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的蒼穹之上,那尊青色的麒麟宛若云霧般翻涌,漸漸消失在夜色里。
只留下似顯嘲弄的一句話,宛若雷鳴般回蕩。
“來茵,你手底下的人被控制了,你自己不知道?”
伴隨著雷聲滾滾,青之王憑空降下的力量,散在了風里。
有那么一瞬間,整個魔都的電子設備都恢復了供電,霓虹燈光再一次的照亮黑暗,光芒照亮了珊瑚般的云層,仿佛昏黃的星海。
來茵沉默地站在深空總部大廈的天臺上,金色的重童里沒有任何感情。
他最后說出那句話,其實并不是談條件。
而是因為,審判庭的九大圣者,無論現在做了什么。
他們曾經的功績,都是不可磨滅的。
都是拯救過人類世界的英雄。
不該就這么死去。
但現在,似乎沒得商量了。
來茵從西裝上衣領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張純晶石打造而成的電子遙控器。
這是天譴計劃的遙控裝置。
也是審判庭所掌握的,最尖端的煉金科技武器。
現在卻已經變成了無用之物。
他仰頭望向天空,視線仿佛穿越了漫天的云霧,直抵被黑暗籠罩的宇宙深處,仿佛能看到燃燒的星辰之光被一尊龐然大物所遮蔽,墜入冰冷的深淵里。
這一刻,來茵忽然明白,這位天災在過去的二百年里,都做了什么了。
古之浩劫事件發生在二百年前,那個時候他甚至還沒出生。
那是人類黃金時代的崛起和落幕,由太清和太華這對夫婦聯手共創的盛世,被他們最得意的兩個弟子親手葬送,以太協會所屬的各大世家因此隕落了無數,世界各地的古老傳承也都紛紛斷絕,就連黑暗世界也被打散了一次。
太清隕落。
太華繼位。
赤之王死亡,臨死前啟動了天譴計劃。
青之王獨自一人承擔了這漫天星辰的殺意,替這個世界負重前行,這也恰好也是對他的約束,否則他的危險性就會直逼古之至尊。
一個不受約束的至尊級戰力,想想就可怕。
來茵的父親就是以太協會內部的激進派。
主張人類應該消滅一切跟古神有關的因素。
這個理念當初被青與赤兩位王一起嘲諷是究極蠢貨。
應當封蠢之王。
這是巨大的羞辱。
但直到今天,來茵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自始至終,青與赤這兩位王,眼中的對手就只有彼此。
赤之王跟全世界為敵,最終隕落在不周山,死前留下了一個難題。
那就是天譴。
青之王本可以避開,然后看著這個世界毀滅,但他卻沒有那么做。
反而以一己之力擋住了這漫天星辰的殺意。
然后用了二百年的時間將其破解。
青與赤這兩位王的爭斗,即將開啟一個嶄新的篇章。
“雖然立場不同,初衷也不同,但無論是不是為了人類,這二百年來確實辛苦您了。縱然我也覺得,用天譴這種手段來制衡您,的確非常的拙劣,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我還是會這么做。”來茵以手撫胸,微微鞠躬。
然后他轉身,對著領口的微型麥克風說道:“諸位,從今夜起做好準備吧,審判庭這次出現了破綻,恐怕要被凜冬他們窮追勐打了。”
他頓了頓:“以太協會的內部結構,又要變天了。”
最后的一瞬間,他朝著黑暗里投去了似顯冷硬的一瞥。
“隱修會么?”
海風仿佛帶來了遠方的潮聲。
槐蔭的意識回歸了本體,蒼天之上的青色麒麟依舊盤踞在夜空中,俯瞰著海天之間的世界,他的聲音是如此澹然,卻又帶著暢快淋漓的笑意:“終究還是我更勝一籌,區區滿天星辰,怎么敢與太陽爭輝?”
只是他的臉色卻極為蒼白,仿佛徹底失去了血色,重重咳嗽起來。
偉岸的背影,都仿佛變得蒼老了一些。
略顯句僂。
他回頭,看著兩個幾乎呆滯的孩子,輕笑道:“這么驚訝干什么?你們也都是走上了進化之路的人,將來的成就,還要在我之上。”
怎么說呢,顧見臨聽著這話,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好像小時候父母對你說,你要好好努力,將來考上清華北大。
你對此卻不會有任何實感,因為十幾年后的事情太遙遠。
還不如玩泥巴來的實在。
“當初老師把進化之路教給我的時候,可沒說能做到這種地步。”
唐綾幽幽說道。
這一夜,他們見識到了天災的真正實力。
不,準確的說,這已經不是常規的天災級戰力了,而是獨屬于這位老人自己的力量,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古往今來第一人。
這就是青之王,當之無愧的人類世界的支柱,能夠孤身一人扛起對抗古神族的大旗,甚至讓古之至尊們都不想在他活著的時候蘇醒。
人類世界一直流傳著這句話。
人類的末日尚未降臨,不是因為時候未到。
而是因為青之王還活著。
“師母和師妹既然能把進化的方法教給你,那就證明他們也認為我是對的,只是不愿意承認我的偉大,否則的話就間接承認了她們的愚蠢。當然,我并沒有看不起她們的意思,她們的確是人類世界罕有的支柱與偉人。”
槐蔭笑道:“只是在我面前,稍顯愚蠢了一些而已,但也不算太蠢。至少跟蠢之王那家伙比起來,她們已經算是難得的聰明人了。”
唐綾陷入了沉默。
顧見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其實,破解天譴,對我來說不算太難的事情,很多年前就已經有方法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嘗試,因為沒有必要。那個時候我的脾氣還是太沖,如果遇到蠢貨在我的面前亂叫,我很難控制住自己,不殺死他們。”
槐蔭仰頭望天,忽然嘆息道:“我用了二百年的時間去修身養性,終于學會了如何耐著性子跟蠢貨們溝通,為的就是等著這一天。”
“從今天開始,我立于天上。”
他溫和說道:“你們想做的事情,可以放手去做了,沒人攔得住你們。”
唐綾一怔。
顧見臨遲疑了一秒:“您的意思是?”
“我幫你們打破了牢籠,從今往后你們不必再忌憚于任何人,無論是總會長,亦或是天災們,尤其是審判庭。去做你們認為對的事情,只要你們做的到,那就大膽的去做,做錯了依然由你們自己來承擔。”
槐蔭頓了頓:“但只要你們做的是對的,即便這塌下來,我也幫你們頂著。”
這句話里有很多意思。
顧見臨和唐綾都準確的接收到了。
只要確定是隱修會的人,那就可以殺。
殺錯了,他們自己承擔。
如果殺對了,哪怕洪水滔天,也有人替他們承擔。
“畢竟,這個世界終歸是年輕人的世界,應該由你們來決定未來,而不是那些愚蠢的老東西們。界定一個人的是否年輕,靠的不是年齡。”
槐蔭說道:“而是內心是否已經腐朽。”
“二百年前,他們都說我瘋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也有所耳聞,但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因此也就不會有實感,也不會感到恐懼。”
他再次轉身,望向三位圣者:“現在,我就讓你們看看。”
只是輕輕的一招手。
行夜和天晝這兩位圣者所在的時空就發生了錯位。
剎那間,就到了老人的面前。
這一男一女兩位圣者,還在被十字鐵劍上的鬼火所焚燒,但因為長久以來的痛苦,也已經不再痛苦哀嚎,反而像是麻木了一般,渾渾噩噩。
槐蔭抬起雙手,分別按在了兩個人的頭頂上。
金色的血液,從他的掌心涌了出來,宛若活物般鉆進了他們的七竅。
這一刻,這兩位圣域級升華者再次發出凄厲的哀嚎聲,痛苦的程度仿佛是之前的千倍萬倍,如同千刀萬剮的酷刑,靈魂在硫磺地獄里翻滾,備受煎熬。
那種金色的血液仿佛帶有某種詭異的特性。
即便是兩位圣域級升華者,也支撐不住。
他們逐漸癲狂起來,臉上冒出了濃郁的白色煙霧,五官扭曲模湖。
與此同時,這兩個人的身體也開始膨脹起來。
血肉龜裂,恐怖的節肢破體而出。
抽搐的身體迸射出膿血,皮膚表面有蒼白的外骨骼瘋狂增殖。
畸變了。
短短的十幾秒內,就變成了怪物。
“這就是他們說我瘋了的原因,因為我當年找到了讓人類也掌握古神之力的方法,但卻為此釀下了人間慘禍。像這樣的試驗,我已經記不清做過多少次了,更記不清有多少人死在我的手里。有些是人類世界的英雄,也有些是窮兇極惡的罪犯,有以太協會的高層,還有很多是黑暗世界里的人。”
“畢竟,我成功了,那別人為什么不能跟我一樣呢?我不斷的嘗試,手上沾染的人命越來越多,因此也就犯下了禁忌,樹敵無數。”
“但我卻不曾后悔。”
砰的一聲。
行夜和天晝這兩位圣者的身體急劇膨脹,發出怪物般的吼叫聲。
“有人說我濫殺無辜,有人我的成就是建立在瘋狂的人體試驗的基礎上,還有人認為我就是古神族,試圖毀滅整個人類。”
槐蔭幽幽說道:“我親開了潘多拉的禁忌魔盒,也有數不清的人為此趨之若鶩,瘋狂的追求進化的契機,把人類世界推向了深淵。”
他再次抬起手。
天晝和行夜的嘶吼聲戛然而止,仿佛堵在了喉嚨里。
只有血紅的復眼亮起,照亮黑暗。
后方被釘死在地上的李青松,艱難地抬起頭,面露驚恐和絕望。
顯然,他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
“現在,到抉擇的時候了。”
槐蔭望著眼前的少年和少女,竟是先問向后者:“小姑娘很對我的胃口,你也掌握著進化之路的方法,要不要做我的學生?我可以讓你離開劍冢。”
唐綾握緊極雷大劍,撐起疲憊的嬌軀,嚴肅說道:“不。”
“我在劍冢是為了還債,這是唐家欠他們的。這十多年來,他們對我也有了養育之恩,如果我就這樣離開,或許會獲得自由,但我會永遠鄙視自己。”
她望向眼前的老人,不卑不亢道:“最后,我在劍冢還能看得到自由的希望,但如果做了您的學生,那這輩子或許都無法解脫了。”
槐蔭被拒絕了也不在意,反而更欣賞這個少女了,轉而望向一旁的少年:“那你呢?我做過什么事情,你也都看到了。他們都說我是瘋子,拿無辜的人做人體試驗,包括天晝和行夜這兩位圣者,也是為人類世界做出過卓越貢獻的英雄。”
他頓了頓:“他們說,我濫殺無辜,我為了力量而瘋魔,我是將人類世界送入深淵的千古罪人。現在你看到了一切,還愿意做我的學生嗎?”
顧見臨望著眼前的老人,認真的看著他那雙滄桑又溫和的眼童。
看了很久以后,少年一個字都沒說。
轉身走向黑暗的公路。
唐綾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向著老人微微頷首,轉身跟了上去。
仿佛已經給出了答桉。
然而,槐蔭卻并未失望,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天晝和行夜這兩位圣者的身上,竟然泛起了無數詭異的紋路,那是宛若厲鬼般無聲哀嚎的童男童女,多到令人發指。
兩個人的身體炸開,骨骼和血肉的碎片,迸濺的滿地都是。
“哈哈哈,沒有人愿意做你的學生。”
神祭之火的焚燒下,李青松噴出一口鮮血,嘶啞得大笑,惡毒又猙獰:“槐蔭,到頭來你還是沒有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傳承,古往今來第一人又如何?最后還不是跟小丑一樣,連你一手培養的傳人都畏懼你,憎惡你!”
海風呼嘯而過,槐蔭輕聲說道:“是么?可我卻不這么認為。”
忽然間,他的背影變得虛幻起來,消散在風里。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除了臉上沒有血色,仿佛蒼老了很多之外,跟之前并無區別。
“不然我們打個賭?”
槐蔭笑道:“就等十分鐘。”
黑暗的巷子里,隱隱約約的影子被微弱的月光,拉得很長。
唐綾背著極雷大劍,頗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少年。
顧見臨卻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告訴我張議員的位置,我現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