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在我們這,多虧一直沒松手啊”
從會議室里出來,賴山川慶幸地說了一句。
李學武甩了甩手上的香煙,抖出一支叼在了嘴里,又示意給賴山川。
“呦!高級貨啊!”
賴山川笑著接了李學武抖出來的香煙,嘴里鬧了一句,也就著火點了。
抽過一口煙,他有些感慨地說道:“還是你們待遇好啊”
“一盒煙,至于的嘛”
李學武呼出一口煙,在拐角處錯著身子給身后下來的偵查員讓了下樓的通道。
今天的會議結束,還是兵分幾路,李學武是不會出外勤的,只給審訊和研判做支援。
賴山川請他一起去再審玉蘭芳,刑事組負責人則是帶隊去查趙子良。
趙子良的單位聯營廠、趙子良的家、火車站、直隸招待所等等,都要再過一遍。
至少要確定趙子良到底是死是活,死了,有可能兇手逍遙法外,或者他畏罪自殺。
活著,那失蹤就是他最大的疑點,詐騙案和殺人案都會集中在他的身上。
無論如何,這個案子終于見著亮了,能確定到嫌疑人,就不是死胡同。
所以刑事和治安兩個負責人很是著急地往外趕,他們一線辦案人員才是辛苦。
從樓上下來,幾個小組的負責人路過李學武兩人的時候主動打了招呼。
賴山川滿眼希冀地望著他們離去,希望這一次還能帶回新的線索。
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案子辦到這一步,基本上可以結案了。
并不是所有證據已經確定兇手就是趙子良,而是他對找到趙子良不抱希望。
如果從玉蘭芳這里打不開缺口,或者說確定玉蘭芳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
那最后只能認定趙子良與張淑琴合謀詐騙,最后分贓不均殺人潛逃。
兩個月的辦案時長不僅僅消耗著局里的人力物力,還有偵查力量的精力。
他們這些人不可能一直為了這個案子消耗下去,那五萬元不值得,一死一消失的這兩個人也不值得。
剛剛會議結束,他同鄭局已經在私下里溝通過了,如果這一次調查沒有結果,就以發布對趙子良的通緝令來暫時結案。
如果后續在出現什么變化,這邊有處理的余地,更能解放當前的辦案消耗問題。
李學武坐得近,聽見兩人討論這件事了,但沒言聲,這個時候不需要他給意見。
下午的審訊工作還是由李學武來主持,雖然出現了新的問題,但有以往的詢問記錄,賴山川想從側面觀察一下玉蘭芳。
玉蘭芳依舊是前兩天李學武見到他那時候的模樣,只不過目光中多了幾分絕望和黯然。
李學武倒是沒在意這個,如果辦案都是靠看對方表情來判斷真偽,那得多愚蠢。
“有了個新情況”
李學武坐下后挪開了面前的茶杯,看著玉蘭芳說道:“你在28號那天的晚上打了你妻子,對吧?”
玉蘭芳聽到李學武問他這個便是一愣,隨即面色大變,道:“你們懷疑是我!”
賴山川敲了敲桌子,看著他提醒道:“冷靜點,現在是問你話呢”。
玉蘭芳看了他一眼,隨即便攥緊了拳頭,抿著嘴沉默了起來。
李學武饒有意味地看著他,問道:“先是發生了爭吵,隨即你就打了人,是這樣的吧”。
“說說吧,你跟張淑琴怎么個情況,你跟我們說的以及表現出來的,可跟偵查員調查的結果有些出入呢”。
“我沒有”
玉蘭芳低沉著腦袋,坐在那里有些佝僂著,好半晌才又說道:“我沒有殺她我沒有”
“這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對吧”
李學武看著他頓了頓,道:“你們兩個人之間是有矛盾存在的,你動沒動手自己清楚的”。
他說完看了賴山川一眼,復又看向玉蘭芳,道:“你要是不想說那就算了,但我們也有理由懷疑你有殺人的動機了”。
“尤其是你現在的猶豫!”
賴山川嚴肅著面孔,用手指點了他說道:“多浪費一秒鐘,就多一份嫌疑,希望你要慎重考慮,積極配合”。
“你不說,我們也能猜得到”
有賴山川唱了白臉,李學武自然要唱紅臉:“人人找不到,錢錢找不著,到最后怎么處理你自己清楚”。
“就算是錢真的找不到了,留下個質疑的懸念,你也是出不去了的”
“這都不算著”
李學武看著他問道:“你愿意讓你妻子不眠于地下,你想給真正的兇手頂罪嗎?”
“是是是她”
玉蘭芳的身子瞬間塌了下去,使勁兒縮著脖子,聲音有些壓抑地說道:“她淑琴在外面有人了”。
“跟誰?”
“什么時候?”
“你是怎么知道的?”
賴山川同李學武對視一眼,隨即眉毛一立急聲追問道:“為什么前期詢問你的時候不說”
“是”
玉蘭芳雙手顫抖著攤開來扶著桌子,慢慢地解釋道:“跟誰我不清楚,時間已經很長了”。
“我我其實知道,但唉”
他長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29號那天我就有想過她要走,她要跟著他走”。
“跟誰走?”
賴山川皺眉問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這不知道”
玉蘭芳緩緩地抬起頭,滿眼淚水地看著他們,道:“30號供銷社來人說她失蹤了,我就有預感”。
“就因為你打了她?”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問道:“你們倆到底怎么回事,你又為啥說有預感她要走了”。
“我練功傷傷了身體”
玉蘭芳面色有些難堪地說道:“我不能人道,她就說過要出去找人的,我默許了”。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問道:“你傷了身體以后多久,距離現在多久了?”
“五六年了,距離現在五六年了”
玉蘭芳深呼吸一口氣,講道:“開始兩年她還好,照顧我的情緒,可是后來積怨已深,小吵不斷,大吵不停,唉”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啊”
玉蘭芳滿臉悲痛地說道:“我早應該放她離開,不該顧著面子,抓著她不放手的,是我啊”
這原因倒是出乎李學武的意料之外,但情況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戲曲演員需要練功這他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練的,能把人道能力練廢了。
戲曲里有葵花寶典嗎?
玉蘭芳從小就沒爹沒娘,戲班子撿來的,機緣巧合下拜了師父,學了手藝。
就是結了婚,夫妻兩個也是琴瑟相合,恩愛有加,沒想到突然出了這碼子事。
最開始他倒是也大方,勸妻子離婚另嫁良家,不要管他。
可那時候兩人正是共患難,張淑琴有話說給他,寧娶從良女,不要過墻妻,她現在這種情況,去誰家不是吃苦吃虧的。
少小夫妻再多難,也比半路夫妻更交心。
張淑琴說不走,怕走了兩個人都后悔,都遭罪,日子也就這么過下來了。
愛情,沒有愛的滋養,情也就慢慢的消退了。
剛開始的空虛還抵不過相濡以沫,可日子久了,人心就變了。
沒到兩年,張淑琴受不了了,一等工作上穩定了下來,便提出了要分手。
這個時候玉蘭芳不干了,剛開始鼓足勇氣放手的那股子勁被張淑琴給晃了一下,現在已經沒有勇氣再一個人面對流言蜚語的生活了。
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你就說這日子還有個好過?
小事小吵,大事大吵,吵著吵著張淑琴就要鬧離婚,玉蘭芳直接找到了供銷社。
這個時候的單位可跟后世不一樣,管天管地管你結婚,也管你離婚。
如果單位里面出了一個拋棄丈夫的職工,所有人都會覺得臉上掛不住面子的,領導都要難看。
所以組織換著班的勸說張淑琴,給她做工作,同時也給了一些幫助。
鬧到這一步,張淑琴能有啥辦法,組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要是敢鬧離婚,怕不是這單位都容不下她了。
她只能忍氣吞聲,繼續維持著同床異夢的糟爛生活。
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的,玉蘭芳突然發現張淑琴的脾氣收斂了許多。
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的堅持有了向好的結果,妻子要包容他,理解了他了。
可后來他發覺不對勁兒,從鄰居的口中,以及他自己從張淑琴那里感受到的情況判斷,她是在外面有人了。
玉蘭芳也不是沒有問過她,可每一次不是直接否定,就是沉默以對,要么就是爭吵。
吵的厲害了,張淑琴嘴里什么都能罵的出來,他怕影響不好,都忍了。
不能做那些事,兩口子又不是一個單位的,看也看不住,防也防不住,心都不在他這里了,看著人有何用。
懷著對妻子的愧疚和歉意,對這件事他也不在意了,一心撲在了表演事業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跟他開玩笑,夫妻不合,他的事業倒是起來了。
在團里逐漸成為了臺柱子,更是有了些名氣。
這個時候就是他想鬧,也不敢鬧了,兩口子你活你的,我活我的,倒也安定了一段時間。
正是他名氣越來越大,進步越來越快,當他再聽到妻子領著別的男人回家時,所表現出來的在意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
他質問妻子為何如此欺侮于他,為何這么一點臉面都不留給他。
張淑琴也是滿肚子火氣,她這邊忍氣吞聲,玉蘭芳倒是功成名就,愈加的風光。
本來應該是丈夫的喜事,卻成了她不得不面對的壓力。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她是玉蘭芳的妻子,前面沒在意的名聲這個時候起了反作用。
外人看她的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齒,覺得是她背叛了玉蘭芳,批評都是打在她的身上。
張淑琴如何能忍得住這口氣,破罐子破摔一般,便開始故意往家里領人。
鄰居們看到的,多半是張淑琴故意讓他們瞧見的,也是故意讓玉蘭芳知道的。
按照玉蘭芳所說,他在去年年末的時候提出了離婚,放張淑琴自由。
可張淑琴卻拒絕了,一方面是玉蘭芳的工資高了,一方面則是報復和不甘心。
玉蘭芳現在已經理解了妻子的意思,那是對他的恨,恨從愛來,當初有多愛,今天就有多恨。
他承認不止一次動了張淑琴,最后一次就是28號那天晚上,因為他在家里發現了男人的衣服。
“但我保證,我沒有殺人”
玉蘭芳看著李學武,認真地說道:“從她威脅要將我的情況公之于眾,甚至不斷帶著男人來家里故意報復我的時候,我就知道要放手了”。
“威脅呢?”
李學武看了看他,問道:“你不覺得她的威脅有力度,對你的事業有影響?”
“呵呵”
玉蘭芳慘笑一聲,深呼吸一口氣,道:“就算是她不說,又哪里瞞得住人的,面子罷了”。
說完看著李學武說道:“戲子是下九流,是新時代給了我們身份,讓我們能做人了”。
“可在我們這一行里,真正走出來的,真正擺脫內心桎梏的又有幾個”
“這身半殘”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道:“比人家連個屁都不是,至少我還是個男人”。
這份心理建設李學武倒是沒了解,他轉頭看了賴山川一眼,對方倒是點了點頭。
看來這個圈子里是真的亂啊,不是后世才亂的,亂在根子上了。
“在我這個情況,我的病不算是難堪之事,尤其能獲得同情”
玉蘭芳很是坦白地講道:“我跟張淑琴離婚,我并不會有什么損失,她要鬧,到最后也是她受影響”。
這一點李學武倒是同意,張淑琴自己把名聲搞壞了,再跟玉蘭芳去鬧,這不是自己坑自己嘛。
“28號那天晚上,她突然沒了以往的沉默,說找個方便的時間跟我去離婚”
玉蘭芳微微閉著眼睛,道:“她說她釋然了,不想跟我過日子了,我懂她是什么意思”。
說著話他又睜開眼睛,看著李學武說道:“我們這種人現在是過街的老鼠了,她的怨氣自然沒了”。
“你又不愿意離婚了?”
李學武聽著他講述,跟特么看韓劇似的,婚姻而已,這么能拉扯嗎?
倒是夫妻兩個都不是什么大方的人,離心后都沒盼著對方好過,所以成了今天這幅模樣。
玉蘭芳頓了頓,說道:“我是愿意的,我也同意了,累了,離了都好過”。
“然后呢?”
賴山川瞇著眼睛問道:“張淑琴有離家出走的打算?還是她有拿了那筆錢遠走高飛的意圖?”
“提醒你一下”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對玉蘭芳說道:“如果你確定自己是清白的,那現在一定是有個人出現在了你們夫妻之間的”。
“你要好好想一想,張淑琴有沒有離開你,離開京城的打算,那個人有沒有威脅她,或者鼓動她離開京城的意圖”。
“我不知道”
玉蘭芳有些痛苦地皺著眉頭,使勁兒思考著這個問題,努力回憶兩人最后相處的那一晚。
“一定是有所表現的”
李學武啟發他道:“就我們調查了解,張淑琴的證件、衣物等等,都沒有變動位置,甚至沒跟單位任何人表現出要走的打算”。
“走不可能的”
玉蘭芳想了想,說道:“我沒有父母,但她是有的,她家里兩個弟弟不成事,全靠她接濟的”。
“嗯,繼續說”
賴山川感覺已經抓住重點了,還能繼續往下深挖。
“證件都在,29號那天,她沒有什么異常表現”
玉蘭芳回憶道:“你們所說的那一巴掌,我并沒有打實誠了,我又怎么會真的打她呢”。
“衣服”
李學武提醒他道:“你說你有看見男人的衣服,衣服在哪?”
“沒了”
玉蘭芳搖了搖頭,道:“第二天就沒了,應該是她收起來了”。
“并沒有”
賴山川講道:“我們有去你家搜查,當時登記備案的所有物件都是經你指認登記的,所有”。
“這個我真不知道她收去了哪里”
玉蘭芳說道:“如果她塞到爐子里,我也不可能知道的”。
倒是有這種可能,賴山川看了他一眼沒再追究這個問題,而是示意他繼續說。
“離婚是說好了的,可沒有這么急,離婚后她也要找房子,不可能離開京城”
玉蘭芳猶豫道:“她舍不得供銷社的工作,更不會扔下她父母”。
“至于詐騙那筆錢,以及有沒有人逼迫她這么做”
玉蘭芳想了想,說道:“我的工資一直都在她那里,其實我們家并不是很缺錢花”。
“就算是離婚,她也不會因為錢的問題而發愁,所以詐騙錢財,我是如何都不信的”。
他很是認真地講道:“至于逼迫更是不可能,她性子最是剛強,怎么可能妥協”。
“唯一的問題就是誘騙了”
玉蘭芳想了想,說道:“我們兩口子其實都很傻,都沒有那種彎彎繞的心思,不然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如果你們說她是被騙了的,我不敢保證沒有這種可能”
“有懷疑的目標嗎?”
賴山川問道:“親戚、朋友,甚至是你聽說的那個人”。
“呵呵,快兩個月了”
玉蘭芳無奈地說道:“在這里,我把我認識的,能想到的人,都說給你們聽了”。
“當然,今天這件事除外”
他點了點頭,承認道:“我是有些難以啟齒說這個的,更是問詢無愧”。
“希望如此吧”
賴山川看了李學武一眼,站起身說道:“不要再想著欺騙我們,否則耽誤的不僅僅是你自己了”。
“那個!”
玉蘭芳見兩人起身要走,抬手說道:“淑琴的后事?”
“等等吧”
賴山川看著李學武先出了門,轉回身對著玉蘭芳說道:“法醫那邊還在找線索,等有了一定再說”。
說完也不顧玉蘭芳的表情,跟著出了審訊室的房門。
大廳休息區,李學武坐在那抽煙,賴山川看了他一眼,坐到了他前一排。
“是玉蘭芳的可能性有多大?”
賴山川給自己點了煙,扭回了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看著李學武。
而李學武則是呼出一口煙,說道:“我想不到他動手的動機啊”
“背叛?威脅?或者另有隱情?”
賴山川抽了一口煙,道:“他可能太善于偽裝了,有事瞞著咱們?”
“比如?”
李學武目光挪到了賴山川的臉上,問道:“他隱瞞了這段事實,或者他認識去他家里的人?”
“不好說”
賴山川瞇著眼睛,一邊思考著,一邊說道:“尤其是那件衣服,不一定就是張淑琴藏起來的”。
“隱瞞這個,是斷了他殺死趙子良的線索嗎?”
李學武晃了晃下巴,說道:“火車站那邊不一定能查到什么的,包括直隸”。
“是啊”
賴山川長嘆一聲,說道:“時間太久了,趙子良又是要跑鄉下的,真弄死在哪個山溝溝里,八輩子都找不到人了”。
“那倒是好事了?”
李學武好笑著看向賴山川,道:“玉蘭芳解除嫌疑,你們也能結案了”。
賴山川吊著眼睛看了看李學武沒說話,總覺得他話里有話。
當然了,他也了解李學武的個性,更知道自己同鄭局商量的結案辦法被他聽了去。
這都無所謂,總不能為了他一個人的面子,拖累整個隊伍都跟著受罪。
未來如果出現什么問題,該他背的就背著,該他受的,就受著,這么多年下來,有問題的案子還少了?
干這一行就沒有說不背處分的,一線隊伍,尤其是他所在的崗位,這就不是一個好人能干得了的活兒。
你別看李學武坐在那說風涼話,要真是讓他來坐這個位置,他也愁的慌。
當初李學武就是治安處的副處長,怎么不見他來上班呢?
你當他真是手把著工作不分給李學武啊,這又不是什么香餑餑,他是一把手,好處永遠都少不了他的。
這李學武雞賊著呢,剛才從玉蘭芳嘴里問不出什么,你看他還聽自己說處理張淑琴后事的話嗎?
賴山川很清楚,自己問的那句話,李學武沒給出答案,就已經是答案了。
玉蘭芳,沒有作案的動機。
不要說什么背叛和威脅,就他們夫妻這點事,早在他默認那會兒就傳遍了。
真要是在乎,兩口子早就一決高下了,何必等到趙子良要出差的時候。
相比于趙子良的突然消失,玉蘭芳的可疑程度已經大大的降低了。
賴山川回給李學武的沉默就是答案,他已經在心里做出了決定。
李學武也看出來了,自己這一次的支援算是無疾而終,不過結果還算是好的,至少找到了一個結案的理由。
他坐在大廳等著,就是想看看賴山川的意見,如果沒什么事,他要打道回府了。
虎頭蛇尾?
不存在的,從始至終這個案子就在擰麻花勁兒,涉案的幾個方面都疲于應對了,都想著早點結案算了。
這個案子很難嗎?
李學武不覺得自己來這邊支援給了他們多大的幫助,唯一的作用就是幫他們找出一個結案的理由。
這個理由如果是賴山川一個人找出來的,恐怕是難以跟上面交代的。
從上面請專家下來輔助,人家還不一定愿意給他們背書。
自己這個部里新秀專家還算是有那么一丟丟的名氣,賴山川也很講究,一直在捧著他。
所以,今天下午那些偵查員才會急匆匆的出門,都在想著感覺過一遍篩子,然后簽字確認。
所有的證據組合在一起,即便是錢沒找到,作案工具和第一現場也沒找到,但也能有個交代。
因為作案的人跑了,一直都在迷惑他們,定下來的這個兇手有著足夠的理由作案。
趙子良,跟張淑琴有染,又通過他愛人杜小燕了解了信用社的辦事流程,經常出差,有著豐富的外出經驗
所有的情況羅列在一起,相信信用社會滿意、供銷社會滿意、上面也會滿意這個結果的。
至于玉蘭芳,他已經撿了一條命,又結束了不和諧的婚姻,他有什么不滿意的。
杜小燕,本身就有錯在身,丈夫失蹤,她能有什么好伸冤的。
所有人都默認和滿意了,這案子不就完美了嘛。
李學武陪著沉默的賴山川抽完了最后一口煙,掐滅了煙頭,站起身就要走。
剛邁出兩步,身后便有賴山川的聲音傳來:“我不是一個好警查,對吧?”
這話讓李學武怎么回答?
難道說他是一個好領導?
李學武可說不出違心的話,當初給自己那一刀可不像是好領導能干得出來的。
至于說一些諷刺的話,這倒也不至于的,他還沒有那么的小肚雞腸。
腳步不停,李學武邊走邊回頭給他擺了擺手,微微一笑,算是道別。
好與壞,從來都不應該是被用來形容人的,至少在他的心里,這世上沒有好人和壞人之分。
做了好事的不一定是好人,做了錯事的也不一定是壞人,但做了錯事還不知道悔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周四那天從分局出來,李學武便沒有再去管這個案子。
根本不需要他去簽什么字,更不需要他去上面做什么背書的講話。
分局那邊在形成結案報告的時候一定會落上他的名字。
但他已經不是這個系統的人了,至少隸屬關系沒有那么的直接,一個支援辦案的名義,更談不上什么背責任。
雖然心中還有些疑點沒有消除,但這個案子已經跟他沒什么關系了。
周日一早,李學武從招待所的床上醒來,大大地伸了懶腰,隨后打了個哈欠。
張松英被他一胳膊差點掄的背過氣去,在被子里使勁踢了他一下。
“你故意的是吧!”
“嘶輕點!”
李學武疼的一咧嘴,討嫌道:“我可沒穿褲子!”
“踢疼了?!”
張松英見他如此表情便是一愣,剛剛自己可沒真用力氣啊。
知道這壞蛋慣會逗她,可還是不放心,一撩被子鉆了進去,嘴里還問道:“這里?”
“嘶”
李學武突然的一瞪眼睛,嘴角忍不住的彎了起來。
“下往上就是那!對對”
“這?”
張松英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了出來悶悶的,帶著一絲質疑:“我能踢到這?”
“對,沒錯!”
李學武壞笑著說道:“看看,是不是踢腫了?”
張松英就知道這人不是個好東西,又騙了她。
可她是個善良的人,就算不是自己的責任,看著人家受傷難受能置之不理?
待洗漱結束,張松英已經去化妝了,還是那一套裝備,去了一趟羊城,又填幾樣神器。
“昨晚上誰輸誰贏?”
張松英從鏡子里看了李學武一眼,問道:“師副主任臉色不大對啊,輸急眼了?”
“是嘛?沒注意啊”
李學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皮夾克,從她側面照了照鏡子,隨意地說道:“我就贏了不到二十,不都讓你給掏去了嘛”
“李主任贏的多,怕得有小五十了”
他拿了桌上的木梳梳理了一下頭發,再次恢復了雷劈的發型。
張松英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嗔道:“你兜里一點本兒都沒有,就贏那二十塊錢啊?”
“那可不!”
李學武絲毫沒有不好意思,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空手套白狼嗎?”
“現在知道了”
張松英好笑地問道:“贏了皆大歡喜,你要是輸了怎么辦?”
“跟他們玩,我還能輸?”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滿不在乎地說道:“昨晚一看就是送財童子局,輸錢的都是大傻子!”
“咦”
張松英撇撇嘴,說道:“人家給領導點炮,你截胡不怕領導記恨你啊?”
“我不截胡他才要惱呢!”
李學武扔了手里的木梳,給張松英解釋道:“師副主任沒跟李主任玩過,不知道李主任脾氣”。
一邊說著,一邊拿了柜子上的包,又穿了皮鞋。
“李主任那人虛,但最見不得牌場上跟他來虛的,昨晚我算救了師副主任一命”。
“就會鬼扯”
張松英站起身拿了床頭柜上的錢叫住要走的李學武道:“你錢還沒拿呢”
“你搶了就是你的了”
李學武笑著回頭道:“多念著我發財,下次再多贏,好多給你搶”。
“那這算非法所得了”
張松英笑著說道:“正好,今天約了秦淮茹去做頭發,我倆就在外面吃好的,然后去逛街買料子做衣服”。
“非得都花了唄”
李學武點點頭,道:“得,都隨你,敗家娘們”
“說誰呢!”
張松英嗔著要去追,可李學武已經出門去了,還把她關在了門里。
“哼”
她氣呼呼地撅了噘嘴,收起了手里的錢,繼續畫眉毛去了。
昨天晚上李主任在這邊招待幾個分廠來開會的干部,叫了李學武作陪。
酒沒少喝,散局以后他們又上樓打牌聊天。
張松英因為已經在籌備六國飯店的開業工作,所以早就不參與這邊的值班了。
但昨晚知道李學武不回家,她當然是要留下的,曠日持久了。
秦淮茹昨晚值班,可沒上樓,一方面是不方便,她也不喜歡一起的,另一方面是不討人嫌。
現在的李學武已經不是以前的小老弟了,她跟張松英不一樣,沒那么多本錢玩了。
看著李學武下樓,秦淮茹從辦公室里出來,招呼他去食堂吃飯。
李學武看了看手表,擺擺手說是趕時間。
秦淮茹也不知道李學武現在一天都在忙啥,大周末的早飯都來不及吃。
要是說著急回家,這個時間了,是不是晚了點。
李學武當然不是回家,昨晚給家里打了電話,韓建昆也沒回去,所以秦京茹是留宿在了海運倉那邊的。
上周于麗就在跟他吐槽,說他是甩手大掌柜,越來越有資本家的模樣,還得上門給他匯報工作。
其實他也懂于麗的不方便,又不是瞎子,秦京茹那謹慎的小眼神,就連韓建昆都看得出來。
送于麗回去的時候,韓建昆還主動跟她說了幾句話,算是緩和關系,這可是修煉閉口禪的他平日里很少見的主動。
所以別等著于麗煩了,再跟他磨吩,又是約了婁鈺夫妻見面,早點去的好,別等又有事找上來躲不開。
指揮車從招待所出來,一路往外走,在大門口正好遇見第二批來廠參觀學習的小崽子們。
李學武看著這些目光里帶著清澈愚蠢的進步學生們,心道是對外辦的這個接待站還能干幾期?
就這么讓人家賣力氣,早晚得臭了大街不可!
“土炕一點都不好!”
“破房子,都沒有空調!”
“我不要吃饅頭,我要吃面包!”
李學武剛一下車,便見著婁鈺在哄一個小兔崽子。
真不是他沒有口德,婁鈺哄著的那小孩兒腦袋上戴著的帽子就是有兩只兔耳朵。
他的車進院兒,婁鈺便已經看見了,這會兒就是在等他。
“呦!這帽子真嘎嘿!”
李學武笑著打量了這小兔子,沒跟婁鈺招呼,倒是先逗了一句孩子。
婁庭也發現有汽車進了院子,這會兒見著一個兇神惡煞的高大男子下了車,立馬躲他爺爺身后去了。
他聽家里人講過,更從相冊上看到過,似是這般穿著的,多半是叫大帥。
是大帥,名詞,不是形容詞。
他奶奶給他講,這些大帥多是土匪胡子出身,就像眼前這個人一樣。
腦袋上戴著塔帽,臉上露著疤瘌,身上穿著呢子大衣,手里掐著皮手套,腳上踩著大皮鞋。
小時候他就知道,胡子吃小孩。
婁鈺手里摟著躲在自己身后的大孫子,目光復雜地看著李學武,爺孫兩個一樣,都帶著些許畏懼的模樣。
“幾時到的?”
李學武咧嘴一笑,嚇的婁庭徹底不敢看他,逗了孩子又道:“一路上都還順當吧?”
“都還好”
婁鈺低頭看了看大孫子,扯了扯他的手,教他道:“叫叫叔叔”。
“我不叫!”
婁庭哪里敢看李學武,甩開爺爺的手,使勁兒往他昨天住的那處房間里跑。
從港城上船,像是小豬崽兒一般被人禁錮在了船艙里,他是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
給了東西乖乖的就吃,餓了也不敢跟人家喊叫,這么多年難得的有了規矩樣兒。
一等下了船,他又被人家塞進了車里,就是連嘴都被堵住了,眼淚都不敢流下來,直到見了他爺爺。
這可是真親人了,足足哭了五六場,干了仨大饅頭才算罷歇。
“沒規矩”
婁鈺看著孫子跑走,無奈地訓斥了一句,隨后有些歉意地看著李學武說道:“欠管教,都被他爸慣壞了”。
“小孩子嘛,慢慢教”
李學武抬了抬手,示意道:“您先去等我,餐廳吃個飯就去找您”。
“走吧,家里吃”
婁鈺輕輕拍了拍李學武的胳膊,嘆了一口氣說道:“嬌生慣養,吃不得粗糧,讓他奶奶給做了早飯”。
“那可真好”
李學武笑了笑,一點都沒客氣,跟著他就往院里走。
這些日子婁鈺本是一個人在這邊收拾了間屋子住的,后來港城變故,譚雅麗不放心,便從山上下來陪他。
也是聽說了閨女在港城的所作所為,怕老頭子有個好歹,一起在這邊等著李學武,也算是夫妻一體,同甘共苦。
婁鈺寒暄之中卻未有對妻子、對女兒甚至是對他的不滿和抱怨,只是話中嘮叨孫兒不爭氣。
李學武沒接他的話茬兒,一邊聽著,一邊哼哈,算是給他捧哏。
一等進了他們居住的院子,看見婁母等在門前,便笑著打了招呼。
“媽,這是來等我的?”
“啊剛聽著婁庭說你來了,沒吃飯呢吧,快,給你盛出來了”
譚雅麗被李學武這聲媽叫的一愣,隨即有些尷尬地看了愛人一眼,招呼著李學武進屋。
婁鈺倒是沒在意這個,這聲稱呼叫的是給他聽的,意味深長的很。
炫耀?威脅?還是安撫?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他還能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