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
蜀州。
將軍山上,云流寺。
此刻分明是晌午時分,云流寺上空卻飄著一片灰色的云。空氣中蔓延著一股難聞的味道,是一種說不清的腐尸味。
一月前“鴉群襲擊”的事件宛若昨日,云流寺的僧人們對此仍心有余悸。
院子內,幾位年輕的僧人在打掃院子,除了滿院子的落葉需要打掃之外,還有成片成片黑色的鴉羽鋪在院中,為這座百年古寺增添了幾分壓抑的氣氛。
先是經歷大火燒山,而后經歷鴉群襲擊,幾位年長的僧人坐在門旁石階上,繪聲繪色地講述著當日的兇險。
正殿前那曾歷經百年風雨而屹立不倒的“謝云流”將軍像,在養鴉人襲來那天不知遭遇了什么,被摧毀了大半,此刻正用一塊黑色的布料蓋住,暫且用來遮雨擋風。
一陣冷風刮來,遮住將軍騎馬雕像的黑布被掀起,在院中打掃的僧人正準備上前收拾,無意中注意到破損的雕像地基中間竟是空的。
好奇的僧人將掃帚丟在一邊,湊近那破口,借著微光仔細往洞口中窺探。
“咦?這是什么?”
僧人驚訝地發現在將軍像的地基內部,竟藏了一對小巧的石質墓碑。
墓碑旁還疊放著一些早已發霉的衣飾。
“衣冠冢?”
這顯然是一對衣冠冢。
可為何會有衣冠冢藏在將軍像內部呢。
僧人雙手合十,心中直呼罪過。他并未因自己的好奇心去叨擾逝者安寧,他準備將此事匯報給等等大師,并盡快找城中工匠擇良辰吉日動工,重建將軍像。
繼續掃地的僧人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掃著掃著,僧人心中疑惑難消。
若將軍像中藏著的衣冠冢是傳說中那位一代名將謝云流那倒罷了,合情合理。
偏偏那衣冠冢上寫著是兩個陌生人的名字。
——“公孫陌與謝洛河”。
皇城。
今日風和日麗。
此時正值冬末春初時分,一場溫潤的細雨洗盡了寒冬的冷峻。
皇城街道上,許多老舊的牌坊添了一層嶄新的紅漆,皇宮城墻重刷金箔。
在正南門不遠,城中巧匠正在熱火朝天地趕建高臺廊道,在工部的督造下,正為即將而來的三月三祭祖大典做最后的準備。
“閆師傅,這邊,幫忙來這邊看看!”
一位工頭客客氣氣地朝閆吉吉招呼,閆吉吉雖然不歸工部管,屬于外聘工匠,但工頭對待閆吉吉的態度上不敢有半分不敬。無論是對方第一巧匠的身份,還是身后背靠的鄭氏招牌,值得這般。
工頭一連喊了三聲,閆吉吉如夢方醒,心事重重地提著錘子上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閆師傅,你今兒不舒服?要不早些回去,早點歇了,可別在最關鍵的時候累趴了呀。”
同為鄭氏巧匠的另一位匠人關切道。
“嘿,哪里哪里,咱好得很!”閆吉吉那黝黑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收拾心情,從腰間摸出懸垂,仔細檢查高臺的水平。
“鄭老爺啊鄭老爺,你你們老鄭家可是一脈單傳呀,千萬可別斷在你這里咯!”
閆吉吉心里默默地想著。
“吁~”
一輛別致的馬車停在鄭家大宅門前。
車夫是慶十三。
慶十三仍是一副邋遢的行腳裝束,將韁繩拴在一旁,便撐開一把油傘,朝車廂中笑道:“到了,司徒先生請下車。”
“有勞了,呵呵。”
簾子掀開,一位穿著青色素衣的中年人走下馬車。只見他眼睛狹長,臉上留有八字胡,笑容和善,顯得平易近人。
“在下倒是非常好奇,你們鄭氏并不缺奇人異士,竟有疑難雜癥需請在下出手。你們可千萬別誤會,在下之所以出手,并非看重那區區千兩黃金,只為救人治病。”
慶十三聞言,連聲說先生高義,可眼角卻不斷抽搐,暗道前兩日你家門童可不是這個態度。
慶十三眉間愁容隱起,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笑道:“鄭氏二娘體虛多病,近日感染了風寒久久未愈,每況愈下。正所謂能者多勞,勞者多得,咱們家那幾位呀,醫術與司徒神醫相比,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哪里稱得上什么奇人異士呀,該神醫出手的時候,還得仰仗神醫您呀。”
“言重,言重了!”司徒庸拱手回禮,眉毛舒開,顯然慶十三這番客套話說得司徒庸很開心。
會客廳中。
幾位女眷正在焦急地等待。
哨聲若有若無地響起,月燕耳朵微動,連忙道:“司徒庸來了!”
說著就要進入內室稍作準備。
這時吱吱一把拉住了急匆匆的月燕:“喜兒姐,你確定,司徒庸不會懷疑?”
“這時候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月燕沉聲道。
“那夜未央那邊……?”
月燕此時剛從蜀州回來不久,還沒來得及歇息幾日,便得知了鄭修病重的消息。
月燕想起半月前夜未央中的“劇變”,輕咬下唇,猶豫片刻,道:“我在夜未央中不過是星宿,無法得知更準確的消息。可半月前漫天渡鴉同時墜落之景,令我推測,夜未央中定是出了大事,且皇城中有一大半的夜衛都連夜調往南方,此時夜未央內必定是出了其他要事,我想他們應該無暇關注鄭家內部才是。”
這時最為冷靜的荊雪梅輕輕頷首,道:“老爺要緊。”
“等會,我去換件衣服。”
月燕此時還穿著夜未央的制服,感覺渾身不得勁,匆匆進入內室變裝。
變回裁娘她才感覺做回了她寄幾。
很快司徒庸跟著慶十三,穿過長廊,來到鄭家的會客廳。
廳中空曠,幾位女眷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一盞熱茶供上,會客廳中央設有長桌,長桌后立了一面繡有百鳥朝鳳圖的華麗屏風。
“請。”
慶十三示意讓司徒庸坐在屏風前。
“哦?”
司徒庸見狀,瞇著的眼中光芒一閃,臉上笑容更甚。但他并未多問,笑呵呵地坐在檀木椅上,端起熱茶,掀蓋吹茶,喝了一口。
“好茶。”
司徒庸放下茶杯,看向慶十三,笑道:“在下能否多嘴一問,鄭家患有風寒之人,當真是鄭氏二娘?”
慶十三臉上笑容不減:“再加五百兩黃金。”
司徒庸了然:“那就是了。”
幾位女眷關上廳門,送上幾份精致的糕點后,退到屏風后。
司徒庸目光閃動。
慶十三解釋道:“先生莫要誤會,咱們聽聞司徒先生有著‘一指斷生死’的本事,更曉得失傳多年的‘金絲探脈’,咱們二娘可是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需忌諱男女之別,望司徒先生見諒。”
司徒庸道:“既然都是門中人,在下也就打開天窗說敞亮些。你們應該知道在下的規矩,只治病,不解術。若你們二娘中的是奇術,應去找夜未央中的鎮靈人,而非在下。”
慶十三面色一沉。
司徒庸點點頭:“看來是找過了。難怪,難怪,難怪。”
慶十三默然。
這份沉默等同默認。
的確是請過了。
夜未央中的鎮靈人虎狼壁水,曾受邀在鄭家吃過一頓團圓飯,與鄭家保持著良好的關系。
壁水明言,她對此束手無策。
所以,才有了今日請司徒庸出手一事。
司徒庸沒再多問。
收錢辦事,這是規矩,也是職業道德。
“先生,請!”
屏風后傳來一聲嬌喝,月燕五指攤開,中指曲起,一根筆直的細線自屏風縫隙中射出。
“呵呵!”
司徒庸隨意地擺擺手,輕松接住了那根肉眼難辨的細線,搭在左腕,右手卻伸出食指,輕輕扣在線頭上,閉上眼睛。
月燕十指連連彈動,細線的另一端穿過會客廳,穿過庭院,穿過墻壁,深入暗道,一直進入隱秘的地牢中,靈活地在盤坐在地牢深處一動不動的鄭修手腕上纏了一圈。
月燕兩手一扯,所有的線瞬間崩得筆直。
一陣陣微弱的脈動自細線傳遞,司徒庸臉色頓時有了幾番變化,先是驚疑不定,隨后震驚,最后憤怒。
他猛地站起,拍桌怒道:“嘿!我司徒庸與你們鄭家無冤無仇,你們怎拿一死人來愚弄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