李學武勸慰道:“狗咬狗一嘴毛,我倒是聽明白了,可也不建議你攙和這里面去”。
“就是要報復回去,也不能是這個時候!”
她很是認真地說道:“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長著呢,沒必要,也不值得”。
“清芳同志說的在理”
韋再可點點頭,贊同道:“津門的事你處理的已經很漂亮了,該打的打,該削的削,沒吃虧就行了”。
“至于清芳同志說的報復……”
他看了李學武一眼,道:“對你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你也沒必要正面對著他們”。
“其實我也很無奈”
李學武攤了攤手,苦笑道:“至今我都不知道招惹了誰,又動了誰的利益”。
他有些委屈地看著眾人道:“從打這個案子在分局那邊開始,我就已經在躲了”。
“可你們看,我躲得了嗎?”
李學武長舒了一口氣,道:“紀監那邊其實有叫我過去開會的,我一直都沒去,就是不想攙和這件事”。
“說白了,不就是幾頂帽子嘛,有什么呀,我還能跳出軋鋼廠去搶帽子咋地?”
“嘿!還別說!”
丁自貴挑了挑眉毛,瞇著眼睛看了幾人道:“你不想,可不代表別人這么認為的!”
“還有!”
他點了點李學武,道:“今天來廠里找你的那個保密部干部,就是你說的那個混蛋吧?”
“你真多余搭理他!”
丁自貴已經猜到了答案,這會兒沒好氣地說道:“告訴門衛,恕不接待就完了,門都別讓他進來!”
“學武同志處理的來”
卜清芳勸了丁自貴一句,也是點了李學武,道:“咱們這一桌坐著,倒也不是非要聽你說啥,就是這件事,千萬別影響了你的前途”。
“還有!”
她這會兒也是嚴肅了語氣,道:“真要是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時候,你只管跟我們說,絕對不會含糊的”。
“嗯”
韋再可等人接連點頭,沒有說什么義氣的話,這個時候說出來太假。
這又不是聚義堂拜把子,機關干部哪有輕易答允人什么事的。
能應一聲,就代表會支持你,到時候是聲援還是真動手,那得看你自己的能耐。
真有實力打回去,人家也會幫你加加力道,你要是自己慫了,人家連看熱鬧的心思都無。
李學武也沒說什么感動的話,真感動也說不出什么來。
中午飯的工夫,算是把廠里因為這個案子引起的事端解釋了個清楚。
李懷德那邊是不會現身說法的,他的級別擺在那呢,就算是替李學武站了隊,就算是替李學武表了態,他也愿意。
同一個單位,上下級照顧,或者說護犢子,這都是應該的。
另一方面李學武并不會出現危險,因為這小子的身后站著很多人。
必然顧海濤,比如周震南,比如……
你知道李學武到底有多少個便宜老丈人?!
反正李懷德不相信那個叫周小白的姑娘跟李學武沒關系。
沒關系會跟著來津門?
你看周苗苗,跟著他去津門是干啥的?
你們不會真的天真到以為她是去做服務的吧!
要服務……那也是特殊服務!
小食堂一樓,何雨水掐著時間吃得了中午飯。
瞧見李學武從樓上下來,她也去了水池邊上刷洗飯盒。
“給我吧,幫你洗了”
很自然地接了李學武的飯盒,就在水池邊上用了廠里提供的便宜堿面子刷了飯盒里的油。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又往食堂窗口瞟了一眼,見傻柱正瞇著眼看著他妹子,好笑地揮了揮手。
傻柱見他坦蕩的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只覺得中午給的那份肉喂了狗。
這損小子到底哪兒好!
哪兒出奇!
怎么特么就這么得小姑娘待見呢!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李學武是個啥德行?!
壞冒煙了!
他知道,何雨水不知道?!
從小院里的淘氣包,何雨水瞅都不帶瞅他一眼的,結果現在干啥呢!
要是他看不見也就算了,當著他的面,竟然幫李學武刷飯盒!
豈有此理!
這種行為太……太……
傻柱有些詞窮了,他也說不好雨水這么做應該用哪個詞來形容。
要說大庭廣眾,有傷風化,他都覺得自己無理取鬧了。
可要說自己妹子主動倒貼那個損小子,他又不認的。
雨水這么大了,自然有她的想法,更有一個度,從來沒見她做出格的事。
再說李學武,不沖別人,就沖他,李學武也不可能做那種壞事。
尤其是這會兒給他笑著打招呼,沒有坦蕩的心,如何也笑不出那種賤來!
他就是故意氣自己呢!
傻柱太知道他了,所以這會兒一轉身,扭臉不看他們了。
視而不見,氣也難消。
不過他知道,兩個人湊一塊兒也不會有事了,都是正經人。
李學武見傻柱轉身了,笑著指了指那邊讓雨水看。
等她看了,便又說道:“我去穿衣服,在門口等你”。
雨水看了哥哥一眼,嘴角一撇,等聽見李學武的話,又是瞪了他的背影。
她真想說:你咋這么自信,我一定會跟你走?!
刷著手里的飯盒子,因為心里想著事,不由的用了力氣。
可看著手里的飯盒,她又覺得好氣又好笑。
好笑自己這到底是為了什么,氣也是氣他逗式自己,又氣自己不爭氣,看見他就暈頭轉向的胡思亂想。
尤其是上周在倒座房,自己也不知道發了哪門子風,要主動招惹他。
將手里的飯盒刷洗干凈,甩得了水,分別用盒套裝了,這便拎著往門口走去,絲毫沒有回頭看看她哥有沒有盯著她的意思。
這特么又不是做賊,至于心虛嘛!
門口,李學武已經穿得了大衣和帽子,正等著她呢。
“就你金貴!”
何雨水將手里的飯盒都遞給了李學武,沒話找話道:“人家都用毛線織,你偏要用真皮的!”
“我看你是真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