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保衛專業出身,這方面我就不再強調了。”
蘇維德點了點頭,看著委辦的科員送來茶水道了一聲謝。
等科員禮貌地走后,這才繼續說道:“紀監工作你有什么意見或者想法嗎?”
“來之前我做了些工作。”
他倒是沒有藏著掖著,很坦然地講道:“這方面的工作此前是直夫同志負責的對吧?”
“是,組織管理體制變革前,薛副主任負責紀監的工作。”
李學武點點頭,也沒有隱瞞對方的意思,直言道:“我給他做副手,搭了幾個月的班子。”
“怪不得——”
蘇維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著杯中起起伏伏的茶葉說道:“管委辦成立后,是你來負責這項工作了”
“保衛處、紀監處以及其他幾個紀律、安全、監察部門合并成了現在的保衛組。”
李學武并沒有去動科員端來的茶水,面色平靜地匯報了保衛組相關的情況。
在上午的會議上,張副主任已經宣布了蘇維德將負責紅星廠的安全保衛工作。
也就是說,蘇維德是保衛組的主管領導。
李學武可以作為管委辦副主任來服務安排其到廠以后的生活和工作待遇。
同時也要快速地轉變身份,以保衛組組長的身份接受主管領導的談話。
蘇維德倒是一副勵精圖治、不舍晝夜的模樣,下車伊始便開門見山地談起了主管工作。
“保衛處的工作我不擔心,因為你是專業的,這方面比我強。”
蘇維德話里有話地點了李學武一句,隨后強調道:“紀監方面的工作還是要加強。”
“我來之前就聽說咱們廠這兩年組織紀律和干部監察工作不好做,需要注意啊。”
李學武當然懂蘇維德話里的意思,他既然說保衛工作自己是專業的,那反過來就是講,紀監工作自己就有點不專業了唄,沒有他專業唄。。
或者引申開來想,自己在紀監工作方面的作為和成績不夠,達不到上面要求的效果唄。
這話該怎么理解,尺度都在個人掌握和思考。
李學武沒多心,也沒馬大哈。
蘇維德一直在部里紀監部門工作,他要說自己不比他專業,倒也沒什么。
術業有專攻嘛,抬杠干不了工作。
聽話聽音,李學武沒較真他話里的對比,反而聽出了他隨后強調那句的別有深意。
怎么?
打開在紅星廠的工作局面,他要從紀監入手?
嗯,這就有點意思了。
蘇維德講的還是很客氣,很婉轉,并沒有說李學武管著紀監工作這一年尸位素餐。
可見他并沒有一上來就“立棍”的打算。
老油條了,過去那次劍拔弩張的會面他是只字不提,倒是強調了紀監工作的艱難和重要。
作為領導,他在語言上還是很有功底的。
“紀監處與保衛處合并后縮減到了科級單位,”李學武想了想,介紹道:“工作還是以大隊和小組的形式來展開。”
“主要工作除了日常監督、紀律巡查外,還有暗訪的工作小組。”
他眉毛抬了抬,看著對面的蘇維德說道:“隨著紅星廠各項工作的積極展開,業務工作擴大、人事開展變革等工作,紀監工作的壓力隨之而來。”
“這是必然的嘛——”
蘇維德點點頭,從兜里掏出煙盒甩了兩顆出來示意了李學武,見李學武擺手拒絕便自己點了。
“67年一年紅星廠職工人數從過去的一萬三千人增長到了現在的九萬六千人。”
他抽了一口煙,放下煙盒和火柴繼續說道:“干部隊伍從兩千多增長到了現在的九千多人,只靠一個科室怎么顧得過來。”
“紀監監察工作和安全保衛工作是兩碼事,工作強度和形式也大不相同。”
“嗯,這一點薛副主任是跟我講過的。”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形勢變化的很快,我們也在學中干,干中學一個過程。”
“監察科和保衛科展開了一定的合作,與保密科也進行了業務上的交叉寫作。”
他疊起腿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在人事體制變革的過程中,紀監干部隊伍建設走的很慢,主要受限于專業和基本素質等條件。”
“我理解你的意思。”
蘇維德坐直了身子,在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說道:“組織結構變化,人事結構調整。”
“更復雜的是干部結構也在大幅度的變換,給紀監工作帶來了太多的問題和困難。”
他夾著香煙的手晃了一個圈,說道:“但用薄紙一般的力量去執行干部監督工作,你不覺得危險嗎?”
“李主任講保衛組是紅星廠保證安全生產的最后一道紅線。”
蘇維德點了點桌面道:“現在看來,這條紅線有點虛啊,得畫實一些。”
咚咚——
就在蘇維德敲桌子的時候,門口也傳來了敲門聲。
李學武回過頭,見是顧城站在門口。
“領導好,李副主任好。”
顧城客氣地打了招呼,拿著筆記本和材料走了進來,就站在了辦公桌的不遠處。
“顧城,機關車隊的隊長。”
李學武給蘇維德介紹了一句,又看向顧城介紹道:“這是咱們廠新來的蘇副主任。”
“蘇副主任好,我叫顧城。”
顧城表現的很是成熟穩重,有李學武在此,看新來的領導也不膽虛。
這會兒他很有李氏門徒的自覺,腰桿子挺的溜直,面上更是不卑不亢,禮貌自然。
聽彭曉力講了不少關于新領導的傳言,知道跟李副主任有“舊怨”。
所以這會兒顧城心里暗自嘀咕,絕對不能給李副主任丟人。
呔!看什么!老狗!
爺爺我乃保衛處之虎、紅星廠之狐李副主任座下第二狗腿子!
蘇維德打量著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來,看起來有點二嗶的年輕人,不知道李學武耍的什么花腔。
“你的事等會再談,”李學武點了點顧城說道:“我跟領導先談完事情再說你的。”
他看出蘇維德目光里的探究和打量了,想要給顧城表現的機會,也給蘇維德一點觀察的時間。
所以叫了顧城稍等,并未做進一步指示和暗示的情況下繼續說起了剛剛的話題。
“組織力量的話,我暫時是有三個方向的考慮和安排……”
顧城并不知道李學武叫他來的意思,還以為是談用車的問題呢。
兩位領導剛剛談的話他在門口聽了兩句,確實是比用車這種小事重要。
這個時候他不能說領導們談話沒注意節奏和時間,只能說自己來早了。
再加上彭曉力在近段時間把這位蘇副主任渲染成了陰損小人的形象,他還在心里暗自思忖,領導叫自己過來是不是有炫耀和示威的意味?
你瞧瞧,連機關車隊隊長都是我的人,你一個“外來戶”老實點!
不得不說,蘇維德看人真準。
顧城的性格確實有點二嗶,說白了就是思維活躍,腦子里時常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李學武在講話的時候,蘇維德有余光在觀察他,被他發覺了出來。
一瞬間他想到的便是這個,而在這個時候,顧城的心里也在提醒自己應該做點什么。
作為自封的李副主任座下第二狗腿子,怎么能讓一個小人看扁了!
所以,不用李學武暗示,他便主動去門口茶柜上拎了暖瓶過來,給兩位領導續了熱水。
隨后又給暖氣片上的加濕盒添了溫水,給窗子稍稍開了一個角度,讓屋里不至于太熱。
這些動作都被蘇維德看在了眼里,提防和顧忌之下,也有了幾分對這份眼力見的滿意。
只是他的滿意被顧城誤會了,還以為是挑釁呢。
淦!老狗,我可不是為了討好你!
別自作多情了,我表現是為了給李副主任看的,你看我點頭點個屌毛啊!
你點!還點!你特么!
再點下去李副主任就要誤會了!——
“首先是內部選調,從各專業科室選拔業務能力突出,思想素質過硬,正治考核合格的同志充任到紀監隊伍中來。”
李學武見他談的懇求,也沒再顧忌今天只是第一天,便都說開了。
“相關的科室和部門我們也做了一定的調查和考察,比如保衛組的保密科和保衛科。”
他講道:“其他部門則是考察了人事處、組織處、宣傳處等等。”
“其次是考察去年兼并的十七家企業內部紀監監察干部,優選合格者錄用到監察科。”
“最后便是組織培養。”
李學武抬手示意了一下,道:“就在聯合學校,我們開辦了一個紀監干部培訓班。”
“學員主要的來源是去年招錄的大學生和高中生,以及社會上招錄的高中及以上畢業生。”
“這已經很全面了,我倒是多慮了。”
蘇維德伸手彈了煙灰,笑著點點頭說道:“我還想著發揮一下關系作用,從其他企業借調一些干部過來充實一下紀監隊伍呢。”
“如果能這樣當然更好。”
李學武眉毛一挑,微笑著說道:“您的思路和方法可能比我專業。”
“至少也是多管齊下,事半功倍嘛。”
“嗯——不然——”
蘇維德晃了晃夾著香煙的手,抽了最后一口按滅在了煙灰缸里。
他吹了一口煙霧后講道:“我這招叫飲鴆止渴,也叫遠水解不了近渴。”
“要想打造屬于紅星廠的堅實可靠的紀監干部隊伍,還是得有自己的思路。”
李學武看蘇維德不是在找思路,而是明著在找死路,暗地里在找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為什么這么說?
只看蘇維德談話的態度和重點就知道了,明確地表現出了一副要嚴抓組織紀律和紀監監察工作建設的模樣。
一句不提保衛工作,更不碰安全監察工作,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這是當著李學武的面擺了一道以退為進的棋路。
他在來之前已經對紅星的基本情況做了功課,老李從未見面便給他接連挖了幾個大坑。
蘇維德倒也是光棍,老李給他制造的對立和矛盾一概不接,包括董文學和李學武一系。
董文學的職權在李學武進步,能夠獨自撐起保衛工作之后便收縮到了鋼城。
京城這邊李學武早晚要挪一步,蘇維德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跟李學武頂起來。
紅星廠的形勢看著很晴朗,但又很復雜,不能來硬的。
所以,他誰都不招惹。
這個時候抓組織紀律,抓紀監監察,看似是自討苦吃,自絕生路,隔絕了群眾基礎。
但在標榜自己,標榜清高的同時也給紅星廠班子成員納交了一份投名狀啊。
蘇維德抓紀律得罪人,但不會得罪李懷德等人啊,反而讓其他人放松了對他的敵意和警惕。
所以李學武才說他自找死路,自找一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不過蘇維德要玩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套路,李學武能讓他如了愿嗎?
老李已經把程開元搞廢了,這個時候端著酒杯喊接著奏樂接著舞,不正缺少一個敵人呢嘛。
你看看,蘇維德自己就送上門來了。
他若是一上來便表現出劃江而治的態度,或許李學武還不會輕易謀算于他。
以退為進,算計著他從保衛組離開以后,利用重建紀監工作的條件逐漸掌握保衛力量,李學武只能說他想瞎了心了。
老李但凡有三分執掌全局的能力,李學武也不會給蘇維德擺下這一副空城計。
畢竟他離開了保衛組,回頭蘇維德倒向了李懷德,兩人瓜分保衛組,抄了他和董文學的后路,那樂子可就大了。
到時候別說董文學回京,就是他再進一步的可能都沒有了。
你以為老李沒這么想過?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之所以對董文學,對李學武以懷柔之心,完全是多方面考慮。
董文學勢力已成氣候,李學武能力突出坦誠相待,互為把柄。
最后,就是他自己沒有掌握全局的能耐,能用董文學和李學武,也不會用程開元和蘇維德。
老李這么器重和依靠自己,你就說李學武不得為老李多考慮考慮?
所以,程開元廢了沒關系,再立一個蘇維德就是了。
程開元就是廢了,也有一戰之力,時刻為李懷德所警惕。
你別看老李拿老程戲耍和玩弄,但凡老程沒有這份威脅,他至于如此安排嗎?
你看上面對老程的處理很嚴重,但他還在目前的崗位上,就說明問題不大,可以原諒。
生活作風,在當前這個時代并不是很嚴肅的問題,直到后世很長時間都沒有被重視。
是該問題引發了更多的經濟和紀律問題,這才被標記在了紀監通報當中。
同時期被重視的還有家庭管理和子女管理等問題,你看18D以前有相關的標記嗎?
對比董文學的情況就能判斷一二了,這種事只要不鬧大,甚至不經過組織層面處理,一般不會對個人工作造成重大影響的。
程開元這件事啊,是太過于奇葩了。
他的錯在上面看來不是錯在了玩的花,而是糊涂。
御下不嚴,工作不實。
被自己的秘書玩弄于股掌之間,還沾沾自喜,樂不自知,不是糊涂是什么?
能力問題可以培養,思想問題可以糾正,生活問題可以教育。
唯獨智商,不可逆襲。
如果有腦殘片的話,上面恨不得請大夫給程開元開幾個療程的。
這一次的處理也是讓他冷靜冷靜,思考一下自己的工作思路和方式。
當領導的,業務水平和能力都是次要的,看人和用人出了問題,可是大忌。
程開元得到了一次自我修正的機會,就看他接下來怎么做工作了。
畢竟還是負責生產管理工作嘛,職級影響了,職權……至少表面上并沒有影響太大。
你能說老程管不了生產嗎?
殘廢了的老程算是褪去了一身的浮夸和虛偽,干凈直白地站在了眾人的面前。
這樣的老程反倒是“清白”了,輕裝上陣,是為老李所忌憚的。
對比蘇維德,老李現在更怕程開元呢。
蘇維德有什么戰力?
很簡單,在會議上他自己都爆料了,無非是上面的支持。
你老李這么直白地搞了程開元一下子,誰調程開元來的,都覺得很沒面子。
上面的面子沒了,自然要在某些方面找回來。
你不是善于使用紀監這等手段嘛,那上面就給你一個紀監方面的人才。
蘇維德的到來,也標志著上面的態度。
此后紅星廠的問題要提早發現,提早治療,萬萬不能再牽扯到班子層面。
也就是說,李懷德再想把小問題培養成大問題,再利用大問題擺平其他問題的心思不能有了,這招也不能用了。
其實老李冤枉著呢!
這問題可不是他培養的——
早知道程開元玩的這么花,他早就吃了這個瓜了,還能等到現在?
不管他如何想,這個鍋他背定了,上面也認定了他的這種手段和事實。
蘇維德來了,算是斬斷了老李一根觸角,對職權使用空間進行了限制。
因為誰都知道,兩人不可能尿一個壺里去。
李學武甚至都不需要做太多的布置,老李對他有天然的警惕。
他更應該做的是幫助蘇維德盡快在紅星廠站穩腳跟,形成對老李的威脅。
蘇維德想要重建紀監監察系統,那他必然要鼎力相助。
因為在建設的過程中,也是他個人影響擴張的體現,現在保衛組還是他說了算呢。
以前他要在保衛組施展拳腳,大刀闊斧地招人用人,必然為老李所忌憚。
現在無所謂了,蘇維德主動來頂缸,他完全可以放開手腳,在離開保衛組之前,完成所有布置。
而越是如此,蘇維德在老李的心目中危險性越大,對李學武的依賴越強。
甚至會支持李學武暗中布置影響,以便于掌控保衛組,給蘇維德以威脅。
即將離開保衛組的李學武對于老李來說毫無威脅,局面推進到這里,藝術已經大成。
李學武要幫助蘇維德,看似無理,實則深謀遠慮,吃完這邊吃那邊。
誰說敵人就不能幫助了?
在機關的組織生態中,這種匪夷所思的操作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都算不上騷操作。
紅星廠沒有人比李學武更懂三角關系的穩定性了。
這么說吧,就連聯合學校初中部教幾何的老師都不如他。
老師能教,老師應用過嗎?
李學武可是把三角關系用的爐火純青,進而還引申出了更多的三角關系聯合體。
你就說,為了不讓老李飄,不讓老李挨千刀,多在紅星廠奮斗幾年,李學武操碎了多少心!
你就說,他對老李好不好?
感動不?(敢動不?)——
“現在車隊里暫時沒有新車,”顧城站在辦公桌旁匯報道:“有兩臺老伏爾加,狀況都不是很好,不過有新采購的羚羊吉普車。”
他看了蘇副主任一眼后,對李學武匯報道:“采購申請我們打過了,領導的意見是等一等,其他班子成員到任后統一采購。”
“這個情況我了解,我來跟您解釋。”
李學武主動幫顧城解釋道:“一直以來,廠里領導的用車都沒有統一標準和規范。”
“在跟李主任請示后,領導的意思是晉級工作在即,集團化進程已經開始實施,機關用車必然要形成一定的標準和規范。”
“正好借著這個時機,把所有廠領導的用車標準拉齊,統一采購,統一更換。”
他笑了笑,說道:“雖然說咱們廠的汽車工業已經走在了同行業的前列,但在高級轎車的領域還有待提高,所以嘛——”
“這有什么的,理解。”
蘇維德坐直了身子,點了點顧城說道:“用一臺紅星羚羊就可以,我暫時沒有調研和太多的外出需要,看著安排就可以了。”
顧城點點頭,應道:“那好,領導,下來我安排一臺新的羚羊吉普。”
“李主任的意思是想采購伏爾加M24這款轎車,”李學武插話道:“就是他現在用的那款汽車,下來我再跟您介紹,您有什么意見也可以跟我,或者跟李主任溝通,都可以的。”
“哎,我不是說了嘛——”
蘇維德端起茶杯笑著說道:“我個人不搞特殊化,怎么規定的就怎么安排。”
他看向顧城交代道:“司機你看著安排一個合適的就行,咱們車隊里一定都是精兵。”
“您這么說,他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李學武笑呵呵地贊了一句,同時看向了顧城說道:“顧城同志還是很有想法和能力的。”
“謝謝李副主任——”
顧城挺了挺胸膛,能被領導看重,自然欣喜,知道今天的表現給自己加分了。
只要李副主任滿意,他就滿意。
“您看呢?”
誰承想,李學武夸了他一句后,卻是沒理會他的客氣,反而問了蘇老狗一句。
看?看誰?看什么?
“挺好的,就用他吧。”
蘇維德看了一眼有點愣的小伙子,對著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我還得多熟悉幾天呢。”
“那您先忙,回頭我再給您匯報工作。”
李學武點點頭站起身,對著有些發蒙的顧城交代道:“蘇副主任剛來,需要熟悉廠里的情況,我推薦了你來擔任秘書工作。”
“機關車隊的工作你交接一下,暫時交給副隊長。”
不等顧城反應,他嚴肅了表情,叮囑道:“一定要做好領導的服務工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溝通,也可以跟委辦梁副主任溝通。”
“就這樣——”他看向蘇維德點頭說道:“那蘇副主任,我就先回去了。”
“謝謝你的幫助——”
蘇維德站起身,很是客氣地與他握了握手,送了他到門口。
顧城呢?他還愣著呢。
早就沒有了自信張揚。
就像被主人丟在路邊的小狗,滿臉的錯愕和驚慌失措。
我做錯了什么?
不要第二狗腿子了嗎?
李副主任你這是賣了我?
“嘶嘶——嘶嘶——”
中午,機關餐廳一樓。
彭曉力剛吃完了飯,飯盒還沒來得及刷呢,便聽見了熟悉的信號。
他轉頭踅摸了一圈,卻見是顧城坐在一處角落里沖著他嘰咕眼睛呢。
什么玩意?
在顧城發出的信號里是不讓他過去,而是去老地方見面。
這小子在搞什么鬼名堂,跟特么地下工作者接頭似的呢。
彭曉力扯了扯嘴角,給了對方一個了然的眼神,便繼續刷飯盒了。
雖然這份了然里帶有一絲不耐和無奈,可顧城終究是落下了提著的心,狂吃飯菜。
在紅星廠,他能依靠的只有好基友了。
匆匆吃完了飯菜,也沒刷洗飯盒,就這么往門外去了。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同他打招呼,連稱呼都變了。
你不得不說機關里看人下菜碟的水平,只一個上午,他就從默默無聞的顧隊長變成了炙手可熱的顧秘書。
中午來餐廳吃飯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這股子熱情,實在讓他誠惶誠恐,冷汗直流。
就連以前很少收到的姑娘們的青睞,他現在都來不及回應,直奔老地方而去。
老地方就是他和彭曉力以及李雪三人私下里碰面的地方。
畢竟是機關嘛,總有信息交流或者臨時放松的需要。
牛馬都有白天和黑夜,拉磨的驢也不能每天都干活,總得有休息時間吧。
中午吃飯的這會兒,只要領導沒特殊需要,秘書們或三或倆的便聚在一起閑扯。
有條件的備一杯茶,一根煙,廠里大事小情梳理一遍,雙方互換信息,互通有無。
其實領導耳邊的消息也是這么來的,只不過他們的渠道不止秘書一個就是了。
顧城匆匆趕到老地方的時候,李雪也在。
“呦,顧秘書來了——”
李雪笑著調侃他道:“剛剛履新,您怎么還有時間出來閑聊啊。”
“別寒磣我了——”
顧城雙手合十,給李雪做了一個揖,滿臉苦笑著說道:“我那算什么履新啊!”
說完他手一指彭曉力說道:“彭副主任這才叫履新呢。”
“哎、哎,有點正型啊。”
彭曉力白了他一眼,提醒道:“今天是來說你的事,提我干什么啊。”
這一次機關組織力量大調整,保衛組里也有變動。
除了兼任的王小琴,還有一個副組長已經有了消息,只是還沒到任而已。
晉級工作前夕,各部門有條不紊地在做微調,李學武的秘書彭曉力資歷和年齡都夠了,也在這一次的微調中確定了副主任科員的職級。
就像前年的沙器之一樣,彭曉力只是比沙器之更幸運,少走了許多彎路而已。
他有文化,有能力,跟著李學武學了不少本事,在相關的報紙上也有文章刊載。
一些硬性和軟性的條件都夠了,李學武安排他進步,不算謀私,很正常的步驟。
顧城是與他同期的,這幾天可沒少羨慕彭曉力的青云直上,好運連連。
沒想到,剛羨慕嫉妒完好基友的運氣,期望李副主任多看他一眼的時候,他倒霉了。
“我都要哭了啊——”
顧城真是要哭出來的模樣,給彭曉力和李雪說道:“我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
“看出來了,語無倫次的。”
李雪打量了他一眼,說道:“給廠領導當秘書,不是你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機會嘛。”
“就是啊,別得了便宜賣乖啊——”
彭曉力明知道顧城什么心思,這會兒故意逗他道:“現在我都要羨慕你們了。”
“咱倆換成不成?別羨慕我——”
顧城拉著彭曉力的胳膊說道:“你去給蘇……蘇副主任當秘書,我去服務李副主任。”
“你當紅星廠是你家開的?”
彭曉力一甩胳膊,撇嘴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安慰安慰你,你咋還順著桿子往上爬呢,倒反天罡了屬于嗷!”
“我就知道——”
顧城懟了他一杵子,撇著嘴角說道:“兄弟有難了,你就站在那看熱鬧是不是!”
“別說的這么夸張——”
彭曉力見李雪偷笑,無奈地拍了拍顧城的肩膀勸慰道:“蘇副主任可是廠領導啊。”
“你這也算一步登天了。”
他挑了挑眉毛,說道:“不過你也別著急賣乖,蘇副主任可能已經知道咱們的關系了,說不定用你幾天就不用了呢。”
“當然了,這是我猜的。”
見顧城要急,彭曉力按住了他的肩膀,道:“我是衷心地希望你有更好的前程。”
“你想吧,李副主任推薦你到這個位置上,也是希望你有個好的發展機遇對不對?”
“我怕就怕這個啊——”
顧城懊惱地說道:“明知道我……對吧,李副主任為啥還推薦我去給他當秘書。”
“更讓我糊涂的是,他就用了我!”
他拉著彭曉力的胳膊講道:“我現在最怕的就是他問我關于……嗯,你懂的。”
“現在大家都跟我喊顧秘書,真被退回去了,你說我這臉往哪擱,不成大笑話了嘛!”
“哎——我聽明白了!”
李雪點了點他,挑眉道:“你是既不想夾在中間為難,怕跟著蘇副主任為難落難,又不想丟了這次機遇,又回不到機關車隊對吧!”
“知我者,李雪同志也——”
顧城一把拉住了李雪的手,感慨著說道:“沒想到我在機關混這么久,還是你懂我。”
“噦——”
李雪被他惡心的翻了個白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是不能。
還是彭曉力看不下去了,心里警鐘當當地敲,有種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的感覺。
他邁步隔在了兩人之間,攬著顧城的肩膀說道:“你看你,著啥急,把手撒開。”
“我們這不是幫你想辦法來了嘛。”
彭曉力使勁挑開了顧城的手,推著他站在了窗邊,提醒他道:“我跟你說啊,做秘書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忠誠。”
“這我不用你教——”
顧城瞪了瞪眼睛,很是干脆地說道:“我對李副主任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嘟——打住——”
彭曉力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強調道:“我說的是對組織的忠誠!”
“馬屁精——”
李雪在一邊翻了個白眼,嘀咕道:“李副主任才不需要你的忠誠呢。”
“哎、哎,聽我說——”
彭曉力按住了還想表忠心的顧城,安撫道:“你就沒想想,委辦那么多精兵強將,李副主任為啥要安排你去給蘇副主任當秘書?”
“為啥?我也想知道呢。”
顧城皺著眉頭說道:“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臥底,可我不想當臥底。”
“你特么能不能正常點?”
彭曉力像是看傻嗶一樣看著自己的好兄弟,皺眉道:“你當李副主任是什么人了!”
“就是,小人之心——”
李雪同樣皺眉道:“我二哥絕對不會這么做的,你別胡思亂想行不行!”
“是溝通的橋梁,懂嗎?”
彭曉力點了點顧城的腦門,道:“你特么窮人乍富,鉆牛角尖里了,好好想一想。”
“你是需要保持一顆對組織絕對的忠心就夠了,別特么自以為是地胡搞亂搞。”
“真的?”顧城有些不信地看了兩人一眼,問道:“我用不用去問問李副主任?”
李雪陰沉著臉提醒道:“我二哥會打死你的——”
蘇副主任來廠,在機關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在基層倒是沒怎么反饋。
而就在年關將至的時候,委辦全部門通報了一則消息,是關于原副廠長聶成林的。
在通報中強調了聶成林對組織不老實,不忠誠,非但沒有積極改造思想,反而錯上加錯,搞小動作等等。
對聶成林的懲罰是調離營城造船廠,去往鋼城繼續勞動改造。
通報中還對負有監管責任的營城船舶主任徐斯年進行了批評。
當然了,對徐斯年的處理只有批評,并沒有進一步的處罰。
明眼人都知道,老徐這是無妄之災。
聶成林在營城船舶的監視和勞動改造一直都是由師弱翁來完成的。
早不批評,晚不批評,只等師弱翁回來幾個月出事了才批評,你說這是因為啥?
機關里有人說師弱翁報復李懷德的一盤棋是聶成林幫忙參謀和布局的。
目的就是借程開元掀翻李懷德,執行的人就是師弱翁,幕后黑手則是聶成林。
聶成林要報復李懷德情有可原,師弱翁發什么瘋?
太好理解了,任是把誰丟去營城船舶大半年,跟著工程隊挖泥巴,都會對拋棄自己如棄子的領導恨之入骨。
更何況是偏激的書生意氣師弱翁呢。
這份通報沒有經李學武之手,而是由新的管委辦副主任梁作棟處理的。
李學武看到這一通報的時候,正在鋼城參加紅星廠遼東工業領導小組辦公會議的徐斯年打來了電話。
在電話中老徐足足跟他訴了十多分鐘的苦,只言說機關的工作不好做,分廠的工作更難熬,什么臭狗屎盆子都能掉腦袋上。
李學武也清楚,徐斯年并不忌諱老李的厭惡,他是在提醒自己,這么突然的情況,必須有所控制。
他在京的作用就是給身在分廠的同伴遮風擋雨,更要把脈把關。
李學武能說什么,還能說跟新來的副主任沒有溝通好,沒有工作默契?
通報已經發出了,默默地聽著就是了。
機關組長級干部陸陸續續地外放到任,籌備組建專業廠和專業分公司。
這個時候廠機關里正是亂的時候,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能發生。
新人要出頭,積極表現自然很正常,他在保衛組是組長,在管委辦可還是副主任。
人家也是副主任,沒有義務跟你匯報工作是不是?
撂下鋼城的電話,李學武收拾收拾,叫了彭曉力準備下班。
問題永遠處理不完,就像工作一樣干不完。
李學武把單位的爛糟事拋開在腦后,只要大方向不出問題,小問題會有人解決的。
回到家,看著溫馨的燈光,歡樂的兒女,爾虞我詐就留在了大門外。
“爸爸,我要放炮——”
李姝看見爸爸回來了,顛顛地跑了過來。
也不等他換了拖鞋,便推著他說道:“你教我吧,爸爸——”
沈國棟幫忙置辦的年貨,昨天送來家里,鞭炮就堆了一小堆兒,可叫李姝知道了。
“放炮?放什么炮。”
李學武好笑地彈了閨女一個腦瓜崩,逗著她道:“爸爸可不會放炮,只會自摟胡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