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您好像并不驚訝?”
姬毓秀在介紹了局里的情況,以及現在的治安情況,疑惑地看著李學武。
“還是說,您早就知道會出現……”
“我是人,不是神——”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鄭局那邊怎么說?”
“只是要求做好應急預案……”
姬毓秀有些遲疑地介紹道:“全局都在為這件事做準備,所有人都取消了休假。”
“嗯,廠里也是一樣。”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說道:“非常時期,束手束腳,不得已而為之啊。”
“你年齡和資歷都不算足夠豐富,這種事就不要往前奔了。”
“是,二哥,我明白的。”
姬毓秀聽二哥對自己的評價自然很能理解。
“只是工作中難免的,要遇到這些問題,我有些拿不準,所以想跟您請教。”
“自家人,我不會瞞著你。”
李學武緩緩點頭,接了顧寧遞過來的茶杯,問道:“孩子睡下了?”
“嗯,媽和京茹在樓上。”
顧寧點頭,輕聲應了一句后默默地坐在了李學武的身邊。
她自然是不會主動攙和這種事的,就連單位里的思想教育活動,都是能避則避,能躲則躲。
實在躲不過去了,要寫什么材料,都是帶回家來,由李學武捉筆添詞,定下基調后再寫。
對時局和形勢的把控,家里人一致認為李學武有著足夠多的經驗和長遠的目光。
就連遠在金陵的父親都難掩對他的欣賞和重視,這是顧寧一直以來為之依靠的。
李學武在京城一步一個腳印,用實際行動和工作成績打動了上面的領導。
更是在系統內部留下了干才的名聲,著實讓遠在金陵的父母為之驕傲。
你要說思想政治,恐怕沒有人能比李學武更先進了,他把自己弄的都沒法出國了。
看他現在胸口上只有一枚像章,但只要出席重要場合,那一小片用戰功和勞動換來的成績,足以為他抵擋子彈,為全家遮風擋雨。
父親去金陵,就是得了李學武的建議。
在隨后的幾次風波中,李學武更是能夠提前預判,把消息及時地送到母親手里。
或是寫家信,或是打電話,聊著家常和瑣碎就把事情說了,提醒了。
當然了,顧寧看過那些信,只覺得比平常啰嗦,左一句風大注意身體,右一句潮濕注意風寒。
她不懂這些話都代表了什么含義,但父母對他的關心更多,對他更為倚重和關注。
所以,顧寧很尊重李學武在專業領域的意見和建議。
至少是在她看來,思想、政治、形勢等等,李學武在自己和他的家里絕對有話語權。
既然李學武能夠照顧自己家,自己的家人,那她又怎么能讓他一個坐在這同姬毓秀談話呢。
夫妻同心,相濡以沫,休戚相關。
姬毓秀是李學才的對象,也就是她未來的妯娌,這就叫休戚相關。
飯后要談正經事,她即便不發表意見,就坐在這里,也能讓姬毓秀感受到她的重視。
當然,也能讓李學武感受到她對他家人的重視。
這些道理她懂得,還是同李學武日積月累的相處,母親不厭其煩的耳提面命。
總算是在有了孩子以后,與李學武家人相處,更好的生活和工作環境以后,才有了耐心和決心,走出自己的世界,去看這些問題,想這些問題。
只要有李學武在身邊,她可以有絕對的信心去思考,去感悟,去成長。
所以,她在工作中時常會聽到別人在背后議論,或者當面談話中的別有深意,意有所指。
有人會說是擁有深厚背景的她成就了李學武。
其實她更想說,李學武也成就了她。
夫妻本不就是互相成就,互相依存嘛。
所以才有那句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
“我們收到了一些消息和情報,”姬毓秀有些擔憂地介紹道:“有人想要對我們不利。”
“誰?對分局?”
李學武眉毛一挑,隨即了然地抬起頭,說道:“是八月七號公開講話的那位引起的吧?”
“做好應急預案,加強防備是對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這才說道:“不過也不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對方的目標不是你們,而是這個系統,是這個系統內更深層次的人。”
“二哥——”
姬毓秀被他的話嚇的有些愣神,同時目光中的茫然也顯露了她的內心。
“我還是沒聽懂您的意思,您是說這件事會波及到……?”
“你只需要記住一句話。”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茶杯,點了點她,提醒道:“無欲則剛。”
“只要你無所欲、無所求,也就無所謂,懂了嗎?”
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姬毓秀的問題,更沒有肯定她的猜測。
因為無論她怎么猜,認知的局限性也會限制她的思維,根本堪不透迷霧和虛妄。
只有站在歷史以外的角度,縱覽全局看這些問題,才能看清問題的本質。
但這種本質對身處目前環境的李學武來說,之于任何人,都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你站在時間的角度愚弄歷史,歷史也會被時間調整愚弄你。
所以,李學武始終保持著旁觀者清的態度,小心駛得萬年船。
對于姬毓秀所提出的問題和猜測,他想了想,把他在廠里的布置說了一下。
“我們廠屬于工業體系,重點工作和主要矛盾與分局這種強力部門不盡相同。”
“所以,我們不能像分局那樣做應急動員,更不能大張旗鼓地做應急預案。”
“但相關的預案和準備我們早就有了討論和布置,以應對多種形式下的特殊情況。”
“包括廠護衛隊、保衛科、民兵連等等有效的強力基干維護廠區和職工的穩定。”
“筑起堤壩的同時,也要充分考慮到宣傳和思想教育在工作中的重要性,要充分協調……”
他講這些話好像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
但只看姬毓秀微微皺眉沉思的表情就能知道,她應該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歷史的進程是由無數人共同推進和書寫的,”李學武輕聲說道:“非人力所能干預和影響,否則就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了。”
顧寧聽他說的如此直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把手搭在了他的腿上,提醒他注意一下尺度。
姬毓秀畢竟還年輕,對事業熱忱和對單位的忠誠,以及對自己本身也有嚴格的要求。
其實站在客觀和公平的角度來看,是很優秀和先進的表現。
但她是李學才的對象,是李學武損友姬衛東托付給他的妹子。
在這個時候,他必須站出來,表達較為個體的態度和思維。
你可以說他自私,也可以說他功利。
姬毓秀既然稱呼他為二哥,這些話自然是說給弟妹聽的。
而不是勸告分局的干部。
再說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如果以分局的干部的身份,姬毓秀也坐不到這。
“天太黑了,你要是不愿意住下,那就讓建昆送你。”
不到八點鐘,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許還有一絲迷茫,但目光里已經豁然開朗的姬毓秀堅持回去。
劉茵把孩子交給秦京茹照顧,也從樓上下了來。
這里是兒子的家,留客也好,送客也罷,都只能由兒子、兒媳婦開口說話。
她只在話語間叮囑準兒媳兒注意安全,多去韓家看看。
現在姬毓秀她哥,姬衛東的媳婦兒韓雅婷還在娘家住呢。
姬衛東這小子每幾個月都會偷偷地溜回來,看看媳婦和孩子。
但他的工作比較重要,無論公私,都不得清閑。
他們家是有房子,但把韓雅婷一個人放在家,就算是雇傭保姆也是不放心的。
所以,綜合考慮,韓雅婷住在了娘家,姬毓秀這個當姑姑的,經常去看大侄子。
劉茵是把她當自己閨女看待了,工作上給予不了多少支持,只能在生活上多關心和指導。
港城到京城的聯系方式太過于復雜,所以姬毓秀的父母,也就是親家那邊也只見過一次。
但劉茵和李順一家人對姬毓秀的好,尤其是劉茵這個當婆婆的,對姬毓秀的關愛,就連遠在港城的姬家夫婦都很感激和欣慰。
雖然沒有電話聯系,也沒有較為敏感的信件聯系。
但姬毓秀每個月都能往家帶一些市面上根本見不到的時髦玩意。
這些都是姬家夫婦從港城購買,特別叮囑姬衛東通過特殊渠道帶給李家的。
雖然說是李家娶媳婦,照顧姬毓秀是應該的,但姬毓秀也是他們的閨女。
能找到這么貼心和照顧閨女的婆家,遠在港城的他們也是欣慰和高興的。
以他們家的勢力,真要給閨女找更好的人家那是很容易的。
但對于閨女的安排,兩人是有共同意見的。
李家雖然并非豪富,但絕對潛力無限,更有人情味和家的味道。
這門親事是姬衛東這位長兄做的主,更看重的是李學武的發展。
李家有四個孩子,都有各自的發展方向。
老大家自然是扎根學校,立足技術。
老大兩口子都是有學問,有教育資格的人,工作單位都一樣。
老二家李學武不用說,顧寧的出身與姬毓秀類似。
老三李學才雖然還沒畢業,但專業的單一性和家傳也基本確定了他未來的發展方向。
老四是閨女,受李學武照顧,在紅星廠工作,未來也是不可限量。
對于姬衛東選擇的這門親事,誰都挑不出錯來,更挑不出意見來。
可越是這樣,劉茵便越不能讓人家說三道四,哪怕是恭維也不行。
所以,對姬毓秀的安全和生活多有叮囑。
李學武和顧寧做哥哥嫂子的,更多的是同齡人的理解和關心。
顧寧站在她身邊,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很能讓她感受到關心和愛護。
李學武這位二哥則更有大家長的風范,見她堅持要回家,便安排了車送。
“黑燈瞎火的,你畢竟是個女同志,就算有槍也不頂用。”
他擺了擺手,示意了韓建昆說道:“幫她把車子掛在車頂,再去庫房里搬幾箱我帶回來的那些特產。”
“太麻煩了,二哥——”
姬毓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這又吃又拿的,回家奶還不得說我啊。”
“你不拿,奶才要說你呢。”
李學武笑著逗她道:“二哥給的,你不要不是外道了嘛。”
“你自己看著留一些,給韓雅婷送過去。”
他點點頭說道:“雖然廠供銷部什么都有,但畢竟是鮮特產,嘗嘗味道。”
“謝謝二哥二嫂——”
姬毓秀知道這是二哥的照顧,便也就領了這份情誼。
二哥要真想往家里帶東西,安排司機用車送一趟就是了,又何必讓她帶回去。
無非是聽婆婆說了,讓她多往自己嫂子那邊去關心和看望。
自己嫂子都是行了,兩人相處的好。
親外甥也小,不會在意多多少少的。
但畢竟嫂子家里還有老人呢,她去串門總不能每次都空手去。
雖然她也掙工資,可這些禮物也算是一筆開銷。
無論她掙多掙少,這是二哥出于兄長對未來弟妹的關照。
畢竟還沒有結婚呢,李學才也沒有個收入,兩個人相處,有時候還要花她的錢。
上次回來,李學才還跟她提起,二哥問他兜里有沒有零花錢。
二哥不僅給了他零花錢,還提醒他處對象不能小氣了。
誰家都過日子,掙的再多,那也是二哥的。
這份對弟弟、弟妹的關心,屬實有個當哥哥的樣兒,也讓姬毓秀和李學才打心眼里尊重二哥。
也不是說對學文大哥有意見,同樣尊重,但對二哥有一種對家長的敬畏。
所以,她有了為難和不懂的,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來這邊詢問。
“我回去了,媽我再來看您。”
姬毓秀叫的很是親切,上車的時候又跟二哥和二嫂道別。
直等指揮車開出了街道口,三口人才往回走。
“毓秀在單位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聽了一耳朵客廳里的談話,劉茵這會兒有些擔心地問道:“她不是在辦公室工作嗎?”
“是,是在辦公室工作。”
李學武沒法給母親解釋,只能順著她的話安慰道:“所以您甭擔心了,沒危險。”
很怕母親多想,他又補充道:“毓秀來就是想問問她們單位有沒有啥問題。”
“哦,是這樣啊——”
劉茵只稀里糊涂地應了一聲,臉上的擔心散去了許多。
顧寧倒是明白一些,拉著他的手看向了他的眼睛。
李學武倒是沒想著忽悠她,只自信地一笑,在月色下攬住了她的肩膀,沿著甬路往門廳走去。
風向變化,路途迷茫,吹暈的可不僅僅是姬毓秀一個。
八月二十日,也就是周三這天,東風俱樂部的左杰找到了李學武。
正巧李學武在城里,是來跟東城供銷分公司洽談業務。
同時也是來看五個文藝宣傳劇院的工程改造情況,以及城里的幾個摩托車銷售網點情況。
左杰是把電話打到了保衛處,保衛處那邊通過電臺聯系到了李學武的指揮車。
李學武約了他一起吃午飯,就在前進面館。
你別找了,四九城里叫前進的面館至少有十幾家,叫東風、團結的飯館子就更多了。
你要約人吃飯,得說好了地址,不然對方得騎著車子滿城里找你。
這小子這么急著找他,可不是心血來潮,是因為青年匯俱樂部的會員出事了。
當然了,事都已經出了,風自然也就傳了回來。
“武哥,情況不太對啊——”
左杰一進來便神神秘秘地說道:“我怎么感覺要出事呢?”
“你感覺挺靈啊,”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示意了對面的面碗說道:“算命去吧,準掙錢。”
“您別寒磣我了,還算命呢,我都快歇菜了。”
左杰從筷籠子里抽出筷子跺了跺,見左右里沒人,這才小聲說道:“李援朝傳上來的消息,有人放話要去鬧外事館。”
“包括你知道趙衛東、謝前進等人,”他介紹道:“還有李援朝帶過來的張海陽等人。”
“經常在俱樂部門口晃悠的那幾個小子都有收到消息要參與……”
這會兒說到要緊的,連面條都顧不上吃了。
就跟地下工作者接頭似的,他呿呿地說了一大堆,甚至叫出了組織者的名字。
李學武聽了好一會兒也沒什么反應,倒是讓左杰越說越含糊了。
“武哥,這事兒您知道?”
“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李學武掃了他一眼,手指再次指了指他的面碗提醒道:“再不吃就坨了。”
“嗨,我也是慌了陣腳麻了爪!”
左杰挑了一筷子炸醬面吃了,含糊著說道:“別的我都不在乎,我就怕火燒連營——”
“再特么把咱們捎上!”
他挑了挑眉毛,道:“這事要鬧大了,牽扯其中的所有人都會被調查。”
“您當李援朝捅出來這件事就是出于好心?他是慫了!”
“嗯——”
李學武點點頭,示意他吃飯。
“這小子精明著呢,他不敢參與,很怕別人說他沒擔當。”
左杰邊吃邊說道:“所以把消息給了我,意思準是讓我以俱樂部的名義壓一壓這件事。”
“到時候他就說,俱樂部不讓他參與這件事,或者俱樂部這邊有其他行動等等。”
“但是——”
他跟倉鼠似的,嘴里塞著面條,表情認真地說道:“無論怎樣,青年匯里的會員都或多或少地牽扯在了其中。”
“如果上面調查下來,咱們這樣的俱樂部,恐怕禁不住雷劈……”
“能想到這一點,證明你成熟了,”李學武點點頭,夸贊道:“做事也會思考了。”
“武哥,你別夸我,我有自知之明——”
左杰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吃著面條說道:“我就是跟在您身后學了個一知半解。”
“真要讓我拿大,我還真就拿不起來。”
“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
李學武較為認可地點點頭,看著他說道:“俱樂部影響的事不要慌,身正不怕影子斜。”
“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點了點桌子,交代道:“你們不是有組織各種學習活動嗎?”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幾天組織會員們多出去走走,哪怕是爬爬山也好。”
“如果出去的話……”
左杰嘴里的面條都不嚼了,仔細思考了武哥的提議,眼睛一亮,嘴里嗚嗚囔囔地說道:“我知道了……”
很怕自己太大聲,他趴著身子,咽下嘴里的面條,小聲問道:“就在京城周邊,是不是也能讓上面知道咱們的態度?”
“好好吃飯——”
李學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再次點了點他的面碗,道:“炸醬面吃的哪都是!”
“先把碗里的面吃干凈了,再想其他。”
說完,也不等左杰再說什么,他站起身說道:“我還有工作要忙,吃完你自己回去吧。”
“得嘞,武哥——”
左杰笑著回頭應了一句,心里已經在謀算接下來的行動了。
經武哥指點迷津,這壞事也能變好事啊?
這件事做好了,不求能得到上面的關注和關照,只對會員的培養和團結,以及對潛在會員的影響也是巨大的。
別說經營俱樂部是吃力不討好,時至今日,誰敢小瞧了身為東風俱樂部會長的李學武?
消息靈通,神通廣大。
這四九城里哪怕有一點風吹草動,俱樂部這邊都會及時的進行反饋和研究。
青年匯還沒有這種凝聚力,會員們對這種資源還很懵懂。
但別著急,李援朝的“通風報信”不已經是凝聚力的一種體現了嘛。
現在就看左杰如何利用這次的機遇了。
中國有一句老話,叫無風不起浪。
還有一句話叫空穴不來風。
姬毓秀的敏感和左杰的反應,并非是杞人憂天。
事情在李學武的預料之中,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在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五的這天,準備已久的保衛組第一副組長李學武向上請示和匯報。
在經管委會主任李懷德和保衛組組長董文學同意過后,對紅星廠在京所有單位實施了安全管制演習。
這場演習來的很是突然,也很是意外。
廣播站也是臨時接到的通知,但主管播音宣傳的于海棠卻發現,通知上署名日期是昨天。
也就是說,這場演習的籌備時間至少能推算到昨天。
提前一天批復,相信紅星廠知道這件事的人絕對不多。
廣播里突然開始的播報打破了紅星廠的喧鬧和忙碌。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或許根本就沒有在意。
或許有一部分人后知后覺,或者有其他的渠道知道了一些情況,這個時候面如土色。
按照廣播里紅星廠管委會所有領導簽署的安全演習內容強調,為了達到練兵實戰,貼合實際的演習效果,所有的管制都是真實有效的。
也就是說,從早晨開班以后,大門口突然增加的保衛力量是荷槍實彈的。
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保衛工廠,實施安全管制,任何人沒有指揮部的手令不得進出廠區。
而建筑工地上,所有工人被告知嚴格遵守勞動紀律,嚴禁曠工曠崗,一經發現,嚴肅處理。
其他安全管制區域還包括現有住宅區、城內正在改造的銷售網點和劇院。
同樣包括位于城內的國際飯店。
所有重點區域都有護衛隊、保衛科以及民兵連的保衛和管制。
什么時候結束,什么時候恢復,在通知中沒有任何消息,只等演習指揮部的命令。
甚至,在廣播中,紅星廠演習指揮部要求在家職工盡量避免上街出行。
很嚴肅,很突然,但有計劃、有目標的演習,在這個時期很是得到了廠職工的支持。
即便在家的廠職工面對進進出出的鄰居,也是選擇了盡量留在家里。
要論服從性,這個年代的工人絕對是最可靠的一種力量。
當然,在廣播中也多次強調了這是一次演習。
紅星廠已經切斷了所有外部聯系,僅僅保留了必要的通訊線路。
廠領導坐鎮各關鍵部門,嚴陣以待。
車間里的職工只覺得這一次演習像模像樣的,還真是那么回事。
他們被限制了一定的信息獲取權利,自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機關里的職工從領導們凝重的表情上察覺出了一二,但也都悄悄地,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議論和胡亂猜測。
演習不是玩鬧,指揮部會對這種行為以散布謠言來進行處罰。
所以,全廠靜默,該干什么干什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李學武請了李懷德坐鎮演習指揮部,他則是進了城,負責機動偵查。
你只當紅星廠一家知道要出事?其實亮馬河工業區這個時候噤若寒蟬。
不至于像紅星廠這樣嚴格控制局勢,但多是封閉了廠區大門,增強了保衛力量。
李學武的指揮車行駛在大街上,明顯的能看出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普通老百姓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事到臨頭,他們是能感覺到一絲絲危險的。
所以,車上的李學武一臉凝重,秘書彭曉力和司機韓建昆一樣沉默不言。
八月的下旬的夏天突然來了一股寒潮,冷得人直冒虛汗,瑟瑟發抖。
“領導?您怎么來了?”
趙老四再次認真地看了一遍,這才確定自己沒看花眼,是李學武的車到了門口。
還沒等李學武下車呢,他人已經飛奔出了保衛室。
俱樂部車輛進出口的大門打開,李學武的指揮車開了進來。
趙老四在李學武下車的第一時間便迎了上來,主動打了招呼。
“安全工作做的怎么樣?”
“您放心,我正盯著呢。”
趙老四很是認真地匯報道:“所有保衛均在崗,所有進出口都有機動力量。”
“招待所里住進來一些會員家屬,我們已經加強了這方面的安全保衛工作。”
他隨著李學武往管理處的方向走,邊走邊介紹道:“后勤采購了足夠多的糧食儲備……”
很全面,涉及到應急預案和安保防衛工作,以及重點監管區域的問題,他都講得頭頭是道。
“你今天怎么有空來了?”
于麗聽見李學武的聲音進了外院,很是驚訝地從辦公室里迎了出來。
她擔心地問道:“你不是說今天廠里有事嗎?”
“進城辦事,順便來這邊看看,”李學武語氣很是隨意地解釋道:“不然我不放心。”
只后面這一句話就能看得出形勢的嚴峻。
李學武絕對不是順便來看看這么簡單,否則也不會用不放心來解釋了。
俱樂部自成立以來,李學武都沒怎么操過心,更沒有像這次這么擔憂。
于麗早就接到了他的安排,早兩天就對所有會員發出了敏感信息提醒。
所以,這幾天后院的俱樂部住滿了,連其他幾個大院也都有人住進來。
沒別的辦法,相比較單位的宿舍或者住宅區,這里更加的安全。
至少真出了事,他們也有回旋的余地,否則家人也跟著受罪。
“左杰帶著人出去了,”一進屋,于麗就給他介紹了俱樂部里的情況,“說是組織采風活動。”
“所有的青年匯會員都被他拉走了,是去城外爬長城去了。”
“他倒是很聰明——”
李學武點點頭,臉上沒有幾分笑意,盡顯嚴肅和認真。
“還是要做好服務工作,把好門口那道關。”
他目光掃過于麗和趙老四,說道:“這處俱樂部擁有完整的經營手續,誰來了都不要怕。”
“該說事說事,但絕不允許放任何一個小崽子進來。”
來時的路上他的車就遭遇了幾起亂象,有小崽子們騎著車子風風火火地沖來沖去。
李學武知道,一定是組織者沒有協調好這么多人,才會造成了一定的混亂。
他很擔心這種混亂會被有心人利用,來針對他的一些布局。
這一處俱樂部對他來說至關重要,包括后院住著的那些家屬。
相對而言,無論是棲身市井的四合院,還是深居簡出的海運倉別墅,李學武對自己老窩的選擇都是最安全的。
四合院那邊有街道護持,更有回收站和街坊四鄰掩護,絲毫不會有問題。
海運倉別墅,至今李學武都沒搞清楚一條街上都住了哪些鄰居。
只能說這條街上相對安靜的很,就連早晨上班和晚上下班遇到了,也都是在車里,很少見面。
所以,少有人知道李學武住在哪,安全也就有了保障。
但其他會員家屬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家屬院的那種。
他早前已經跟于麗叮囑過一次了,今天還是不放心,又說了一遍。
等趙老四應聲出去安排了,于麗這才小聲匯報了一些隱秘的布置。
“他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
李學武聽于麗最后介紹說,便宜老丈人婁鈺這個時候回城了,此時就在俱樂部。
“說是上面組織召開主民會議。”
于麗伸手去拿茶杯,想要幫他泡杯茶,卻被他用手按住了。
“甭麻煩了,我這就得走。”
李學武站起身,對于麗說道:“那邊還有事等著我呢,你跟他說,讓他小心著點。”
說著話,走到了門口,他又回頭補充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別啥話都信。”
“我說這話合適嗎?”
于麗送了他出來,有些為難地說道:“畢竟是歲數大了,看他對這個會議很是期待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學武邊往外走邊說道:“我沒阻止他的意思,就是讓他小心著點。”
“不過讓他回來城里感受一下現在的氣氛也好。”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于麗一眼,說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然他還要埋怨我蒙蔽了他呢。”
“別跟他一般見識——”
于麗勸著他,道:“畢竟是那個年代的長者,心里有太多的牽掛,身上有太多的牽扯。”
“理解,我充分地理解——”
李學武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我不理解,他想下山也是不能的。”
“只是堵不如疏,做人要厚道,不能霸道。”
“你也知道啊!”
于麗笑著看了看他,問道:“最近是不是會很忙?”
“廠里的事太多,要出差。”
李學武走到了車邊上,對于麗解釋道:“下周可能還要去鋼城一趟,陪著領導去調研。”
“我讓國棟帶給你的禮物收到了嗎?”
“收到了,下次別破費了,”于麗有些幸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又用不到多少。”
“聞著味道很適合你。”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聽人家介紹說,外國的姑娘都喜歡用這種的。”
“就騙我——”
于麗見李學武聲音很小,知道他不方便繼續說,只輕輕地嗔了一句便沒有再多的動作。
看著他上車離開,這才往后院去了。
“怎么回事?”
李學武的車剛一到東交民巷紅星國際飯店的大門,便見有好多黃毛擠在這邊。
他推開車門子跳下車,對著站在門口維持秩序的保衛科長嚴肅地問了一句。
保衛科長也是滿腦門子官司,見領導來了,趕緊跑過來解釋。
“有情況,領導,外事館那邊……”
他的話還沒說完,三臺奔馳轎車開了過來,咯吱一聲停在了他的車后面。
“李!”
香塔爾驚慌失措地從車上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匆匆跑了過來。
哪里還有昔日的穩重和風度,更不講求素質和禮儀了,她跑到李學武身邊,快速地用法語解釋了外事館那邊出的事。
“您的意思是,外事館的工作人員要來國際飯店暫避?”
李學武眼睛微微一瞇,看著她問道:“還是僅僅只有圣塔雅集團的職工需要這種保護?”
“這有什么區別嗎?”
神情慌張的她,已經沒有心思和多余的思維來判斷李學武的話了。
這會兒,她手指青白地抓著李學武的胳膊,想要請他幫忙。
“香塔爾女士,請您冷靜。”
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我想您的先生也不會同意您的這個意見。”
他目光越過香塔爾,看向了那三臺轎車,說道:“我很坦誠地告訴您,國際飯店歡迎任何國際友人來此居住和辦公。”
“但是,我建議您再跟參贊先生確定一下,他的車是否要進來。”
“可是……”
香塔爾剛要開口說話,便見那三臺轎車突然調頭,向遠處快速駛離。
事情發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汽車調頭沒有那么快,但香塔爾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
她眼睜睜地看著丈夫拋下自己而去,就把她一個人扔在了這里。
“領導,這些人……”
保衛科負責人示意了門口堵著的黃毛,很是為難地詢問道:“是否需要放行?”
他這么著急的詢問,是因為國際飯店門口,也就是東交民巷里,小崽子的身影多了起來。
“放行——”
李學武沒有遲疑哪怕是一秒,很是干脆地說道:“按照程序,幫他們辦理入住手續。”
“是!放行——”
接到安全管制演習命令的負責人當然不會輕易放人進去。
現在,得到了李學武的命令,他終于不用把這些嚇得不輕的人堵在門口了。
看著有幾個小崽子躍躍欲試,想要沖上來,李學武拉著面色蒼白的香塔爾進了大院。
“嗚嗚——”
也許是嚇的,也許是傷心,跟著李學武走進大門的時候,香塔爾踉蹌著腳步跌倒在了地上。
實在忍不住了,她低聲抽泣了起來,還是李學武主動扶了她起來。
在一眾保衛的護持下,堵在門口的老外們全部進了國際飯店大院。
而那些近乎瘋狂的小崽子們則是瞪了瞪眼睛,沒敢沖撞這里。
但保衛科負責人不敢放松警惕,叫了更多的人來大門口這邊。
按照李學武的命令,任何有求于國際飯店的人,只要不違反規定,都應該得到幫助。
“嗚嗚——”
被李學武護在懷里的香塔爾驚魂未定,坐在休息室內,透過窗子看著街道上的情況,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這幅模樣好像當年的路易十三,被人從皇宮里揪出來送去斷頭臺一般。
李學武示意服務員倒了一杯溫水過來,輕輕拍著對方的后背以作安撫。
你能讓他怎么辦,這是一個剛剛被丈夫拋棄了的貴婦,他能丟下不管嘛。
更何況這是合作商啊,于公于私他都得伸出正義之手。
“我真沒想到,他怎么能這樣對您,太不應該了。”
李學武輕聲安慰道:“香塔爾女士,您也沒想到您的丈夫阿德里安先生會拋棄您吧?”
“嗚嗚嗚——”
(哭更大聲了)
他太會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