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律朝的第一次朝議流程復雜,成果喜人。
流程復雜是因這一次朝議的禮儀繁瑣。
這與其說是朝議,倒不如說是又一場聲勢浩大的典禮。
參與的所有文官武將,人數達到一萬有余。
都盛裝出席,全程莊嚴矜重,全神貫注。
朝議是從卯時四刻開始,也就是早晨六點鐘左右。
等到這一套繁瑣的禮儀流程結束,已是日上三竿,接近已時五刻了。
幸運的是,這個時代的文武將官都有一身不俗的術武修為在身。
而大律朝才新建不到一天,朝中就沒有哪怕一個關系戶,武德額外豐沛,身體素質極其強大。
他們雖然在殿堂里站了幾個時辰,卻不用擔心憋不住屎尿什么的。
到了已時五刻,朝議才剛進入高潮。
楚希聲令劍藏鋒向參與朝議的所有官員,宣讀了他與內閣一起擬定的《大律誥》與《即位大誥》。
這兩份誥書非常重要。
前者可以理解為大律朝的憲法,后者可以將這理解為施政綱領,古代版本的五年計劃。
“大誥”二字,即“陳大道以誥天下”也。
在另一個時代,朱元璋就制定了《明誥》。
此外歷代皇帝登基的時候,也會發布誥書。
昔日武則天初掌政權的時候,也曾以《建言十二事》上書唐高宗,向全天下頒布了她的政治綱領。
北魏馮太后也曾制定《太皇太后十八條之令》,作為她未來的施政綱領。
而大律朝的這一場朝議,則可理解為古時的人代大會。
楚希聲需要向自己治下的官員,宣告自己的施政意圖,統一思想。
所以他對這一場朝議才會額外的重視。
此時群臣都俯首凝眉,肅容靜聽。
楚希聲在看著劍藏鋒。
他能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天規力量,在劍藏鋒的軀體內外持續的脈動。
很少有人知道,今日的這場大朝議,也是劍藏鋒更進一步的‘規天秘儀’。
今日發布的《大律誥》與《即位大誥》,除了分田均定,平均稅賦,鼓勵工商,移民填邊的核心要領之外,其余絕大多數都是由劍藏鋒一手制定。
而此時那名為‘規天’的天規,正與劍藏鋒強烈共鳴,呼吸相應。
“劍師弟真是前程遠大!”
坐在后位的楚蕓蕓,也一直在看著劍藏鋒。
她眼中含著贊嘆之意:“我看他晉升一品已經沒問題,預計就在這一兩年間。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可成為‘規天’圣者。”
‘規天’之法曾經是強大的天規力量,不過在九代天帝之后,這條天規持續衰落。
只因為在那之后,天地間就沒有什么規矩了。
陽神太昊雖然當了一千二百萬年的天帝,然而他的天庭權威,根本無法與前面九代天帝比較。
天地間處于諸侯割據,割地自治的狀態。
所以目前這條道路上就沒有幾位高人。
所以劍藏鋒要成為‘規天’圣者,還是比較容易的。
“早著呢!”
楚希聲把右手抬到了嘴邊,用那寬袍大袖遮住自己正在上揚的嘴唇:“這《大律誥》與《即位大誥》雖然發布了,可他想要完成完整的秘儀,怎么也得堅持個千八百年,讓這兩份誥書深入人心。”
昔日他也面臨這個問題,秘儀綁在了鐵旗幫上。
不過楚希聲只用了一年多一點就跳了出來,將秘儀擴大到了整個天地。
劍藏鋒的‘規天’之法就比較難了,只怕很難跳得出來。
楚蕓蕓眨了眨眼,然后一聲失笑:“我看劍師弟是心甘情愿跳進坑里面,倒也怨不得你。”
這無疑是一個深坑,且深不見底!
未來幾百年內,劍藏鋒只怕都得與大律朝,還有這兩份誥書綁定在一起。
——沒想到劍師弟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會被楚希聲算計拿捏。以后都得給楚希聲做牛做馬,難以脫身。
不過劍師弟的收獲也很巨大,一旦這天規秘儀完成,劍藏鋒基本能坐穩‘規天’圣者,甚至更進一步。
所以這是陽謀,楚希聲拿出了讓劍藏鋒無法拒絕的誘餌。
宣讀完兩份誥書之后,接下來是一部分官職的名錄。
昨日開國大典,主要是封爵,還有三品以上文武高官的任命,今日則是三品到七品的官員。
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之后,朝議才宣告結束。
楚蕓蕓當即換了一身戰甲,往望安城的方向遁空而去。
楚希聲則把目光投向了宮外。
此時那群穿著華麗朝服的官員,正魚貫著從宮內走出。
他們的神色各不相同。
有人心神振奮,有人凝眉不展,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紅光滿面,不過可能是眾人才剛領受新職的緣故,他們大體還是以喜色居多。
尤其是那些確定了會留在秦淮,在大律朝京城任職的朝官,都是紅光滿面,尤其的興奮。
而在出宮之后,這些群臣將官中的絕大多數都沒有就此離去。
他們或是三五一群的站在一起,議論今日那兩份誥書,或是呼朋喚友的相約在一起前往各處的酒樓酒館聚會喝酒。
楚希聲眼中現出一抹哂意。
他今日已經把道劃下來了。
如果這些群臣將官不能按照他劃定的道路走,那就休怪他的刀鋒太利。
他隨后就把目光轉向自己的人物面板。
這次的大朝議結束之后,楚希聲就可以把他的重心轉向個人的武道修行。
國政的大方向已經定下來了。
接下來他只需給內閣群臣做一個強而有力的后盾,借助錦衣衛,都察院這些力量,還有他正準備籌建的大內聽天監,做好監督就可。
具體的政務,還是得交給內閣與群臣處理。
他先是看向了自己的許愿石一欄。
造化神樹一戰結束之后,他已經用了三百多顆許愿石,全都用在自己還有親朋好友的身上。
就連劍藏鋒那廝都沒有漏過。
而此時他的人物面板里面,還剩下一千六百二十顆許愿石。
天元點的數量,則達到了驚人的九百萬之巨。
這短短的十幾天內,天元點的數量一直在漲,持續不絕。
這天地之間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生靈,知道了他的威名。
楚希聲隨即又打開了武道寶庫,在‘神愿之心’上投入了百顆許愿石,以及十萬個天元點。
——許愿半年之內,自身的悟性與靈慧提升到最大!
接下來又是一百顆,搭配十萬個天元點。
——許愿半年之內,自身的肉身體質與血脈力量的強化鍛煉效果提升到最大。
最后仍是一百顆,搭配十萬個天元點。
——許愿半年之內,自身的元神與‘混沌’天規最大程度的交融。
他的根本道路,是‘混沌’之法,是自己凝練的血脈‘混沌真源’。
只要‘混沌’之法提升上去,其余所有的天規武道都可以因此受益。
楚蕓蕓說一顆許愿石對應十天的悟性,才是最佳的性價比。
不過楚希聲現在只求最大程度的提升自己的實力。
他要的是最好的提升效果,而不在乎這點投入。
不過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道溫婉柔和,如風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從宮外傳入:“草民闡門令使白靈曦,求見陛下!”
楚希聲聞言不由一陣驚奇。
闡門令使白靈曦?
他再次張開了血睚重瞳,循著聲音看了過去。
隨即就看見一位明眸皓齒,膚如凝脂,氣質冰清玉潔的白裙女子,正立在宮門之外。
她一手按劍,也在朝著宮內注目。
當兩人目光交匯,白裙女子淺淺一笑,顯露出面頰上的兩個小酒窩,竟是風姿綽約,絕代芳華。
她拱了拱手:“草民是為永恒諸神而來,有事與陛下相商,還請陛下拔冗一見!”
楚希聲則是詫異的挑了挑眉頭。
剛才那一霎那,他竟然因這白衣女子的美貌心神微顫,體內氣血潮涌,生起了些許男女之思。
楚希聲驚奇不已。
他現在不但擁有了三位天地間最天賦卓絕,最天姿國色的佳人;身邊的幾個部屬與朋友,也都是美貌絕倫,國色天香。
常理來說,凡世內外的一應雌性,哪怕是所謂的絕色,也難讓他膽敢動心才是。
不過這一刻,楚希聲的道心,卻還是承受了巨大的考驗。
也就在這個時候,楚希聲忽然神色一動。
他感覺到周身的‘混沌’天規,正在強烈的脈動著。
不知什么緣故,他的‘混沌’秘儀又有了些許進展。
同一時刻,在秦淮城北面臨河的一座酒樓內。
大律朝的內閣次輔,‘文冠武絕’鼎蒼生正在酒樓的頂層,與他的一眾僚屬,門人,學生,還有出身并州的鄉黨喝酒說話。
整個樓層上百名官員,還有為數眾多的儒宗名士,并州一地鄉野大豪濟濟一堂,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鼎蒼生其實不耐煩這種應酬,然而人生在世,就難免人情世故,禮尚往來。
他想要在朝中掌握權力,將自己的意志貫徹于基層,就不得不聯結眾人,不得不借助這些門人弟子,鄉黨同僚的力量。
此外他還肩負使命,要借這一席酒,將陛下之意,明確的宣講告之于這些地方勢家,鄉野豪強。
鼎蒼生大多時間都不說話,只笑吟吟的喝著酒,傾聽著酒樓內的眾多官員與文士議論。
他們說的內容,正是大律朝剛發布的兩份誥書。
其中一人正嘆息不已:“還是沒能說服陛下放棄,均田一事寫入國誥,以后麻煩就大了。”
“陛下對我等世族,實在過于苛刻。不能免稅不說,還不能超過百畝田地,超過了就要征收重稅。更有‘鈞戶令’,容許所有嫡出子嗣分割家產,這分明是在斷我們世族的根啦!然而陛下卻忘了,正是由于世族的存在,朝廷才能夠與宗派抗衡。”
“然也,此令一出,從此宗派為尊。那些宗門,怕是要彈冠相慶。諸位身在廟堂,還請多勸一勸陛下。”
“陛下欲選十二宗派為‘圣選國宗’,另選三十六宗為‘正選國宗’,負責天下三十九州百姓的文事,武道與術法教習,這簡直是荒唐,豈非令宗派勢力更加坐大?”
鼎蒼生不但是當世著名的儒宗,更是世閥之一太原鼎氏的族主,可謂是往來無白丁。
而出言抱怨的這些人,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并州一地冒尖的世家豪族。
不過鼎蒼生能得楚希聲重視,成為大律朝的內閣次輔,絕非是因他前朝太傅的身份。
他座下這些出仕于大律朝的門人弟子,大多對此言不以為然。
“諸位多慮了,陛下不只是在打擊世家豪族,也在除滅宗派之患。從今往后,天下間的所有武館全由官設,改名學館,不得私立。大律所有十五歲以下子民,都可以免試入學,學生可根據他們的興趣選擇不同的宗派傳承修行。
陛下還下令學館為所有學生,提供三年的免費食宿。若是武道與術法天資驕人,還會給一定補貼。此法不但惠及百姓,也惠及天下修行之人,收天下武人之心。如此一來,就是真正的為國育才,而不會讓武人學有所成之后,淪為宗派私有。”
“唯獨這錢財消耗大了些,分田鈞稅,雖然能大增財源,就只怕堵不上這個窟窿。”
“不怕,陛下欲遣人入駐天下藥田,礦產,監督產出,征收稅賦。這不但可掌握宗派的財源,也可讓朝廷財賦大增。”
“十二家‘圣選國宗’,三十六家‘正選國宗’,七十二家‘副選國宗’,還有為數眾多的‘候選國宗’。都需為朝廷長期培養一定數量的人才,不能達標的降等,削減補貼,削減藥田。能者上,庸者下,不怕這些宗派不出力氣。”
“陛下與大寧太祖太宗不同,歷代開國皇帝都欲禁武,陛下卻恨不得治下子民的武道越強越好。”
“總之先試一試吧,陛下說了,如果這些政策有紕漏,那就再改一改。”
“哈!誥書中的這些法令,如果放在以前的幾個朝代,怕是要天下沸反。唯有當今陛下武道超絕,一人一刀便可鎮服天下,力敵諸神,才能夠強制推行。陛下才不管地方造不造反,你膽敢造反,砍了便是!”
鼎蒼生聽到此處,不有唇角微揚,甚是滿意的將杯中之酒飲盡。
此時在他的對面,一位蒼發老者忽然目光灼灼的看著他:“蒼生,你與陛下接觸已有十數日之久,我想知道,你對陛下觀感如何?”
鼎蒼生眼睛不由微微一瞇。
這層酒樓里面,雖然有百余位大小官員。然而有資格能夠與他同坐一桌的,都是當朝的二三品大員與儒宗名士。
而眼前這位蒼發老者,姓虞名夫子,是并州與他齊名的一位儒宗宿老。
鼎蒼生隨即朗聲一笑:“陛下仁君也!”
蒼發老者略覺意外,他皺著眉頭:“陛下自崛起以來光是屠戮的巨靈就難以計數,死于他手的江湖武修與大寧將士,也超出十萬以上。
其心性之狠辣,可謂亙古以來所未有,兇名聞于凡界內外,四野八荒。如今更推出苛政,以武力侵奪大族之財,用刀兵強推分田之策,如此亦可為仁乎?”
“陛下對敵辣手無情,于治下百姓卻愛民如子,外霸而內王,如何當不得‘仁’字?”
鼎蒼生微微搖頭,眼中現出一抹冷光:“陛下也從未侵奪百姓之財,昔日江南是有一些地方上的勢家,毀于陛下兵鋒。然而這些人不知天數,頑抗陛下天威。陛下收其財,分其田,豈非是天經地義?
陛下割據十州之后,更是改用律法與稅賦勸導。百姓交不起稅,把土地賣掉就是,何來侵奪之說?至于分田之策,虞先生應該知道土地兼并一事,是歷朝以來第一大患。
自玄黃始帝以來,不知多少朝代都毀于兼并之禍。每臨王朝末年,無不都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百姓被逼到絕處,甚至不惜投身魔道也要揭竿而起,與朝廷對抗。而這天下間,由治到亂,由亂到治,如同輪回。”
鼎蒼生對這個與他齊名的虞夫子頗含鄙薄之意。
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葬天即將入魔,神州人族都快淪亡!
陛下如今分明是欲借分田均地,平均稅賦這些政策,收聚天下民心,從而與諸神對抗。
他們這些儒宗士人即便不鼎力支持,也不能去頑抗阻止。
眼前此人身在鄉野,消息閉塞,可能不知道葬天入魔這一驚天秘聞。
然而兼并之禍,可是歷朝歷代的儒宗士大夫深深忌憚,想要解決的。
這就讓鼎蒼生心生反感。
此人豈不知每一次王朝興替,都是他們這些世族的災劫?
都說千年的王朝,萬年的世家。
然而歷代以來覆亡的世族不知有多少,他們的子孫大都下場凄涼。
哪怕他們太原鼎氏,也不過才七千年的歷史。
“在座諸位都是飽學之士,豈不知分田均地,平均稅賦,是歷朝開國之政?陛下不過是稍稍改良,欲求長治久安。一應政略是良是劣,你們心中有數。”
鼎蒼生知道這位虞夫子,還有他身后的某些人,為何會對陛下的政略如此抗拒。
蓋因按土地多寡累進征稅之法,還有那鈞戶令,實在是天下未有之政。
在很多人看來,這確實是斷了天下世族豪強存在的基礎。
這要是換成別的皇帝,地方上早就烽火連城,反賊遍地了。
即便不造反,也可以通過各種方法干擾,拖延,遲滯,甚至扭曲,改頭換面,最終不了了之,
然而他們的那位陛下,不但坐擁天下兩千萬雄兵,更有著當世無敵的武力。
他想要推行什么樣的政略,神州境任何人都沒有反抗之力。
關鍵這位陛下還將他的法令寫入到《大律誥》,作為治國綱領。
這使得以后的那些大律朝皇帝都很難推翻。
鼎蒼生放下了酒杯,語調也沉冷了數分:“大律誥是陛下親自擬定,容不得地方違逆。爾等即知陛下對敵心狠手辣,就該知道頑抗天威的下場。大律刑法,正是為亂臣賊子而設。”
眼見酒桌上的眾人默默無言,周圍二十幾個席面也漸漸寂寥下來。
鼎蒼生又放緩了神色,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容:“何況陛下對世族也沒有趕盡殺絕之意,雖然沒有了田地,卻還有工坊,商鋪,礦產與各種產業,這不是陛下正在鼓勵的?一樣能夠賺錢,一樣能夠傳承后代,讓他們衣食無憂。
那鈞戶令確實是個麻煩,會令各家弟子人心渙散。不過陛下設立‘圣選國宗’與‘正選國宗’等等,可不僅僅限于宗派,世家若有傳承前人武道之志,一樣可以選入國宗之列。我等的后裔,有著前人留下的血脈再生,未來的前途難道還會差了?”
當他語落之時,酒桌上的幾位并州世家之主不禁神色一動,顯出了凝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