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尾滿六十多歲的樣子,滿臉皺紋,頭發胡須長且花白,看起來十分蒼白,但一雙眼睛圓潤純凈,極有神韻,說話也言之有物,明顯學識淵博,而且態度也和藹,哪怕掛著大師的名號也沒有居高臨下之氣,并非江湖騙子。
起碼就清見琉璃觀感,這位菅尾大師真像一位山野之中修行有道之人,身上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不太像那種會肆意傷人的罪犯,大段黛的神秘失蹤,該和他無關。
而且也難怪他有這么多追隨者,他確實很有人格魅力和思想深度。
當然,她沒太聽懂七原武和菅尾滿聊了什么,雙方討論了一大堆,她聽了三分之一就昏昏欲睡,要走了才被驚醒,感覺像做了一個夢。
小瀨睶美則有些愣神,剛才菅尾滿和七原武的一些話對她有所觸動,印證過去種種經歷,她一時懷疑自己在“世俗”間的努力到底有何意義,獲取得越多,煩惱越多,過去的努力反而成了束縛自己的枷鎖,不如就此“躺平”,放棄責任和義務,追求心靈寧靜。
她也有點想在這兒辦張“會員卡”了,感覺也許可以偶爾到這里來聽聽課,尋求一下“心靈上的超脫”。
七原武也承認菅尾滿有兩把刷子,人家還真沒白在泉水邊坐了八年,不過對他也就那樣了,他三觀很穩固,輪不到別人來動搖。
他已經在琢磨晚上吃什么了,出了門后看了看表,向荒勢島客氣問道:“荒勢桑,可以在這里借宿一晚嗎?”
這會兒已經晚上八點多了,無名山又頗為陡峭,山路難行,摸黑下山容易出事,荒勢島也沒拒絕,打著手電,領著他們去了村子西邊單獨一幢的長排木屋,笑道:“你們今晚就在這兒休息好了。”
七原武左右看了看,發現這幢長排木屋沒半點燈火人聲,笑問道,“這是你們的客房?”
這里和村子距離頗遠,打擾不到“村民們”的日常生活和修行,看樣子是有意隔開的。
“是的。”荒勢島點點頭,對此沒多說什么,隨意挑了一個房間將他們請進去,點著油燈后將手電筒給他們留下,笑道,“抱歉,山上沒有電,要是夜間需要照明可以用這個。你們稍等一會兒,我讓人給伱們送晚餐和被褥過來。”
“謝謝。”七原武道謝一聲,看他借著月色摸黑走了,步履穩健,看樣子在這里生活了很多年,十分適應,幾乎和山民無異。
清見琉璃放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瞧了瞧房間。
房間很大,估計是這里地皮可以隨意用,不用省,但房間擺設頗為簡單,地上鋪了木地板,空蕩蕩幾乎沒什么東西,也就一張手工制作的小桌子,一個洗漱用的木盆,不過是山上修行之地的客房嘛,簡單一些很合理。
七原武也借著油燈昏暗的光線四處瞧了瞧,發現簡單歸簡單,但還算干凈,處在勉強能忍受的范圍內,便脫鞋到桌邊一屁股坐下了。
小瀨睶美也坐到了桌邊,有點想揉揉腳,走了一陣子山路腳好疼,但守著七原武不太好意思,有點猶豫,倒是七原武看她坐過來,又往清見琉璃那邊挪了挪屁股。
“這案子應該和菅尾大師沒關系。”清見琉璃說著話開始翻著登山包,往外取東西,七原武是個麻煩精,出門帶了好多零碎,覺得有可能在山上借宿,有錢也沒地方用,連杯子都要自帶。
七原武也有些小失望,要菅尾滿是個江湖騙子,或是搞騙錢宗團的反而好辦了,但他竟然真是跑來尋求心靈解脫的隱士,那案子大概率和他沒關系。
至少,他試探了半天,沒發現菅尾滿有什么問題。
小瀨睶美這會兒從“心靈解脫勝過一切”之中恢復過來點了,事業心重新占到上風,暗中揉著腳向七原武問道:“那接下來七原同學有什么打算,明天還需要見誰?”
遇害者的公寓去過了,度假村也去過了,山村也來了,證人們也都見過了,她想不出還能再干什么。
七原武又往清見琉璃身邊湊了湊,微笑道:“不著急,這里也不止菅尾大師一個人,明天我再和其他人聊聊,畢竟爬上來一趟不容易。”
小瀨睶美輕輕頜首,沒再說什么,反正她現在是沒什么辦法,只能聽七原武的。
很快,門外傳來腳步聲,冷淡男寺野隆明和另一個三十多歲的眼鏡娘打著手電來了,提著被褥和食盒,還拎來兩個熱水瓶。
寺野隆明還是那副冷硬姿態,扔下被褥就走,似乎七原武這些人身上有傳染病,離近了有危險,倒是眼鏡娘性格溫和,頗有禮貌,一時沒走,幫忙打開食盒取飯食、杯筷,笑著問道:“三位,你們看看還有什么需要。”
“夠了夠了,麻煩您了。”七原武其實讓清見琉璃背了整套日用品過來,有個干凈的地方能躺就行。
眼鏡娘也覺得差不多,畢竟就是臨時借宿一晚,有些基礎用品就行。她起身就要告辭,倒是七原武瞧了一眼,伸手輕輕拉住她的衣袖,笑瞇瞇道:“請稍等一下,您怎么稱呼?”
眼鏡娘愣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很有禮貌地說道:“抱歉,我是北町友香,您是還有什么需要嗎?”
“只是有點奇怪。”七原武笑問道,“北町小姐以前沒來過客房這邊嗎?”
北町友香微微一愣,掩口笑道:“您是怎么知道的?我確實是第一次過來,這客房剛剛建好,你們是第一位入住的客人。”
清見琉璃沒想到自己這些人還拔了個頭籌,借著昏暗的光線四處瞧了瞧,發現白色的墻壁也不像剛刷過的樣兒,微微詫異道:“這里剛建好嗎?看起來有段時間了啊!”
北町友香笑道:“我們這兒會木工懂建筑的人不多,只有荒勢桑、敦沢桑、水牧桑、寺野君他們幾個人在忙。嗯,對了,從去年起他們就想蓋幢客房,免得有人來拜訪菅尾大師,或是有些回來探望的伙伴,還要臨時安排住的地方,一直斷斷續續在建,上周末才勉強能使用,當時他們還小小慶祝了一下。”
清見琉璃恍然,原來這簡單的木頭房子連蓋帶裝修用了差不多一年,估計山路難行,整體框架還好說,可以在山上就地取材,但往上運其他建材,比如像門窗、玻璃、窗簾、拋光木地板一類,想來挺花時間的,這才一直拖拖拉拉。
七原武聊客房只是開場白,對這木頭房子不關心,眼見順利進入聊天狀態,馬上笑問道:“北町小姐專門負責招待客人,那你認識大段黛小姐嗎?”
北町友香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斂,嘆道:“不認識……嗯,該說我沒和她說過話,但我知道她,她是巖藤桑的女朋友,聽說好像遇害了。”
七原武啞然失笑道:“女朋友嗎?這是聽誰說的?”
“難道不是嗎?”北町友香微微詫異,“之前巖藤桑帶她來拜見過菅尾大師,聽說他們那時就在考慮結婚的事了。”
“如果這么說的話,倒也能算。”七原武沒多糾結這一點,這倒也不算多離譜的謠言,能和巖藤友那邊對得起來,那家伙日久生情,確實正打算把大段黛從包養情人升級成正式女友,未來說不定真會結婚。
他轉而又頗有興趣地問道:“北町小姐到這兒多久了,你住在這兒感覺怎么樣?”
北町友香重新笑了起來:“來了有兩年多了,住得很開心啊!這里的人都很好,大家一起勞作,一起生活,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
“那平時都做些什么呢?”七原武繼續打聽消息,又關心地問道,“會不會很辛苦?”
北町友香想了想,笑道:“我主要就是做做飯,幫大家打掃一下衛生,有時也去采摘一下蘑菇和草藥,或者學學習,不算辛苦,”
清見琉璃好奇道:“在這兒還要學習嗎?”
北町友香從口袋里掏出一本油印小冊子,笑道:“菅尾大師有時會把他的修行感悟告訴我們,也會幫我們排解煩惱,荒勢桑他們就把菅尾大師的一些話整理成冊,有時會帶我們一起讀一讀,思考一下,也會帶著我們一起冥想,審視自己內心。”
七原武伸手接過小冊子翻了翻,發現倒還真有點“圣人之言”的味道,還記錄有瑜伽冥想法的詳細學習指南,感覺這小山村再這么發展下去,等哪天菅尾滿去世,有了“圣人”之姿,搞不好能發展成一個正經的小教派。
但這不關他的事,他翻了翻正要遞還給北町友香,小瀨睶美伸手接了過去,開始慢慢翻看,似乎今天對探討人生意義有點興趣。
北町友香看了看小瀨睶美的表情,很大方地說道:“要是您喜歡,可以留下慢慢看,我回頭找荒勢桑再要一本好了。”
小瀨睶美猶豫一下,笑著點頭致謝,真把小冊子留下了,反正晚上無聊,用來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七原武不管這些,又試探著向北町友香問道:“那北町小姐打算一直在這兒住下去嗎?有沒有偶爾考慮過離開?”
北町友香遲疑一下,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臉,但馬上搖頭笑道:“沒有,這兒很好,我大概會在這兒一直住下去。”
七原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讓你回憶起不好的事情了。”
北町友香又搖了搖頭,微笑不變:“沒什么,都過去了,我已經學會不去在乎那些事。”
“那很好。”七原武贊同一句,然后問道,“那其他人呢,和你的想法一樣嗎?”
北町友香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來時,這里只有十幾個人,這兩年人數幾乎翻了一倍,可能還是不想走的居多吧!”
她說完這一句,猶豫一下,感覺七原武也沒什么正事,便又客氣道,“不好意思,如果沒有別的需要,我就先回去了,村子里還有些其他的事。”
“當然,耽誤你時間了。”七原武起身相送到門口,看著北町友香打著手電,小心地走了。
清見琉璃很講禮貌,跟著他一起相送,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好奇問道:“你說她之前回憶起不好的事情……是什么事?”
七原武淡淡道:“婚姻不幸,她臉上陳舊挫傷非常多,笑容都略微有點受影響,很可能以前長期遭受家暴,經常被打得鼻青臉腫。之前的那個冷淡男寺野隆明也差不多,應該是躲高利貸逃到這里的,這里還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原來是這樣啊!”清見琉璃替北町友香難受了一下,又欣慰道,“但我看她現在過得很好,笑容是發自真心,她應該是真放下了,以后應該會好好的。”
七原武點點頭,對她的話贊同一半。
對她是好事,但對大段黛就未必了,這些人占著山不肯走的想法不變,還是和大段黛有利益沖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