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居里”是家傳統日式旅館,主要講求“別居之味”,即讓客人在這里享受到如同居家一般的舒適,又要讓客人享受到和居家不一樣的另類感受。
簡單的說,日式旅館主要是在服務上下功夫,講求一個“要在客人沒說出口之前就做到的體貼”。
那按理說,七原武一行人回來,門廳里的幾名女侍們應該立馬溫言問候,幫著拎桶拿東西,最少也要笑著來一句“您回來了”之類的客氣話,但這會兒女侍們卻有些神魂不屬,注意力明顯在旅館內部,壓根都沒看他們一眼。
七原武若有所思,懷疑自己和這世界風水犯沖,走到哪哪里出事,但也沒多管,直接找到一位女侍,笑道:“不好意思,魚竿丟了,麻煩記到我的賬上吧!”
租的魚竿被魚拖走了,沒辦法,只能賠錢了。
“啊,好的。”女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又連忙微微鞠躬,關心地問道,“客人您沒什么事吧?”
“沒什么。”七原武又示意清見琉璃把章魚交給女侍,客氣道,“麻煩回頭用這些章魚做些料理。”
“是,您點餐時就給您送過去。”女侍馬上接過水桶,表現得十分體貼。
清見琉璃這會兒倒不關心章魚了,好奇問道:“那個……店里是出什么事了嗎?”
女侍微微猶豫一下,含糊道:“是出了點小事,不過客人不必擔心,不會影響到您休息。”她不想多聊這話題,馬上又問道,“客人需要沐浴嗎?店后有竹林山泉池,正適合消暑。如果需要,我一會兒帶您過去。”
清見琉璃雖然還是好奇,但人家明顯不想說,她倒也不好意思再追問,禮貌拒絕后便一起回房間,路上向七原武問道:“你覺得是出了什么事?”
七原武抱著已經睡著的直川葵,笑罵道:“我們就是來避暑,出什么事也和我們無關,你少操心點吧!”
“切!”清見琉璃白了他一眼,確實也沒再關心,伸手接過直川葵,又叫上角丸雪,帶兩個小徒弟睡午覺去了。
七原武也自行回房休息,他們四人昨夜乘車都沒休息好,又玩了一早上,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多,這才起來一起吃……算是午飯吧,休假生活,作息難免有些混亂。
旅館提供的“午餐”品質還是相當不錯,最起碼食材足夠新鮮,完全對得起價格,主打還是花咲蟹,做了花咲炊飯——以砂鍋煮飯,煮得米半熟,鋪上蟹籽,再加上生銀杏和水芹葉繼續煮,別有風味。
又把蟹螯里的大肉取出,撒上黑胡椒在鐵板上直接煎烤,做成“花咲扒”;
又把蟹腳中間去殼,裹了面糊低溫炸制,做成“花咲天婦羅”;
又用醬油、米酒、姜、蔥煮蟹殼,加幾塊豆腐,做成“花咲煮付”。
這一餐要是不算“章魚燒”這些七原武自供食材,大概能算花咲蟹吃法合集,而且聽送餐的女侍介紹,這只是花咲蟹吃法的一部分,其他還有“花咲燒賣”、“花咲鍋”、“花咲壽司”、“花咲卷”、“花咲醉”、“花咲湯包”之類一大堆——曰本人很擅長在小地方摳細節,這家旅館就主攻螃蟹,真是一點邊角料都沒放過,連蟹殼都要搞搞花樣。
這一餐清見琉璃和角丸雪都吃得很香甜,哪怕直川葵戳著紅艷艷的螃蟹殼,茫然眼神都多了兩分好奇,估計覺得開了眼界了,開始明白這世界有多精彩。
“各位客人吃的還滿意嗎?”這時旅館的女將來了,輕輕拉開門,笑容溫婉,跪坐在那里溫言細語詢問。
所謂“女將”,就是老板娘的意思,由“御上人”這個曰本古代女官官職演化而來,暗示自己侍奉客人,就如同侍奉曰本國主,而七原武馬上客氣笑道:“一切都好,勞您費心了。”
女將笑得更加溫婉,低頭道:“哪里的話,如有不周之處,還請七原桑直言指教。”
“好說好說。”七原武看女將不像單純問候,又笑問道,“您是有什么事嗎?”
女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十分抱歉,旅館里出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正巧七原桑入住,我就妄想能否請靈媒名偵探七原桑出面,探查一下事件真相。”
頓了頓,她又連忙道,“十分冒昧,如有失禮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清見琉璃好奇問道:“是出案子了嗎?”
女將直起身子,面露一絲傷感地說道:“是的,有位客人去世了。”
清見琉璃吃了一驚:“在這間旅館里?”
難怪中午回來,旅館的女侍們神魂不屬,還含糊其辭不想說,原來是旅館里死了人。
女將低低嘆了口氣,輕輕點頭,表示沒錯。
旅館這種行業,最怕遇到死人了,經營的好好的,客人突然死在了旅館里,先不說晦氣不晦氣,單對旅館名譽損害就非常大,萬一傳出不好的名聲,將來誰還敢到這里來度假休閑,相當于把旅館里二十幾號人的飯碗一起砸了。
但現在客人已經死了,總要面對現實,她身為“女將”,也就只能想辦法盡量挽回損失,爭取快點了結這件事。
如果是意外,就趕緊督促警方以意外結案;如果不是意外,就趕緊把兇手找到,把警察送走,免得風言風語越來越多。
當然,單靠她沒這個本事,不過剛巧早上有人拿著道警協會的VIP招待券來入住,還是一對少年男女帶著兩個小孩子,看起來有些奇怪,她當時就私下里向道警協會的朋友打聽了一下七原武的名字,詢問一下來歷——沒什么壞心思,就是好奇,畢竟七原武拿的是專供道警總部高層使用的特別招待券。
但一問之下,發現他竟然是道警內部頗有名氣的“靈媒名偵探”,在平良野接連破獲數起大案要案,那現在遇到了這樣的倒霉事,自然要嘗試一下拜托“靈媒名偵探”出面——是靈媒正好,這事有點詭異,正好請他事后再驅驅邪。
她也不是空著手來的,從懷里摸出一個厚厚的白信封就要遞過去,還準備承諾些優惠之類的事兒,但七原武跑來避暑,沒興趣摻和這種事,擺手笑問道:“伊勢桑,警察已經來了嗎?”
女將姓伊勢,名叫伊勢美沙,馬上道:“是的,早上他們就到了。”
七原武馬上笑道:“那就沒什么問題了吧,我們應該相信警方的能力,他們會妥善處置的,您不用太擔心。”
這就是婉言拒絕了,女將有些失望,但她開店做生意,天大地大,客人最大,也不敢再強求,不然名聲壞得更厲害,只能笑道:“說的也是,道警確實值得信賴。”
她沒有達到目的也沒急著走,又笑著說起了閑話,旁敲側擊了一下七原武等人的喜好,又介紹了一下附近的風景、古跡和地方美食,言語風趣又言之有物,等緩和了氣氛這才告辭,哪怕求人不成,也沒留下什么芥蒂。
等她一走,清見琉璃心癢癢得厲害,又有點忍不住了,向七原武問道:“我們真不去看看發生什么事了嗎?”
七原武接著喂食小呆呆鳥,無所謂地笑道:“我是不想在這種熱天忙來忙去,但你要想去就去,反正我們閑著,大家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他是真無所謂,出來玩嘛,清見琉璃好奇心強就去滿足好奇心,那無關緊要,反正又沒什么危險,就當打發時間唄,只要別扯上他就行了。
清見琉璃沒想到七原武會這樣說,猶豫道:“我自己去嗎?”
她挺好奇是什么案子的,但真說讓她自己去……她不太敢啊,到時亂打聽一通,又什么忙都幫不上,可能會很尷尬。
特別是當地刑警應該已經到了,七原武有名氣,身為名偵探過去幫幫忙,說不定還能換份感激,但她可就不一定了,當地刑警未必愿意鳥她。
七原武還是毫不在乎,笑道:“伱要好奇就自己去,我們明天要出去玩,你就別拉上我們了。”說罷,他還沖直川葵樂道,“明天我們去廟里下棋怎么樣,大局將棋,放到這會兒可是新鮮玩意兒。”
直川葵沒聽懂什么是大局將棋,她平時玩的是本將棋,但下棋她當然喜歡,馬上仰頭給了七原武一個大大的笑臉,看樣子想去試試——大局將棋江戶時期的東西,但直到1990年才由關西將棋會根據《大局將棋駒》整理好,棋盤36X36,共有804枚棋子,對弈過程十分復雜。
這是剛才“蟹居里”女將聽說直川葵喜歡下將棋才特意提到的,離旅館不遠處的山里有座小寺廟,里面的主持和尚也愛下棋,特意按古籍制作了一副大局將棋,確實是90年代的少見貨色,下一盤可能要三五天,七原武準備帶小呆呆鳥去見識見識——正好閑著無聊,下局大棋打發時間。
清見琉璃有點不甘心,但也沒辦法硬扯著七原武去,吃飯都有點不香了,而等吃過飯更是坐立難安,看七原武正給角丸雪講課,小呆呆鳥在旁邊仰著小臉傻乎乎聽,自己也沒事做,猶豫一下還是溜出門去。
嗯,閑著也是閑著,去看看什么情況,就像這小子說的,出來度假當然是什么感興趣就做什么,當積累素材也好。
她溜出門去左右瞧著,一路找到伊勢美沙,發現她正在和幾位女侍說話,就耐心在一旁等著,而伊勢美沙很快也看到了她,馬上讓女侍們去各忙各的,自己過來客氣問道:“清見桑,是有什么需要嗎?”
清見琉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是案子的事,我有些好奇,能問問是什么案子嗎?”
伊勢美沙頗為驚喜道:“七原桑愿意幫忙了?”
清見琉璃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他……他有別的事要做,是我個人比較感興趣,如果不介意,能和我說說嗎?”頓了頓,她又有些心虛地說道,“如果不行就算了,我就是隨便問問。”
沒有七原武在身邊,她總覺得沒有底氣,這會兒已經有點想回去了。
女將倒也沒怎么失望,也沒拒絕,好歹是名偵探的女朋友,說不定也能幫點忙呢?
她直接嘆道:“這件事……有些怪異,單憑說說不清楚,請跟我來吧!”說著話她就引著清見琉璃往旅館一側走去,微微有些傷感地繼續說道,“出事的是我們的一位老客人,每年都會在我們這兒住兩個多月,沒想到就這么走了……”
“每年都在這兒住兩個多月?”
“是的,中木夫人今年有六十六歲了,從十年前就每年到我們這兒來避暑,連房間都是固定的。”
清見琉璃點點頭,馬上又問道:“那她是怎么過世的,為什么要說怪異?”
伊勢美沙領著她來到旅館另一邊的一個小院,指著說道:“中木夫人就住在這兒,她怎么過世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清見琉璃倒很謹慎,問道:“警方勘察過現場了嗎,我們能進去?”
“勘察過了,也對旅館的員工和部分客人做過筆錄。”伊勢美沙嘆了口氣,有幾名客人已經想退房了,偏偏警方不允許,十分壞他們旅館的名聲,但嘴上說道,“不用擔心破壞現場,請來這一邊。”
她熟門熟路,帶著清見琉璃繞了一個大圈,去了院子后面,讓她從后面的大落地窗看進去,指著一把竹椅上的白色灰燼說道:“那……就是中木夫人了。”
清見琉璃愣愣看了一會兒像安樂椅一樣的竹椅,再看看竹椅顏色隱約有些焦黃,再看看那些白色的灰燼,愕然望向她,“你是說……中木夫人在旅館房間里被……燒成灰了?”
伊勢美沙黯然點頭:“看起來是這樣的,應該是昨天夜里發生的事,但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清見琉璃又從窗外仔細觀察房間,發現除了竹椅上有燒灼痕跡,別的地方倒是一切正常,而竹椅周圍也撒落著大量“骨灰”,還有少量燒焦的布料殘片。
她忍不住又問道:“確定是骨灰嗎?”
這燒得也太細了,簡直像是送進火葬場的專業焚化爐燒的,看著都有點讓人頭皮發麻,而伊勢美沙再次點頭,“警方是這么說的。”
清見琉璃又再仔細觀察房間,把細節都努力記在腦子里,一時猶豫道:“會不會是人體自燃?”
她好像聽過類似的傳說,但不敢肯定,而伊勢美沙搖搖頭,嘆道:“一開始警方是這么判斷的,想用意外結案,但后來他們好像又覺得不是,為什么不是他們也不肯告訴我,所以……案子可能一時結不了。”
客人在他們旅館出事,旅館該承擔什么責任就承擔什么責任,她沒意見,但現在案子一直結不了就有點麻煩了,有部分客人想退房走人都不行,對他們旅館的名聲影響越發惡劣,也違背他們旅館的“別居”要求。
不過沒辦法,她也就只能硬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