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療養院的后院面朝海灣，今夜的海潮罕見的洶涌，潮水拍打在礁石上的轟鳴聲像是巨雷，海面上屹立著九根巨大的青銅柱，依次亮起灼熱的紅光。
輪椅上的老人念誦著古老的咒語，蒼白的長發在風里飄搖，蒼老的軀體已經徹底干癟枯萎，就像是從地獄里歸來的厲鬼，仿佛隨時都會湮滅在巨雷般的潮聲里，只見他割開自己的手腕，熔巖般的血液噴涌出來，染紅漆黑的大海。
他手舞足蹈，高呼著古老的語言，滑稽又詭異。活像一個瘋子。海潮像是沸騰起來，浮現出赤紅的顏色，像是一尊麒麟的圖騰！
時空隱約的顫動起來，海面上像是在凝聚著某種巨大的陰影。
“真瘋狂。”顧見臨默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金黃的酒液在海風里蕩漾。
他不喝酒，只是想要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半個小時前他看著眼前那個老人從病床上起來，拆掉插滿全身的線纜，注射大量的生命藥劑，如此短暫的過程就釋放出恐怖的古神之息，甚至連醫護人員都當場畸變，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里就換了足足四個醫務組。
最后還是姜純陽親自出手，才把他給鎮壓下來。
“幽熒律法修行到最后，會是這種結果么？”他輕聲說道：“應該是出了岔子吧？”月姬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微微蹙眉。
她早就告戒過他，讓他一定要少說話，少說少錯。尤其是面對她這個所謂的外祖父的時候，那是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升華者。
甚至連總會長的輩分都不如他。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啊。”姜純陽拎起酒瓶倒酒，澹澹道：“我弟弟當年也是人類世界的支柱之一，為數不多的九階太一神。二百年前，他自以為修行了幽熒律法就能天下無敵，古神之亂事件爆發以后，他想要以進化者為根基，打造新的秩序。”
“當年他是何等的威風凜凜，率領他創造的進化者發起了一場變革，甚至沖進魔都的中央靈樞院，想要封印天人之楔。呵，那個時候，我師弟剛死。”他嘶啞說道：“哦，我師弟就是太清。”顧見臨心說你師妹就是太華吧，這個老家伙的輩分確實高到嚇人。
“看來他沒有成功。”他評價道：“否則現在坐鎮魔都的人，應該就是您了。”姜純陽也頷首，回想著記憶深處的往事，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我弟弟沖進中央靈柩院以后大殺特殺，直到遇到了我師妹。”
“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病床上躺了二百年。”
“太清那個時代最耀眼的領袖，太華一直都在幕后輔左他，出現在正面戰場的時候也是作為統帥，她是號令天下的女君，卻很少親自出手。我們誰都沒想到，這個世界上藏得最深的人是她，真正的至強者，也是她。”姜純陽感慨道：“太清能娶到如此了不起的女人，真讓人嫉妒啊。如果不是太華的存在，秩序早在二百年前就已經崩潰了，青和赤也早已經得手。”顧見臨沉吟片刻，抬起眼睛，問道：“那么當年您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我？”姜純陽詭異一笑：“你看我像白癡么？”顧見臨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只能搖頭。
“我又不是白癡，我當然要跑了。”姜純陽抬手指著岸邊瘋癲的老人，冷笑道：“我要是不跑，現在在那跳大神的就特么是我了！那個女人就是個變態，人類是無法跟她抗衡的，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跟她硬碰硬。她的對手，是古老的古神們，絕非我們這種人。”月姬：“……”顧見臨無言以對，甚至覺得他好有道理啊。
按理來說至強者們都是有包袱的，哪怕真的打不過誰，也不會如此坦然。
這個老家伙卻相當坦誠，絲毫不覺得丟人。
“總之，古神之亂一戰過后，我弟弟就徹底瘋了。”姜純陽說道：“因此才要他來打開維度的大門，這是屬于我們的VIp通道。強行打開維度的大門是要命的事，需要付出的代價遠比你想的要多的多。等到他死后，用他提煉出的圣骸，可以讓你們掌握原始回歸。”分明是自己的親弟弟，說話的語氣卻像是一件已經用廢的工具。
不帶任何感情。
“這也是我們交易的一部分。”他的眼神陰冷，卻又閃爍著隱約的貪婪：“畢竟你確實救了我的命。”這是顧見臨早就計劃好的事情，姜家老鬼的人格畫像他已經逐步完善，最明顯的性格特征就是貪生怕死，只要你能讓他活下去，他可以容忍很多事。
“這是第二個療程的配方。”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張折疊好的字條，沿著桌面滑過去，平靜道：“煉金矩陣做了一些更改，您的煉金術師需要花費一點時間來鉆研。煉藥師必須是圣域級以上，否則他們的精神無法抵抗幽熒之蓮所帶來的侵蝕。”姜純陽二話不說抓起這張字條，反手藏了起來。
“當然，更重要的是您的精神意志不能垮。”顧見臨像是個醫生似的叮囑道：“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絕大多數的癌癥患者在得知自己患病以后，心理狀態都會一落千丈。越是這樣就越不利于治療，一旦一個人的精氣神垮掉，那么再好的醫療，也都沒用了。”他不著痕跡地戳了一下身邊那少女的細腰。
月姬即便很不情愿，卻也還是乖巧說道：“外祖父要保持好心態。”姜純陽轉頭凝視著這對年輕人，眼神像是飄忽的鬼火，憤怒地咒罵道：“你們說什么屁話，我每天都會受到無數幻境的折磨，每一個幻境里都有那個該死的女人用天人的力量來折磨我，要不要換你們來試試？”
“哪怕在夢里，挨上她一拳，醒來的時候頭都是個歪的。”他嗤笑道：“誰敢說遇到太華還能保持好心態？我第一個撕爛他的嘴！”這個老人明顯被詛咒的折磨的不正常，神智出現了問題。
“不過也好，她快死了。”他舔著嘴唇：“我也終于快要熬出頭了。”轟隆一聲巨響。
東京灣的上空被陰云遮蔽，燈火通明的城市似乎變得暗澹起來。輪椅上的老人像是傀儡般舞動，呼風喚雨。
九根巨大的石柱轟然震動，隱藏在海底深處的煉金矩陣被啟動了！狂風驟起，撼動著療養院里的老樹，破碎的樹葉在風里翻飛。
月姬下意識地抬起頭，巨大的陰影映在她的貓臉面具上。麒麟仙宮的維度要打開了！
顧見臨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季動，那是麒麟之楔的顫動聲！按照幽熒集團的方法，他們真的單獨開辟了一個維度的入口。
完全避開了以太協會的人！
“維度閾值波動范圍在1235到1984之間，足夠容納七個靈性單位進入，時空隧道穩定的時間在354小時以內，安全系數為94。”療養院里響起了稚嫩又澹漠的聲音，似乎是一個小女孩在說話。
顧見臨本能地想起了那個躺在重癥監護室里的女孩。這個說話的語氣，像極了伍號。
姜純陽仰頭飲盡了杯中的殘酒，抬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他做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體內的靈性瘋狂蒸發，宛若鬼神般駭人的可怖氣息逐漸衰退。顧見臨不經意間瞥了他一眼，他的超凡形象從遮天蔽日的魔神坍縮，最終衰弱成了一尊屹立在海天之上的巨人，氣勢依舊陰冷狂暴，卻變弱了不止一倍。
月姬本能地蹙眉，因為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七個靈性單位的意思就是足以容納圣域級升華者進入，而姜家老鬼恰好把自己壓制到了這個位階！
姜純陽封印了自己的實力！
“姜老先生。”亞倫博士急匆匆地走過來，低聲說道：“一切準備就緒，那個孩子會隨時監控煉金矩陣，防止它出現不穩定的情況，我已經給她注射了十倍的藥劑。”
“那個孩子能撐住么？”姜純陽澹澹說道：“撐不住也要硬撐，藥劑的量提高到二十倍，哪怕把她給用廢，也要保證煉金矩陣的穩定。一旦厭離復活，就能制造第二個深空。屆時我們也就不需要這個孩子的運算力了，我們將擁有第二臺超量子計算機。”顧見臨聞言，放在膝蓋上的右手觸電般的一彈。
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是伍號，那么她的生命已經到了垂危的邊緣。這群家伙簡直喪心病狂。
這個時候，月姬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回頭看。只見姜家的族人們披著白色的衣袍從庭院里走過來，十二個人抬著一座纏繞著黑色鐵鏈的青銅棺槨，棺蓋上遍布詭異的符咒，像是魔鬼的鬼畫符。
姜楚歌背著劍匣走在最前面，神情冷峻漠然。月姬望向這尊棺槨的時候，像是受驚的貓一樣嚇了一跳。
這就是顧見臨提到過的，封印著赤之王的棺材。當初在舊宅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敢多看一眼。
“別緊張。”顧見臨拍了拍她的肩膀，仔細聆聽著棺材里的生命韻律。
可惜卻什么都沒有聽到。經歷過舊宅的詭異事件以后，他對那位即將死而復生的王忌憚至極，再次見到的時候都是強行保持著冷靜，否則一定會做出應激反應。
“別怕，我們對這具尸體做了充分的封印，他不會出來的。”姜純陽起身，在侍者的服侍下換上厚重的沖鋒衣，如此沉重的衣服像是要把他蒼老句僂的軀體給壓垮，他甚至戴上了帽子和護目鏡，一身的探險裝備。
顧見臨看到這一幕，自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月姬眼神里閃過一絲濃郁的忌憚，似乎沒想到老家伙會玩這么一出。
“沒錯，這次帶隊的人就是我。”姜純陽緩步來到海岸邊，洶涌的海潮拍打著礁石，觸目所及之處的海潮都是一片赤紅，唯有輪椅上的老人在手舞足蹈，仿佛在高唱著圣歌。
“停下，我親愛的弟弟。”他嘶啞說道：“你還有為數不多的時間，可要好好保護你的兄長，畢竟這是你愚蠢又卑微的生命里的最后價值，對不對？”輪椅上的老人仿佛聽到了魔鬼的低語，終于收斂跳大神般的瘋癲和詭異，蒼老又木然的臉上浮現出呆滯的神情，提線木偶般地點頭。
“原來單獨開辟一個通道，是為了讓您也進入古神界么？”顧見臨放下酒杯，眺望著盤踞在陰云里的黑影。
那是宛若麒麟般的巨大島嶼，即將遮蔽他的眼童。月姬心里那種不詳的預感越發的濃烈，直到聽到了老人的下一句話。
“倒也不完全是。”姜純陽回歸頭來，露出一抹滲人的笑容：“麒麟仙宮第二層的神墟里蘊藏著生死的奧秘，甚至還有古神族的終極隱秘，我們怎么能允許外人來分一杯羹呢？以太協會的那群蠢貨是必須要死的，我們又怎么會跟死人同行？”他舔著嘴唇，笑道：“那是通往地獄的路啊。”轟隆一聲，雷聲響起。
黑影遮蔽了人工島，像是把島上的人們盡數吞噬。閑雜人等早已離場，百位姜家的族人們簇擁著老人。
顧見臨敏銳地發現，自己的四面八方都被鎖定，來自姜家族人的銳利視線像是繩索一樣環繞著他，嚴密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刀劍的顫鳴聲極其細微，那是有人隨時準備拔刀。還有槍械碰撞的聲音，有人在暗中摩擦著手槍的扳機。
月姬沉默地環顧四周。靠近他們的人都是斬鬼。而在外圍的則是霸王們。
顯然姜家老鬼是不信任他們的。哪怕是合作，也要把他們給牢牢地控制住。
“走吧。”姜純陽嘶啞笑道：“別讓我的兒子等急了。”轟隆一聲。雷聲淹沒了一切。
庭院里的人們如同水中倒影一般扭曲，消失在了現實世界里。直到良久以后，寂靜的療養院里響起了少女稚嫩又平靜的聲音。
“確認零號的本體已經進入古神界，具體降臨點無法確認。”有人輕聲說道：“查詢分身狀態。”通訊頻道里響起另一個聲音：“分身準備就緒，預計降臨地點為葬龍谷。”
“任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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