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生院回鄉大院的路上,嚴子休問了無憂兩個問題,第一個是既然無憂這么有能力,為什么不去到處救人呢?無憂罕見地嘆了一口氣:“無緣的幫不了,緣分不成熟也幫不了啊。”
嚴子休問是什么意思。
無憂打比方說,就算嚴子休你有仙府,假如你今天不回梨園集,遇不到這個傷者,你能幫到他嗎?遇不到,不認識,這個叫無緣。又比如,其他村委會的支書,你也都認識,你覺得現在在其他村辦高端果蔬,引導文明建設,有可能嗎?可能有人只想要你的錢,不會聽你的勸。
嚴子休恍然,無緣不行,有緣的人緣分不成熟也不行。那怎么辦呢?
無憂聲音一提,道:“沒有緣分的,創造緣分;緣分不成熟的,慢慢讓它成熟。”
嚴子休覺得有理,風物長宜放眼量,走著都比站著強。他又提出一個問題:“上次感悟生命共同體,我覺得自己好像無所不容。為何今天對這個肇事逃逸的,感到很可惡呢?”
無憂道:“這要分兩個層面說。第一,悟和證不同。你那次只是有點悟,還不是證。悟是有所體驗,證是完全確認。”
“悟和證,這兩者是什么關系呢?”
“悟,好比日出東方;證,好比霜雪融化。”
嚴子休豁然開朗,又問:“那第二層呢?”
無憂道:“第二層,私忿和公憤不同。武王一怒安天下,這是公憤。你那次覺得無所不容,容的是別人對你個人的冒犯。肇事逃逸這個人,不僅撞傷無辜的路人,還破壞了公共規則。所以你這次起的是公憤。當然,公憤也不是天天生氣,一直生氣,而是對這個事要奮起有為。公憤的憤并不是一種憎恨情緒,而是一種浩然正氣。如果心完全平靜,那就死水一潭,啥事也不能干了。在寧靜中,還要有活力,這樣才對。”
真乃高論!嚴子休覺得無憂真是良師益友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簡直是個活字典。
說著話到了鄉大院,遠遠看見王副鄉長在大門口轉來轉去。嚴子休加速近前,下車招呼:“王鄉長,我回來了。”
“你!……”王副鄉長本來有點想發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換了語氣:“小嚴啊,你怎么回來這么晚啊。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擱了?”
“我給谷樓村搞了一批玉米脫粒機,路上又碰到一個被車撞傷的人,幫忙送到了衛生院。”
“這樣啊,那還沒吃晚飯吧?”
王副鄉長如此和氣,讓嚴子休有點不太適應:“王鄉長,有事您說。我不太餓,吃不吃都不要緊。”
“是這樣。下午地區行署吳專員打來了電話,問你在不在。讓你明天到行署去找他,最好上午十點到。”
怪不得如此,嚴子休心里暗笑:“好,沒問題。我明天一早就去。”
王副鄉長和嚴子休一邊往大院里走,一邊道:“本來應該安排車送你去,可鄉里的車不在家。你趕早搭車去吧。你要專心把吳專員的指示領會好,不要急著回來。”
“王鄉長請放心。”
“對了,那個你今天送的梨,很有特色啊。孟主任和張師傅都夸了呢。這個,這個,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搞一些?”
“可以。我回頭送到伙房吧,請大家都品嘗一下。如果大家喜歡可以訂購。”嚴子休看出了王副鄉長想自個要一些,但沒接話茬,因為他現在很自信,不需要討好誰。尊重可以,討好的事不干。又道:“對了,吳專員找我,就和這個水靈梨有關系。”
王副鄉長一聽,馬上打消了心里的小九九:“好,那你早點歇著。明天還要早起。”
嚴子休看著王副鄉長的背影,心里想,今天吳專員這個電話一打,鄉里面的很多干部對自己的態度都會發生改變。不過這也正常。
他想了一會兒,鎖上自行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住在鄉里面新蓋的宿舍樓二樓,房間下面就是沖著大門的過道。按風水來說,不是很好,所以就安排給了最不受重視的嚴子休。
他在房間里,從乾坤戒拿了三十多個水靈梨,裝到布袋里,扛著到了伙房,交給了張師傅,請張師傅在明天早上給每一個干部們分一個,剩下的是張師傅自己的。張師傅很高興,又夸了一遍水靈梨好吃。
他剛離開伙房,就碰到車海助理找他。車海是個小個子,四十多歲,愛穿軍裝綠。車海說:“小嚴,我有個事請你幫忙,到你屋里說吧。”兩人回到嚴子休的屋里,車海說:“今天家屬院的丁家和趙家打架了。我恰好在旁邊看到了,所以領導讓我寫個情況證明。我的字不太好,所以想請你替我寫一寫,我自己署名。”
嚴子休本來想答應,但又覺得哪兒不對勁。他就用望氣訣看了一下。發現車海的頭上有黑氣浮動,隱隱約約的像一個狐貍的狡詐面龐。他心中明悟,這家伙是想找自己作擋箭牌啊。萬一有什么事,他可以說他的口述不是那個意思,是嚴子休記錄錯了,署名時沒仔細看。嚴子休不禁感慨,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難測呀。虧得我學了望氣訣。
他想了一想,委婉地說:“車海哥,我和丁家有點遠親,所以不是不幫你。而是我確實不能替你寫,到時候丁家知道了肯定會埋怨我的。”車海看到他態度堅定,只得怏怏不樂地走了。望著他的背影,嚴子休心中嘆息,何必如此呢?友善相處不好嗎?你也就看我老實,覺得我沒靠山罷了。假如你要是知道今天吳專員打電話找我,借你一個膽,你也不敢來坑我。
嚴子休并不是一個仗勢欺人的人。雖然他父親是縣里大廠子的副廠長,但他卻從不主動顯擺。他覺得那樣太淺薄,沒意思。雖然不欺負人,但他也不會隨便讓人欺負著玩。包容人和傻乎乎地被人利用,是兩回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道不同不相為謀,大不了少來往就是了。
嚴子休一看時間還早,就出門去郵電所找老宋下軍棋。老宋五十多歲,頭發全白了,方臉,面色很紅,但并不是容光煥發,而是心臟不太好。老宋笑的時候,是“可可”的笑聲,有點特色。老宋的愛人也姓嚴,是郵電所長,對青年人都很照顧。嚴子休平常稱嚴所長姑姑。也因此彼此走得比較近。
為什么找老宋下棋呢?因為老宋老是在下棋中欺負嚴子休。軍棋是老宋家的,所以很多棋子,老宋看背面就認識。他就仗著這個作弊和多年下軍棋的經驗,贏多輸少。贏了就贏了,還說話氣人。嚴子休一直是束手束腳,心里很憋屈。他這次學了望氣訣,就想去翻盤出氣。
“老宋,下一盤?”兩人是棋友,所以也不叫他姑父。
“隨時奉陪。”老宋喜歡下棋,所以看到嚴子休,就主動拉開攤子。覺得今天又能虐小嚴幾盤。
“嚴子休。”總機室的鳳英聽到聲音跑出來。叫人的名字,是有學問的。親友一般叫小名,嚴子休大小名都一樣,所以母親大舅叫他子休。領導、上級一般叫小嚴。同學朋友,叫大名不帶姓。如果叫嚴子休的全稱,要么是莊重場合,要么是有點敵意,要么是沒大沒小。如果叫,姓嚴的,那不是仇視就是蔑視。吳專員叫子休,是把他當朋友平等地看待他。鳳英叫嚴子休,就是沒大沒小,沒心沒肺。鳳英長個小圓臉,經常搽得白白的,其實人很好,“哎,你面色不錯啊。”老宋聞聲一看,也同意:“是氣色不錯。”
嚴子休道:“我是碰到一位高明的中醫給調理好了。鳳英,給你們總機室幾個水靈梨,這個可以美容,你們分分。老宋,這是你和姑姑的。這個對心臟也有好處呢。”
女孩子們第一喜歡的就是美容,鳳英拿著梨高高興興回總機室了,總機室是重要崗位,偶爾出來一會可以,不能長時間不在。
老宋啃著梨,一邊說好吃,一邊說不會手軟。嚴子休他們下的是翻翻棋,不是對戰,而是朝下蓋著擺好了再翻,誰連續兩次翻到同一個顏色,就選這個為自己的一方。他這次在打亂和洗棋的時候,只是用望氣訣一看,就全都可以在背面認識了。這次肯定要殺老宋一個落花流水。比作弊,你還差得遠。
果然,老宋連戰連敗,嘴里小曲也不吹了,彩話(歇后語)也不說了:“小嚴,三日不見刮目相看,厲害了啊。再下最后一盤,不信贏不了你!”結果最后一盤也輸了,老宋頓時沒了興致,一胡拉棋子,不下了不下了。
嚴子休這次來,其實就是為了斷老宋找他下棋的癮。嚴子休目前的心態,對下棋沒了興趣,覺得是浪費時間。所以讓老宋百分之百贏不了,以后也就不會找嚴子休了。再者,老宋仗著經驗和作弊,一直沒有對手,所以比較膨脹,整天洋洋得意地氣別人,這次也是殺殺他的威風,讓他心態放平,對健康也有好處。何況還加了水靈梨,效果會更好。
這才是嚴子休的本意,每做一件事,對自己,對他人都盡可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