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希聲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他置身于一座氣勢恢弘的陵墓前。
陵前有一巨大的漢白玉碑,高約三丈,碑上一行朱紅大字如鐵畫銀鉤,一筆筆鏗鏘有力,震撼人心。
那是大寧霸武王,安北大將軍秦沐歌之墓!
墓碑兩側,一大群穿著白色喪服的古裝男女悲嚎哀泣,聲淚俱下。
遠方還有一大片頭上披麻,白衣白甲的將士,從山腰一直排到了山腳下,密密麻麻,如山似海。
唯獨楚希聲穿著一身古代男子結婚時穿的大紅色衣袍,與周圍格格不入。
不知何故,楚希聲明明還活著,身體卻動彈不能。
他被幾個魁梧有力,身如鐵塔的壯漢送入到一副棺材內。
棺材右邊躺著一位女將軍。
她穿著一身威武的赤金戰甲,臉部也被一層面甲覆蓋,雙手合放于腹前,一動不動,毫無聲息。
楚希聲望見棺材外面,有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面色肅穆,狀似哀戚的看著他。
可中年的眼里,含著無窮的冷厲之意,足以凍結人心。
——那似乎是他的堂叔父。
中年的身后還有一群黑壓壓的人影,他們似在哭泣,眼里卻沒有任何淚光,反倒是唇角上揚,仿佛在竊笑。
楚希聲只覺胸膛里面,蘊藏著無窮的怒恨。
他想要爬起來,殺個尸山血海,屠盡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可他依舊沒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厚重的棺材板沉沉壓來。
就在這一瞬,楚希聲猛地驚醒。
他吁吁喘氣,驚悸不已,全身上下的衣物也都濕透。
三個月來,他每隔幾日就會夢到這個情景,經歷夢中難以言喻的絕望。
楚希聲深深呼吸,平息著自己的心情。
他望向窗外,發現天邊已現出了魚肚白,遠處也傳來了陣陣鐘鳴。
楚希聲急忙換了一身昨日才領到手的弟子服。
他走出房門,望見楚蕓蕓正在屋檐下洗漱。
少女也換了一身衣,那襲緊身弟子服將她的身段勾勒的分外醒目,纖腰一握,身高腿長,加上那張臉,每一個細節都符合楚希聲的審美。
在晨光映照下,少女竟美得不可方物。
楚希聲微微失神,眼中現出了幾分訝色:“將軍大人今天心情不錯啊,是有什么喜事嗎?”
楚蕓蕓正在刷牙,她咬著楊柳枝錯愕回望,語聲含糊不清:“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錯?”
“看出來的。”
楚希聲從旁邊墻角拿了一根扁擔,走了過去:“你以前每天早上起來都皺著眉頭,心事重重的,唯獨今天不一樣,眉頭展開了些。”
楚蕓蕓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隨即一聲失笑。
可能是三個月的忙碌后,終于見到了一線希望。
這個家伙,倒是挺細心的。
楚蕓蕓正這般想著,就見楚希聲將手中的扁擔遞了過來:“你洗漱完就去幫我挑兩擔水,我想擦個澡。”
要說這間雜物院有什么缺點,就是院里面沒有水井。
幸在有楚蕓蕓。
別看這女人沒有做家務活的天賦,臉上也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可她身體底子還在,是做力氣活的一把好手。
她偶爾也會弄壞一些扁擔,木桶之類的東西。可在古代世界,木制品的價格遠及不上陶瓷,衣物與鐵器。
楚蕓蕓的面頰鼓了鼓,還是將扁擔接了過來,走到院外挑了兩桶水回來。
在放下水桶的時候,她想起了一事:“對了,待會你去食堂吃早餐的時候,記得要給打飯的阿嬤一兩魔銀,讓她給你準備兩天的食水。”
楚希聲聽到要拿一兩魔銀的時候,不由面皮微抽。
兩天的食水而已,未免太貴了吧?
外面買一個饅頭僅僅三文錢,他去外面買不行?
楚蕓蕓只看楚希聲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唇角微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楚希聲放下刷牙的柳枝,若有所思的看向對面的楚蕓蕓:“我其實更想知道,伱對正陽武館為什么這么熟悉?傳說中的安北大將軍秦沐歌繼承父職之后,一直都在軍中,生前沒加入過任何仙武宗門,也沒來過秀水城。”
所謂的大寧霸武王,安北大將軍秦沐歌,正是他眼前的便宜妹妹。
她原本是二十八歲的年紀,按照現代的說法是大齡剩女。
可在兩人復生之后,楚蕓蕓的面貌身材不知何故都回到了十四歲。
“江湖傳言何足為信?”楚蕓蕓啞然失笑,眼中現出了追憶之色:“我十六歲入軍伍,繼承鐵山秦氏之前,曾改名換姓拜入無相神宗,只是后來身份暴露,被革除了嫡傳身份。”
楚希聲聞言釋然。
這就能解釋得通了,當初他們兩人從墓中逃離,楚蕓蕓為何堅持要來秀水郡。
兩人很快就洗漱妥當,一起來到了武館東院的大校場參與晨練。
東院的內外門弟子加起來共有七八百人。
他們一起迎著朝陽吐納呼吸,將大日初升后的純陽之力吸納入體,化為真元。
這就是養元功,納純陽之力,養自身精元。
楚希聲吃了一顆館主雷源賞的‘培元丹’,才開始吐納呼吸。
迎著太陽,楚希聲只覺渾身都痛楚難當,那仿佛是萬千根鋼針,插入到軀體的感覺。
他的面容扭曲,卻不能不忍耐。
他是從墳墓里爬出的,由死還陽,一身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俱被陰力侵蝕,所以額外畏懼霸道陽火。
這養元功卻又不能不練,唯有元陽之力,才能讓他改善體質,抵御陰毒寒煞。
除了服食‘陽和散’之外,這是唯一能讓他延長性命的方法。
不過培元丹的效果,讓楚希聲頗為滿意。
這丹藥煉化之后,的確是相當于十日修行的效果,讓他添了十天的真元。
他們吐納到辰時初,就感覺渾身灼熱無比。
這是因日光的強度,超出了他們的承受極限。
除了武館的內門弟子還頂著朝陽修行,外門弟子都紛紛結束吐納,在教習武師的監督下練習武訣。
他們分門別類,有人練劍,有人練刀,也有人舞槍弄棒。
其中修習追風刀的最多,有九十余位。
楚希聲還在堅持,直到辰時二刻,他的渾身都開始冒著青煙,才結束了吐納呼吸,走到了內門弟子的最后一排,隨著眾人一起練刀。
他的追風刀還沒有習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花架子,不過旁邊監督的武師見了,卻非但沒有訓斥,反倒對他流露出善意的笑容,眼現欣賞之色。
昨日清晨一個追風刀都沒學全的外門弟子,一刀斬傷隆盛,踩了西院教頭邵靈山臉面的事情,早就在武館里面傳遍了。
東西兩院一向不對付,所以他們看楚希聲額外順眼。
楚希聲做完晨練的時候,已是氣喘吁吁,手足微顫。
這讓他再次想到了武道寶庫中的‘虛擬訓練’。
刀法不練是不行的。
楚希聲需要時間修行元功,積蓄真元。
也需要大量的練習,才能將那些刀式融入自己的血肉骨骼,化為自己的本能。
可他現在這模樣,一天養半個時辰的氣,練一個時辰的刀都得要命。
唯有寶庫中的‘虛擬訓練’,可以幫他解決這一問題。
問題是一個武道點只能兌換十天的練習時間,楚希聲又感覺不劃算。
這些武道點來得稀里糊涂。
楚希聲在掌握獲取武道點的方法之前,對它們額外珍惜。
就在楚希聲糾結不已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人一把抓住。
那是楚蕓蕓,正抓著他往前瘋跑。
楚希聲先是不解,可隨后就明白過來。
他望見結束晨練的弟子,正如一片涌動的人潮,爭先恐后的往前方狂奔。
所有人的目標,都是不遠處那座名叫‘食堂’的所在。
楚希聲不由感慨,他沒想到自己高中畢業十年之后,會再一次體會到這種食堂搶食的生活。
楚蕓蕓如果全力奔跑,速度自然遠超這些修為都沒入品的內外門弟子。
不過她很收斂,只跑在人群的中段。
輪到兄妹兩人打飯的時候,食堂里面真正好吃的東西已經沒剩多少了。
楚希聲遵照吩咐,給打飯的阿嬤遞了一兩魔銀過去。
阿嬤眉開眼笑,不但在他碗里面加了一個肉夾饃,還給他遞了一個包裹。
包裹外面有‘正陽食堂’這四個字的印記,里面是一袋水,十六個肉夾饃,兩個燒鴨腿,還有一小袋的榨菜,可以供他食用兩天。
楚希聲發現這么做的,遠不止是他一個。
許多新入門的弟子,都在悄悄的給阿嬤塞銀子。
這肯定有緣由。
吃完早餐之后,他與楚蕓蕓就分開了。
楚蕓蕓是術院弟子,平常都是在武館北側的道觀學習符箓術法。
楚希聲則與一群新入門的弟子,在幾位武師帶領下來到武館中央的一座巨大的石樓前。
這座石樓寬五十丈,長七十丈,高達十二層,每一層都有兩丈余高,造型古樸,氣勢恢弘。
大門的上方,正是‘藏經樓’三個端端正正的燙金大字。
東院教頭葉知秋已經等在這里。
她背負著手立于臺階上,俯視著臺下的一百多名新晉弟子。
“這是我們秀水郡無數武人夢寐以求的武道殿堂,里面不但有無相神宗完整的外傳十藝,還包羅萬象,藏有總數七百門六品以下的武學經典,以及無數上古遺下的圖騰與觀想圖。
按照我們武館的規矩,無論何人每出入藏經樓一次,都需繳納十兩魔銀!武館的內門弟子在里面待一天時間,需繳納魔銀三十兩。
不過我們無相神宗的祖師曾立下門規,神宗旗下所有武館的內門弟子,都可以在入門之初免費參研兩日。
所以你們一定不要浪費這次機會,里面的外傳十藝,還有那些武學經典,能記下多少是多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出來向教習請教。”
此時葉知秋又往旁邊一招,一大群教習武師走了過來。
“為防樓中書籍受損,你們進去之后,需交出所有違禁之物,包括兵器,暗器,火折子,火石,尤其是生火之物,樓內不能使用任何明火。里面隨便一件東西都價值上千兩魔銀,你們傾家蕩產都賠不起!”
葉知秋語音落時,那刀劍,斧頭,短槍,飛鏢,飛蝗石、梅花針,弩箭,擲箭,火折子,火石什么的就掉落一地,發出一片‘哐啷啷’的聲響。
居然還有人拿出來一把小型的狼牙棒。
葉知秋接下來的話,卻讓楚希聲吃驚了。
“為防你們暗藏鐵器,夾帶油脂,所有人不得攜帶外購的食物,水袋。武館給你們準備了食水,饅頭一百文一個,肉包二百文,肉夾饃二百文,水袋五百文。”
楚希聲轉過頭,看向葉知秋指向的角落。
只見那邊二十來個做廚師打扮的青壯年,正守著幾十個大籮筐,神色異常和善的沖他們笑。
那些籮筐里面,堆滿了饅頭,肉包,肉夾饃與水袋。
楚希聲就不禁‘呵’了一聲,忖道武館的這些人真是生財有道。
他又摸了摸自己背著的袋子,感覺食堂的阿嬤還是很有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