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楚錚,見信如唔。
你見此信時,想必是在三五載之后。其時為父已與世長辭,我兒也經歷過一場死劫與生死逆轉。不過你能進入此地,說明你已奪回家傳的‘萬象星盤’,有了與皇家對抗之力,我心甚慰。
想必你現在定有無數疑問,為父來一一給你解答。
我們先從源頭說起,大約二十三年前,天子建元帝出巡北境時,與國師禹昆侖相遇,與之在鐵壁山脈中密議三日夜。無人知道他們說了什么,然而在建元帝返回京城之后,就不顧太師獨孤守與滿朝群臣的反對,冊封術定山河禹昆侖為國師。
也就在這之后的一個半月,為父在友人處赴宴時身中神毒神咒。
這神毒不但摧毀了為父晉升三品的希望,也讓為父在接下來的幾年當中痛苦不堪。
為父為此追查數年,將當時赴宴之人一一置于死地,嚴刑逼供,卻仍無所獲。為父又四處尋覓破解毒咒之法,卻一直未有收獲。
光陰荏冉,轉眼數個寒秋,毒咒日漸酷烈,為父用盡了各種天材地寶,卻只能茍延殘喘,因自料壽元不久,做出了追悔莫及之事。
為延續楚家血脈,為父以秘法催發自身精元,終使夫人成功受孕。然而我沒想到,這么做的后果,是夫人生產之日血崩而死,我兒竟也繼承了我的神毒神咒。
為父無能,竟讓我兒在出生后十幾年中,日日承受病痛折磨。
世人都以為我兒無能柔弱,我卻知我兒心如磐石,堅韌不拔。能在那等劇痛下支撐十數年而未崩潰尋死,就可知吾兒的心志如何。
為父為你取名為錚,就是錚錚鐵骨之意,我兒一直未負我望。
你學武漫不經心,學文心不在焉,對家中事務不聞不問,任之由之。只是因我兒無暇分心,不在乎而已。我兒日日被毒咒折磨,又豈會在意人世間的榮華富貴,攘權奪利?
唯有為父自身承受神毒神咒之苦,才知道這世間的一切于你而言,不過浮云——”
楚希聲看著信上的文字,又回想起自己腦海中屬于楚錚的記憶,眼中流露出了一抹了然之意。
怪不得當日楚錚被活埋之時,除了怒恨之外,還有著一絲輕松,一絲釋然。
楚錚的怒恨,想必更多是因楚如來等人的出賣背叛,還有自身的身不由己。
即便要死,他也希望由自己來決定,而不是被人活埋,悶殺。
“——之后幾年間,為父孜孜不倦于尋覓毒咒根源,搜尋各種緩解毒咒的珍寶。那時為父已是百病之軀,痛不欲生,日漸絕望。不過就在七年前,有一位高人與我解說了這神毒神咒的緣由。”
“神毒名為‘神血引’,乃是遠古年代,計都命屬神萬毒之主煉造。最初的目的,是為輔助計都從‘羅睺’處奪取神力與天規權柄。這神毒入體之后,可將我們的‘萬象血脈’凝練,供人抽取。
神咒名為‘滅魂源’,可在我們死后粉碎我們每一分魂識神魄,避免奪取血脈之后的遺患。”
“為父得知神毒神咒的根底之后,又繼續追查究竟,最終查得當日的那場宴席,或與建元帝有關,這毒咒則很可能出自國師之手。
為父本該在中毒之后不久被天子奪取血脈,身歸冥府,然而當時鐵山秦氏也出現了一位身具‘歸一’血脈的蓋代天驕。天子貪婪,欲容‘歸一’,‘萬象’于一身,是故容我多活了十數年。”
“為父得知究竟之后夜不能寐,在深思十數個日夜之后,最后想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時為父為解決毒咒之患,已兼修術法至四品境界,在符陣一道上也小有造詣,且有一面‘逆神旗幡’在手。
為父預判到建元帝埋葬你二人的地點,一定在此地東南二百里處,此處地脈是最適合篡奪你二人血脈之地,還可將進一步煉化‘秦沐歌’肉身,將之祭煉為超品煞尸。
于是為父借助周天星力瞞天過海,在國師的眼皮底下,于此地布置下這座星辰大陣。可在特殊時刻以‘逆神旗幡’為源,發動一品天罡術‘顛倒陰陽’,在建元帝將你們的血脈抽走之際逆轉生死,從而擺脫毒咒。
此陣凝聚了為父畢生心血,陣成之日,為父也已壽盡而亡。錚兒勿哀,你能平平安安,擺脫毒咒纏身之患,已可令為父欣慰于九泉之下。”
楚希聲看到這里,不由挑了挑眉。
沒想到那面‘逆神旗幡’,在三年半前,竟然是在楚鳳歌的手中。
這面旗幡,還是他們顛倒陰陽,逆轉生死的根基。
可此物為何又到了秀水郡?埋在秀水郡的錦衣衛大牢?
楚希聲心里還有許多疑惑。
既然楚鳳歌已得知究竟,為何沒有去聯系秦沐歌?
那時的秦沐歌已是天下第七,斬殺了夜狼族的超一品高手皇極烈,更掌握北方數百萬大軍,足以對抗大寧皇室。
還有這神毒神咒。
楚錚身上的毒咒是解除了,楚蕓蕓為何還是毒咒纏身?
不對,楚蕓蕓身上的‘神血引’與‘滅魂源’應該解除了,問題是她身上還有其它的毒咒。
那些人想要將霸武王置于死地,就不僅是‘神血引’與‘滅魂源’這種專為奪人血脈的毒咒能夠辦到。
楚希聲又想楚鳳歌是真的壽盡而亡嗎?
按照楚鳳歌的說法,這種‘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只能救他們父子中的一人。
楚鳳歌很可能是為將這死而復生的機會,主動讓給楚錚。
楚希聲又看接下來的內容。
“接下來的內容,我不知道你能看到多少,事涉——,所以——。”
“——天子篡奪歸一萬象之血,目的是為掌握一件某位遠古天帝遺下的強大神器,也是為修行一門極其強大的逆——之法。”
“——為父調查得知,國師禹昆侖只是某位大能的分身化體,他的真身很可能是——”
“你身上的‘六陰還魂咒’源自于——,因神咒‘滅魂源’之故,你與秦沐歌的神魄本該在死亡之后,被咒力粉碎磨滅。
是以為父以毒攻毒,以更強大的神咒,更強大的神力,用于鞏固牽系你們的元神。然而此舉,也為你們埋下極大隱患,不啻于飲鴆止渴。”
“你要利用好我為你收集到的神契天碑與戒律二書,這些東西與逆神旗幡一樣,不但是‘顛倒陰陽’之術的根基,也關系遠古諸神——,與我人族命運息息相關,更是能讓你逆天改命之物,可以用此物制衡‘六陰還魂咒’的主人。”
“你體內的那件‘神寶’,名叫——,乃是我京西楚氏初代家主遺留之物。原本此物器魂已滅,損傷嚴重,后人不知啟用修復之法,只能將之束于高閣。
然而我借‘逆神旗幡’之助,以顛倒陰陽之術讓它恢復生機,將之融入你的體內。所以勿需擔心,此物已可算是你的伴生之寶,與你休戚相關,可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踏入超品。超品之后,你自然能見到它真面目。”
楚希聲不由眉頭大皺。
這封信后半段殘缺的很厲害,許多關鍵的地方都朽蝕穿孔,還有一些則是模模湖湖,無法辨認。
他很不解,楚鳳歌留下這封信才幾年?怎么就腐朽的這么厲害?
哪怕這地下潮氣重一點,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內,將一張能夠書寫一品天罡符的符紙朽蝕到這個地步。
何況這個洞窟內明明很干爽,空氣清新。
“是神力侵蝕。”
羅宗漢隨意看了楚希聲手中的信一眼,就明白了緣由:“這封信涉及到了一位,甚至是數位強大神靈。這封信上記載著她們不愿被人得知的秘辛,是故神力侵蝕,將信上的文字損毀。”
羅宗漢說到此處時,瞧見楚希聲眼里的驚色,他啞然失笑:“這些神靈多半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否則這里就保不住了。這《戒律二書》與神契天碑殘片,早就被她們取走。
然而她們的神力與她們掌握的天規道律一同,在天地間無所不在,會自發的毀滅與壓制可能會損害她們的東西,這有點像是獸性本能與潛意識。”
他搖著頭:“你算是來的早,再晚個兩年,估計這一整封信都剩不下多少字了。”
楚希聲的眸中,不由現出了一抹凝重之意。
不過這封信的后半段,還有一些內容是完整的。
“為父得知天子密謀之后,曾經嘗試聯系霸武王秦沐歌,卻一直未得回應。事后還驚動天子與國師,使得大內直殿監對我的監視愈發嚴密。為父預料秦沐歌身邊親信之人,必已被天子收買掌控。日后錚兒與鐵山秦氏接觸時,定要小心留神。”
“——我本太子謀主,然而身染毒咒的幾年間,為尋覓根源,化解自身毒咒,未曾顧及朝局變化,竟使太子被廢,遭遇滅門之禍。這是為父平生中,第二件愧疚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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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之事。
聽聞太子仍有遺孤在外,你們未來如有緣相遇,錚兒可代為父多照拂一二。說來太子殿下曾經與我戲言,欲將他未出世的幼女許配于你——”
“——為父日常遙感星辰,推算天機。發現冥冥中有數股力量,在推動世間一切,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天子,秦沐歌,為父,甚至強如國師禹昆侖,太師獨孤守都概莫例外。”
“為父不甘,欲與這些掌控凡人命運的存在較量一二。在‘顛倒陰陽’完成之后,我會令死士攜逆神旗幡,埋于東州秀水郡。為父料定秦沐歌復生之后,必定會攜你前往秀水潛藏。”
“這是棋局的起點,也是為父與諸神對弈的開始,然而接下的這局棋,卻只能由錚兒你來替為父落子。”
楚希聲看到這里,不由一聲苦笑。
楚鳳歌將那面逆神旗幡埋在秀水郡,應該是為留給他吧?
卻已導致國師推演出‘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讖言,也將陸亂離,計錢錢等人引到了他身邊。
天子與國師之所以沒從這讖言中懷疑過秦沐歌復生,多半是神咒‘滅魂源’的緣故。
理論來說,他與楚蕓蕓都該神魂俱滅了。
這所謂的‘而今邁步從頭越’,一定是另有解釋。
他手握著信,雙眼緊閉,專心凝神感受著體內涌起的情緒,良久都默默無言。
直到一刻時間之后,楚希聲才長吐了一口濁氣,將手里的殘信珍而重之的納入袖中。
他隨后眼神萬分無奈的看著眼前的神契天碑殘片與《戒律二書》的殘頁。
“所以這就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東西了?”
這整座百丈方圓的洞窟,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就空空如也。
沒有他想象中數達億萬的金銀,沒有堆積如山的靈石,更沒有數量繁多的法器,沒有那些世所罕見的天材地寶。
可嘆楚希聲還想著從楚鳳歌留下的寶庫里,籌集給鐵狂人施展‘顛倒陰陽’之術的材料與銀錢。
當然楚鳳歌也不是一點東西沒留下來。
他還留下了一座龐大的書庫,就建在這座洞窟的旁邊。
那邊的書庫面積也達九十丈方圓,存書至少一百七十萬冊,是京西楚家歷經四千年積累的藏書,是他們京西楚家傳承的根基。
然而這對楚希聲來說,卻沒有太多裨益。
無相神宗藏經閣中的經典,一定比楚家更多更全,藏書至少是楚家的十倍。
此時洗碧天也苦笑著抱拳道:“家主臨逝前大肆揮霍,支使我們買了許多東西。此外他當時最信任的,并非是我們,而是我們楚家的一位二品供奉術師沐流凡。
沐流凡就住在西山附近的一座道觀,當時我們奉令,將各種價值連城的珍寶往這座道觀送。所以屬下估計,我們楚家應該剩不下多少錢了。”
“理當如此。”
羅宗漢微一頷首,他伸手指了指腳下:“應該都用在這座法陣上了,想要顛倒陰陽,逆轉生死,為你們二人逆天改命,何其不易?更要在一位超品術師眼皮底下遮蔽天數,瞞天過海,就更是非同小可。
你看這下面的那些‘星辰’,全都不是凡物。可惜它們內部的源靈都已消耗殆盡,否則都是煉造高品法器的絕佳材料。”
羅漢宗隨后又看向了旁邊的書庫,眼中現出灼然之色:“不知刀君能否容我研究此處的星辰法陣,還有你家的這些藏書?羅某愿為此付出報酬!”
此處的藏書對楚希聲無益,羅漢宗卻視如珍寶。
羅漢宗沒有師承,沒有宗門,也沒有家世,全靠著出神入死換來的各種法門,還有自身高絕的悟性,才走到現在的地步。
然而他掌握的法門零散不全,支離破碎,不成體系。
所以羅漢宗極度渴望一門完整的傳承。
尤其京西楚氏,還是以‘星辰’之法著稱于世。
還有楚鳳歌,他希望此人能留下修行筆記,留下他對術法的認知感悟。
羅漢宗心中無比渴望。
甚至起了楚希聲不答應,就直接施法將這座書庫卷走的念頭。
“好說!”
楚希聲眸光一轉,就笑著說道:“然而知識都是無價的。此間的藏書,更是天下罕有,楚某更不缺金銀。這樣吧,羅先生若愿屈身為我的供奉客卿,這里的書庫任由羅先生觀覽。”
這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吧。
如果能以此地之物收服一位一品術師,也相當于億萬家財。
“不可能!”
羅漢宗斬釘截鐵的搖了搖頭。
他若打算投靠一方勢力,成為供奉客卿之流,早二十年就可獲得當世一品門閥的接納。
正因他這人自在慣了,不愿被人束縛差遣,才一直是個散修。
他凝著眉頭:“我最多可以免費為閣下出手十次,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可以不問因由,不問敵人。”
他袖中的雙手,已經悄悄握住了一張符箓。
如果談不成,那就只有掀桌了。
“十次太少,至少得十五次。”
楚希聲不由暗暗遺憾。
他其實也知道希望不大。
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此事還是有希望的,不用著急。
“除此之外,閣下還得答應未來任何情況下,不得與我為敵。”
“十三次!”羅漢宗的神色一松,袖中的雙手放松了開來,他想能談得攏就好。
“只要你們對羅某不懷敵意,那么羅某人絕不會將學自于楚家的星辰之術,用來與刀君為敵。”
他見楚希聲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頓時心情大佳:“此間事了之后。我與鐵兄得在這邊多呆一個月左右。此處的星辰大陣仍有許多余力,我只需將之參研透徹,定可借此地的星辰之力,讓鐵兄的‘顛倒陰陽’更加完美。”
鐵狂人原本四處瀏覽,暗暗驚嘆于楚鳳歌的手筆與才能。
這位楚家前代家主,確是一位蓋世天驕——
他聞言之后不由神色一振,朝著兩人望了過來。
“若能如此是最好不過,說實話,鐵某也對楚家的藏書很感興趣。楚家萬象之法,也能衍化萬種武道,這里面說不定有我鐵甲門的經典。”
“這沒問題。”
楚希聲一邊說話,一邊將那神契天碑殘片與戒律二書殘頁,都收入到乾坤戒內。
這就是納物法器的好處,他可將這兩件神物,直接送至存放于無相神山的太虛盤。
他隨后凝著眼:“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一樁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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