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希才找你辦事了?”
李學武一回到家,便聽母親提起了這一茬。
“怎么?他把電話打家里來了?”
他是最討厭這種事往家里打電話的,更不愿意在家里談公事。
見兒子皺眉頭,劉茵緩緩點頭道:“也不知道從哪知道的電話。”
她有些在意地問道:“是什么事啊?”
“給他內侄安排當兵的事,我沒應給他。”
李學武換了拖鞋,走到沙發邊上坐下,接住了飛跑過來的閨女。
“哎呦,你看看這事……”
劉茵一臉為難地坐了下來,看著李學武問道:“你說現在誰不是小心翼翼的,他這個時候來找你……”
“是很難辦的事吧?”
“沒這方面的考慮”李學武哄著閨女,聽出了母親話語里的遲疑,直白地講道:“就是看不慣他,不想給他辦。”
“那……那……”
劉茵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了,她一個家庭婦女,半輩子都是圍著鍋臺轉。
你要說讓她為難兒子,她是做不到的,可她這心里總要想著王淑華兩口子。
“你干媽那人吧……唉……”
“這件事您就甭管了。”
李學武見閨女用手指頭摳嘴,便抱起她瞧了瞧,卻是又長牙了。
“跟干媽那邊沒干系,是我看不上鄭希才和鄭曉燕,兄妹兩個都是不辦事的。”
“是,是,我沒說讓你徇私”劉茵有些遲疑地解釋道:“你干媽對你不錯,總不能因為他們……對吧?”
她勸著兒子說道:“你可以不給鄭希才辦事,但也別躲著不去看望你干媽他們。”
“這樣一來,好像咱們做錯了什么,理虧了似的,你說呢,兒子?”
這話是沒錯的,李學武不是渾人,干媽王淑華和干爸鄭樹森對他如何,不用懷疑。
要不是因為鄭希才兄妹兩個,他也不至于讓老兩口為難。
自從津門電子廠一事,李學武去鄭家看望二老時的不歡而散后,他便很少往那邊去了。
不過國棟倒是經常代他過去問候,時令年節禮物一次都不會差。
可終究不是他親自過去,干媽倒是經常來四合院,還趕上過兩回顧寧帶著孩子在。
但李學武沒見著過,不是在單位,就是在俱樂部。
鄭樹森來廠調研見過一次,電話打過幾次,兩人私下里那種暢所欲言的場景不在了。
不是他小氣啊,也不是他心里跟鄭樹森兩口子置氣,其實是不想讓他們為難。
一邊是親兒女,一邊是干兒子,就因為兒子“懷才不遇”多有心氣,閨女小肚雞腸,把單位的事看得比親情還要重要。
實際上,無論是鄭希才也好,或是鄭曉燕也罷,打心眼里就沒瞧得起李學武。
根由很簡單,李學武的父親是大夫,母親是家庭婦女,他們兄妹倆的父母是高干。
李學武曾經是什么呀?
雖然說是高中畢業,可那就是個大混子,救鄭曉燕的那一次也是從街上流氓手里結的這個交情。
你說李學武救過鄭曉燕,你說鄭曉燕要著孩子多虧李順給醫治調理,可人家不記著你這人情啊。
李學武救她,她媽還照顧李學武了呢,要論李學武在街道上闖的禍,早送笆籬子去了。
李順給她醫治,她又不是沒給錢,不要是你的事,這人情人家沒答應給你。
就算是李學武回來了,學好了,進步了,不也是主動認的這個干媽干爸嘛。
認親的時候鄭希才和鄭曉燕可沒說回來看看小老弟,更沒說認下這個弟弟。
到多暫,他們都是當時的印象:李學武回來后想工作順利,學會攀附和拍馬屁了唄!
你看看,我們兄妹倆不在家,你就可勁往我們家送吃喝,又是關心我們爸媽,又是爸媽的叫著,不是圖謀不軌是什么?
整了個回收站不是我媽照顧你?你在紅星廠不是我爸照顧你?
所以,李學武請鄭曉燕幫忙從津門電子廠給一監所批零件,在她看來是求自己辦事。
鄭希才給李學武打電話讓他安排自己內侄進衛三團是給他個回報自己家恩情的機會。
正因為有了這種心態和印象,所以電話里鄭希才的語氣才會帶著一點頤指氣使,讓李學武聽著很是不順耳。
既然你們覺得我孝順干爹干媽是別有所圖,那我不去看總成了吧。
見過爭孝親爹媽的,沒見過爭孝干爹媽的。
不過母親的話是正確的,他還是太把那對兄妹當回事了,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們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自己主動避嫌,還真有點虧心的嫌疑了。
晚飯過后,也就七點多一點,韓建昆把找出來的禮物用袋子裝了,放在了后備廂。
“其實我這個點回去也沒啥事,京茹還擔心劉嬸一個人看不過來孩子。”
他走進客廳,對著換好衣服的李學武說道:“還是我來開車吧。”
“我說也是——”
秦京茹從餐廳里出來,手里掐著毛巾正擦著胳膊,嘴里附和道:“又不差這么一會兒了,我們回去也是待著。”
她示意了樓上,道:“讓建昆開車,等會兒我哄了李姝睡覺,換劉嬸下來洗個澡。”
“你們快去吧,就晚上這一會兒,人家再早休息了。”
“那得了,我也遵守紀律。”
李學武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示意了準備好的顧寧動身。
兩口子穿的都比較普通,完全沒有大富大貴的模樣,即便李學武已經很有錢。
李學武依舊是白天上班那一套,只不過洗個澡,換了身新洗的白加黑套裝。
而顧寧則是白襯衫搭配灰色過膝長裙,腳上是一雙皮涼鞋。
除了手腕上有一只李學武送的手表,再沒有其他點綴。
就連頭發也只是一根黑皮筋簡單扎了個馬尾辮,清單素雅,端莊秀麗。
李學武從來不用懷疑自己的媳婦不著點綴,毫無衣著品味,因為顧寧穿什么,怎么穿,都是一種品味。
都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話反過來說也是一樣。
要是沒有好身材,好氣質,再大的品牌、再好的衣服也有毀在郭胖子手里的時候。
李學武家里的衣服沒有從外面買的,要么是單位配發的,要么是親朋送的,最后就是自己找人做的。
每到換季的時候,不用李學武張羅,李廣年便會被沈國棟開車帶著來這邊走一趟。
給家里大大小小的成員量體裁衣,私人訂制。
就連秦京茹和韓建昆都能沾著光,老師傅的手藝絕對信得過。
你說,你是指出來還是畫出來,只要是叫得上號的,說得出名字來的,再時髦的款式,李師傅都能給你說出出處來。
這個年月,你再時髦,還能洋氣得過三、四十年代去啊?
時髦是個圈,兜兜轉轉是個輪回,說不定十年前流行的款式,現在又流行了。
李廣年得了李學武的庇護,在一監所里上班,總算是煥發了職業第二春。
你要說以前給皇上娘娘做衣服他有職業榮耀感,現在教給那些勞改做衣服,他一樣有勁頭。
再囂張的勞改在他面前也是師傅、爺爺的叫著,沒有跟老頭為難的。
這叫什么?這叫手藝!
在一監所,老頭盡心盡力地教給他們做衣服的知識,耐心指導他們,這叫什么?
這叫再生父母啊!
但凡有個能吃飯的手藝,但凡能活出個人樣來,誰愿意進炮局來遭罪啊。
生他們養他們的爹媽沒教給他們生存的能力,到這會了,學有所成,你說他們有個不尊敬老頭子的?
再一個,這老頭不是一般人物,那眼珠子瞅你一眼,就跟刀刮似的。
不用說話,你絕對能讀懂他目光里的含義。
你說他這么厲害?就是這么厲害!
那么大歲數了,大風大浪經歷過幾遭了,什么樣的人物沒見過。
他的手什么樣的人物沒摸過,能近身量衣服尺寸,早就把你給看清楚了。
當初李學武見著他的時候暮氣沉沉,連棺材都準備好了。
是生無可戀,是了無生趣,這輩子沒啥指望了,就等著死了。
后來有了李學武這么一攪和,他想死的心黃了,等死的心也亂了,索性就好好活著唄。
不用李學武惦記他,他倒是惦記著李學武。
你看李學武身上的白加黑好像跟廠里干部身上穿的沒什么兩樣,那是顏色。
實際上,無論是貼身的尺寸,還是裁剪的尺度和制衣的技術,遠遠超過那些徒弟們做的衣服。
就是布料沒得選,市面上都一樣,一監所出的行政套裝還是內部關系,從紡織廠拿的好料子呢。
沒辦法,這個時候咱們的織布技術并不落后,是全世界整體新制衣材料的研發進度緩慢,沒有什么新突破。
不然的確良為啥火了一把啊,那玩意兒并不是做衣服的絕佳材料,只是新穎罷了。
你看看后世誰還穿的確良的衣服啊,除非是偏遠地區的老年人吧。
好裁縫,好手藝,做出來的衣服就是不一樣,就是挺人。
一樣的白加黑,廠里的干部們也是這么穿著,就沒有一個比得上他有氣質的。
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經常鍛煉,身材勻稱,堪稱衣服架子。
可那些年輕人,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書卷氣正濃的時候,也比不上他。
臉上有道疤瘌都能讓女同志心馳神往,暗戀非常,你說這是因為什么?
當然了,顧寧是天生麗質,這衣服做的再好,也是給她添姿增彩的外在。
兩口子氣質鮮明,個性迥異,站在一起讓人看著卻是難得的佳偶天成。
同樣的大高個,李學武霸氣稍顯外露,但整體呈現內斂,顧寧溫文爾雅,靈秀氣比以前稍強。
王淑華見了兩口子,是把他們夸了又夸。
“都說夫妻相夫妻相,只有夫妻站在一起才會聯相。”
她拉著顧寧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夠,嘴上更是連連贊嘆道:“真是好姻緣,好福氣。”
“互相學習,互相進步。”
鄭樹森擺了擺手,示意李學武在沙發上坐,讓了根煙,見李學武擺手沒要,自己也沒抽。
他順著老伴的話點評道:“你這一身匪氣總算是去了大半。”
“瞧你說的,我兒子是土匪啊!”
王淑華不滿地嗔了愛人一句,笑著拍了拍顧寧的手,問道:“你婆婆挺好的吧?”
問完這句,還沒等顧寧回答,又看向干兒子嗔怪道:“小的不帶來,大的怎么也不帶來?”
“怎么?怕我這當奶奶的小氣還是怎么著?”
“哈哈哈——”李學武笑著擺了擺手,解釋道:“我才不跟您客氣呢,是大的太淘氣了!”
“您都想不出她怎么淘來!淘冒煙了都!”
他看了鄭樹森,笑著說道:“我爸那些瓶瓶罐罐基本沒剩下幾個了,全叫她給碎(cei)了聽響了,要不就不知道埋哪去了。”
“哈哈哈——”
鄭樹森聽見這淘氣孩子,也是一臉的笑意,“這閨女倒是隨了你了。”
“我小時候也沒這么淘氣過啊——”
李學武笑著一咧嘴,端起茶杯說道:“我是長大了才淘氣的。”
“你小時候也沒少淘了!”
王淑華笑著看了他一眼,只是顧寧在這,不能揭干兒子的短。
她拿了茶幾上的梨子遞給顧寧道:“下次再來,趕著晚飯前來,提前打電話,干媽準備伙食,給你們做好吃的。”
看得出來,李學武兩口子登門,鄭樹森和王淑華都是打心眼里高興的。
對李學武的關愛從長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就能看得出來。
而對顧寧,絲毫沒有拿她當已經是生了一個孩子的媽媽那樣對待,還當是新媳婦兒呢。
就是對自己兒媳婦兒,王淑華也沒表現過如此熱情來。
有干親的緣故,也有真喜歡顧寧的緣故。
出身就不用說了,職業、文化、品德,樣樣都好,更好的是這副相貌。
顧寧這張國泰民安的臉,哪個婆婆見著了不得說稀罕的。
圓潤飽滿,氣質端莊,看不出一點尖酸刻薄、橫生是非的壞心眼來。
相由心生,相人相面也不全是封建迷信,歪理邪說。
李學武的臉要是不花,曾經也是溫文爾雅,大氣俊俏。
他再打架也是那副討人喜歡的模樣,要不怎么說女朋友多呢。
可現在不成了,你把他那花了的半邊臉擋上,也看不出奶油小生的氣質了。
他要是奶油小生,西郊靶場上空久久不愿消散的槍聲也不答應啊。
那幾百人只承認自己是被李二疤瘌辦的,絕不會承認自己是被奶油小生辦的。
顧寧的話不是很多,可比以前,比上次來時有了明顯的進步和改變。
跟王淑華也是叫干媽,聊著工作和家常,說著孩子和李學武,也是聊得來。
李學武和干爸鄭樹森也是許久沒見了,兩人坐在沙發這一邊,難免要說起形勢和工作。
不過談形勢也是適可而止,鄭樹森這兩年算是坐竄天猴進步了,愈發的內斂。
李學武日漸沉穩,身上的擔子也重了,跟市里打的交道多了,兩人都有了底線意識。
公是公,私是私,私下里爺倆怎么說,怎么談感情,怎么教給李學武都沒問題。
但就是不能扯上工作,李學武是這個心思,鄭樹森更是講這個原則。
所以聽著李學武談思想,談認識,談形勢,鄭樹森也是頻頻點頭,認可干兒子的話。
他對李學武真是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就這個尺度,就這個分寸,這孩子是怎么鍛煉出來的呢?
市里算是人才薈萃,青年俊杰如過江之鯽了吧,可年輕的絕沒有他這份見識和穩重。
年歲大的?
那得往后找了,真能跟李學武對等而論的,年歲都得有四十往上了。
四十多歲對二十出頭的李學武,這還有可比性?
李學武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干練內斂,富有經驗的老干部。
沒錯,青年干部不足以形容他的這個工作形象。
可你要說這孩子有啥毛病,或是有人手把手教著,他是一點都不覺得。
李順是個什么脾氣性格,他再了解不過。
要真有這份心性和能耐,李順不早就上去了,還至于用在李學武的身上?
李家真正有這份能力的孩子,還就屬李學武一個,老大和老三也聰明,但沒聰明到這個份上,這小子都成猴子了!
說他老城守舊吧,聽愛人提起,這小子還是那副江湖做派,倒是有一顆善心和俠義,引著把兄弟們學好從善,更為街道做了不少好事。
很復雜,卻也吸引了鄭樹森兩口子對他更多的關注和關愛。
李學武主動跟干爸匯報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情況。
講到了紅星廠正在發展的主要項目,包括飛行器、汽車、摩托車、船舶、冶金和人事變革以及生態化工業區等等。
同時也講到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也就是衛三團那邊。
講了衛戍區的發展形勢,講了自己的想法和態度,以及做好的準備。
聽李學武提及衛三團,鄭樹森和王淑華便對視了一眼,心里齊齊嘆氣。
只等李學武講完了,鄭樹森才放下手里的茶杯,點了點頭說道:“你是好樣的,不要在意他。”
“就是為了他才來的?”
王淑華瞪了李學武一眼,嗔怪道:“剛還說你成熟穩重了呢。”
“沒有,就是回家聽我媽提及這件事了”李學武不疾不徐地微笑著解釋道:“想著得有陣子沒來了,周末我又不知道要忙什么了。”
“聽你爸的,不要在意他——”
王淑華有些生氣地說道:“越長大越糊涂,凈干那些沒腦子的事!”
她攥了顧寧的手說道:“你們來之前,他剛從我們這走,是叫他爸罵走的。”
“不提他了——”
鄭樹森也是皺著眉頭擺了擺手,對李學武說道:“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倒是沒那個意思,就是怕您擔心。”
李學武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媽也是惦記著,讓我來一趟,省的您惦記我。”
“我跟你爸沒那么多想法——”
王淑琴的臉上重新帶了笑意,瞅了顧寧一眼,無奈地對李學武解釋道:“都說家丑不可外揚,但你們是我干兒子兒媳婦兒,不是外人。”
“他是個沒心眼的,說話做事你也看得出來。”
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從小我就想他憨厚老實點好,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實實做事,沒想到太老實了也不好。”
“我們兒媳婦兒那人啊,大毛病沒有,就是心眼小,總有那么幾分小算計。”
“正常,我跟希才大哥也解釋了。”
李學武笑了笑,沒往深了說,這屋里除了顧寧不想懂,其他的懂得都懂。
人事關系是隨便能安排的?
他安排帕孜勒,安排趙雅軍,這是什么關系?
帕孜勒是曾經跟他出生入死的戰友,趙雅軍為了他敢拼命,你鄭希才跟我是什么關系?
要真是鄭希才求著他,或者為了他的子女跟自己求情,這還有的說。
媳婦的侄子都能求到他這來,看不起誰呢?
今天來這里,不僅僅是要安撫干爹干媽,也有到委屈的一面。
要不怎么是兩口子一起來的呢,這是說家事呢。
我拿你們當親人,您兒子拿我當馬弁啊!
他不輕不重地懟了鄭希才,落了對方的面子,但在干爹干媽這不能太謙虛客氣了。
有什么話直說,比藏著掖著假客氣的好。
真要是玩那套虛的,鄭樹森兩口子要難過,這關系也就到這了。
反倒是李學武的坦蕩和直接,讓兩口子很是舒心,知道李學武沒厭惡了這層關系。
送小兩口出門的時候,王淑華再一次叮囑顧寧,下次來一定要帶著孩子。
而鄭樹森則是笑著看了李學武什么都沒說,目光里全是欣賞和期待。
干兒子處得好了,也是一種親情關系,他戎馬一生,操勞半輩子,早就看透了功名利祿。
說平平安安才是福有點矯情了,可到了他這個級別,對兒女的發展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大號練廢了,練小號就是了。
當然了,兩口子雖然還能生,可是不會鬧笑話的。
說練小號,是培養子孫后代。
你說干兒子沒有用?
等子孫成年了,他們的影響還算有那么一點的時候,真有才學和品德的家族后輩,李學武不會不管的。
這就是人生哲學,親情關系。
“工地上煙塵大,您要是需要口罩的話,請提前跟我說一下。”
李學武笑著同香塔爾握手寒暄,第一句話沒有假客氣,而是真友誼。
香塔爾有些意外李學武的提醒,沒想到他的招呼竟然是這么一句關心。
“謝謝,我必須重申,你是我見過的,內地少有的,性格開放的干部。”
“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鼓勵和贊賞了”李學武禮貌地松開了她的手,給沙器之點點頭,隨后說道:“倍感榮幸。”
李懷德和薛直夫是在翻譯的幫助下,在同圣塔雅集團的高級主管們客氣交談。
很客氣的,也很在意的,李懷德帶著紅星廠眾人是在招待所大院里迎接的對方。
雙方在對外辦,也就是沙器之負責的部門的招待干事引導下會面寒暄。
幾句話的工夫,雙方重新回憶了合作的重點和目標,著重強調了正在執行的項目。
由沙器之引導,在李懷德的邀請下,圣塔雅集體總裁香塔爾一行人在雙方外事館的陪同下一同參觀了位于招待所院里的生態工業區項目工程設計工作室。
這里原本是招待所的大倉庫,后改造成了二層的工作室,是供給圣塔雅集團支援的工程和技術團隊居住和工作的地方。
當走進這一處場館的時候,香塔爾原本帶著擔憂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一樓大廳長長的會議桌和辦公區稍顯凌亂,工作人員穿行其中。
見到他們進來,有辦公室人員負責了接待和項目介紹,但并沒有見到工程和設計的負責人。
據辦公室主任介紹,兩位主管各自帶著團隊在工程項目現場,現在是項目建設的關鍵時期。
設計團隊拿到了亮馬河生態工業區的全部設計圖紙,針對地下建筑個管網設計重新進行了考察和研究。
設計和工程對接之后,提出了新的設計方案,也是在原本的設計思維基礎上進行的二次設計和補充。
因為投建工期不能停,正在建設的學校,以及正在挖掘的地基和地下基礎留給設計團隊的時間不多了,所以他們的工作時限很緊張。
李學武已經見到了設計部門給出的第一個變更意見稿,他聽了以后也覺得很滿意。
但是外援設計和工程團隊自己不是很滿意,覺得還不夠科技,不夠生態,不夠環保,更不夠他們的格調。
是的,你沒有聽錯,他們覺得目前紅星廠亮馬河生態工業區的設計思路很先進,但沒有嗶格。
李學武很想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一句,你們懂設計嗎?
當然了,他是不會這么做的,因為汽車和飛機他還有印象,能搞概念設計。
工程建筑、三防建設、環保管網這些玩意兒他可真是一點都不懂啊!
你讓他考察設計稿是不是很好,他聽匯報能感覺到哪里好,哪里不好。
具體的功能要求,以及未來的應用和發展,他也能說的頭頭是道。
但你要讓他參與到具體的設計中,指著設計稿說這里多五米,那里少五米,他可干不出來。
他不是運輸大隊長,不會玩微操。
所以面對外援工程和設計團隊的精益求精,裝嗶德行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設計師團隊的負責人弗朗索瓦說了,你看看我們的團隊,個個都是西歐最頂級、最有潛力的設計師,要是糊弄著設計我們就不來了。
是的,人家說了,我們是有追求的。
我們才不管你們想要的是什么,我們才不管你們有多少經費,我們只想實現自己的設計。
麻蛋!李學武聽見他們私下里嘀咕這種話,立即就安排財務處組建了特別監督小組。
你們來這揚名立萬了,把我們當凱子,當土豪,當大款了?
那可不行!
在精益求精的基礎上,在追求至臻完美的風格上,還要充分考慮適用性和實用性,以及性價比和財務允許。
給生態工業區的撥款是有限制的,工程進度和項目撥款已經做好了預算,超的太多了,景玉農是要拍桌子罵人的。
雖然紅星廠現在賺的多,可要花錢的地方也多啊,實在禁不起這些老外揮霍。
雙方在友好的氣氛下參觀了工作區,參觀了住宿區,聽取了辦公室主任的匯報。
辦公室主任也是老外,說的也是法語,所以李學武聽得很明白。
這些外援的老外是菁英,很懂得誰是主子,在給香塔爾匯報的時候,側重點并不是紅星廠。
沒錯,生態工業區是紅星廠的,他們是來支援的,但他們的匯報重點放在了隊伍建設上,以及團隊的磨練上。
說的都是在這個項目中他們的配合,以及對項目的展望和理解。
李懷德等人聽著翻譯的話,并沒有覺得這些話有什么不對,這不就是匯報嘛。
但李學武是聽出苗條來了,這兩個團隊來內地支援項目建設,就是香塔爾在錘煉隊伍。
也就是說,人家的支援不是沒有訴求的,是在拿這個項目磨練人家的設計和工程團隊,也是在內地市場開荒。
正因為如此,李學武聽出來了,悄聲提醒了李懷德,卻也沒有糾正和阻止對方。
李懷德的意思也是如此,天上不會掉餡餅,知道了對方的訴求和目的,這餡餅才敢吃,不是嗎?
從外援樓里出來,雙方沿著花園小路進行了有趣的溝通和交流。
為什么這么說呢,是香塔爾贊譽了紅星廠的專業和能力,以及對技術和工程團隊的照顧與支持。
李懷德有李學武提醒,自然聽懂了對方話里的意思,在回答中便有了我啥都知道的意味,讓雙方的談話有了那么一點點默契。
你知道我長短,我知道你深淺?
除了其他隨行人員乘坐普通客車外,在李懷德的邀請下,圣塔雅集團總裁香塔爾、副總裁威廉·羅賓、文化專員瑪姬·羅曼,以及外事部負責人周干城同紅星廠領導一起登上了鴻途一號。
十二人座,紅星廠這邊只有李懷德、薛直夫和李學武,以及隨行翻譯。
翻譯們靠后坐,薛直夫坐在了門口的位置,讓李學武坐在了威廉·羅賓的身邊。
也就是擁有大理石會議桌的對面設置的四座位主要乘坐區。
很貼心的,座椅的頭枕部分已經標注了乘坐人名牌或者職務。
比如翻譯就是翻譯,沒有名字。
就座是很有講究的,李懷德和香塔爾面向車輛行駛方向就座,李學武和副總裁羅賓是面向他們兩人而坐。
李懷德和香塔爾的翻譯就坐在兩人的身后,全程都會提供實時翻譯。
香塔爾一上來,眼睛便四處打量著,這沒什么失禮的。
她這樣的富豪,在這種環境下,并不會太在意上層社會所強調的禮儀,那是在舞會上才會保持的風度。
現在她只想看看這種別具一格的客車,她很有興趣。
尤其是當車輛起步以后,看著寬大明亮的玻璃,比較安靜的車內空間,以及秘書端上來的熱茶,擺在桌上很是讓人驚奇。
“說實話,就連法國也是沒有這樣的功能型車輛的——”
香塔爾就像個剛上幼兒園的小女孩,滿眼好奇地對李學武問道:“這是你們廠設計生產的汽車?”
李學武當然不會輕視對方,這只是財富自由以后表現出來的率真一面。
你真當她是小姑娘,那你就是大傻子!
“是這樣的,主要是服務于考察、調研、接待以及行政工作需要。”
李學武微笑著點點頭,在李懷德鼓勵的目光中繼續解釋道:“目前已經定項生產了,不過是訂制化生產,產能還很一般。”
“這當然很好理解!”
香塔爾笑著攤了攤手,道:“歐洲的客車其實很多也是訂制化生產,不過并沒有這種完整度。”
她示意了一下車上的幾處特別裝置,包括嵌在辦公桌一端車廂里的收音機。
來內地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對這里的人很了解,不會搞樣子貨來糊弄她。
一臺收音機而已,她如果懷疑對方,恐怕會成為笑柄。
所以就在車輛駛離招待所,上到廠公路,直奔廠區外工地而去的這一路上,雙方聊的主要話題竟然是這臺車。
“您能理解我想要這樣一臺車的心情吧?”
香塔爾笑著看向李懷德,很是委婉含蓄地說道:“如果可以的話,只要紅星廠有這樣的產品,我一定會買的。”
“哈哈哈!我們當然歡迎——”
李懷德大笑著說道:“等有了產能,我們一定會聯系圣塔雅集團的,這是我們的榮幸。”
瞧瞧,誰說老李不學習的,連特么歐洲話術都會扯兩句了。
雙方談話的氛圍一直保持著友好的節奏,尤其是到了工地以后。
看著拔地而起的學校,香塔爾很是驚訝地問道:“上一次我們從這里路過,還沒有這么高的,對吧?”
她問的是副總裁羅賓,也是對面的李學武。
李學武微笑著沒有解釋,羅賓也是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這可真是……中國速度!”
聽了翻譯的話,李懷德臉上的自豪更是溢于言表。
他主動表示了感謝,道:“這得益于紅星廠與圣塔雅集團的通力合作,工程項目在有了技術和工程團隊的支持,以及工程機械的助力,進度大大地提升了。”
“不,不,李主任。”
香塔爾微微搖頭,說道:“我很清楚技術團隊和工程機械所能代表的力量。”
“就算擁有了世界先進的技術和設備,也不足以這么快地……”
她話語里的震驚和懷疑李學武已經感受到了,見李懷德笑而不語,他也懶得解釋。
當鴻途一號車停在了工地門口,在項目組和對外辦的引導和介紹下,眾人戴上了安全帽,步行前往工地現場參觀。
特別的,當圣塔雅集團一行人接到對外辦服務人員提供的口罩時,很是意外和滿意。
他們是來工作的,下到一線工地,身上和鞋子上沾染泥土是很正常的。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愿意聞這種灰塵氣味,有了這些口罩,他們嘴上說著謝謝,心里也是對紅星廠的企業文化感到滿意的。
就像香塔爾多次提到的那樣,紅星廠與內地的其他企業有所不同。
具體在哪里有不同,下面的人可以總結出來,包括工作態度、工作著裝、做事思路等等。
讓香塔爾自己來說,她覺得是細節。
紅星廠給她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有大氣,也有考究的一面。
剛剛去參觀工作室時,她有注意到滅火器,更注意到了擺在墻角的綠植。
再看剛剛乘坐的客車,以及雙方在溝通中紅星廠一方領導表現出來的謹慎和態度。
不得不說,她選擇紅星廠是偶然,也是必然。
這樣的企業,任是哪個合作伙伴來了,也得積極地考慮合作呢。
“這樣的建筑質量怎么樣?”
香塔爾提的問題很委婉啊,她在車上驚嘆于這個項目的建設速度,可也懷疑這些建筑的質量。
建的快可不等于建得好,她倒是親眼見過豆腐渣工程,在哪就不說了。
“這里是學校的教學樓。”
李學武并沒有一上來就強調質量,而是說了這里的功能和應用。
他倒是經常來這邊,所以對這邊的建筑很是了解,一邊給眾人講著周圍的幾棟建筑分別是什么,一邊帶著他們往里面走。
路過施工現場的時候,他還順手拎了一把錘子。
起初眾人還不是很理解他這是要干什么,不過一等進了教學樓內部,他們就知道了。
哐——
李學武冷不丁的一錘子砸在了承重墻上,發出哐的一聲,嚇了眾人一跳。
等他們再看李學武砸的那處位置,卻只看得見水泥墻上的白印。
“李副主任,您又來搞破壞了——”
工程項目監督負責人小跑著過來,聽見砸墻聲,不由得苦笑出聲。
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我拿腦袋擔保,質量絕對沒有問題!”
“真金白銀蓋起來的學校,你就用腦袋給我擔保?”
李學武似是開玩笑地點了他一句便沒再理他,而是對著香塔爾介紹道:“所有的建筑我基本上會來敲一敲。”
“如果被我敲掉了質量,我就會順手敲掉他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