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香滿樓一事沒幾天便在城里傳得沸沸揚揚。
蠻子啊!那可是茹毛飲血、力如牛虎的蠻子啊!
“哎!你聽說了嗎?聽說那可是蠻子王麾下第一猛將!眨眼就被赤王打死了!”
“瞎說!我當時可是偷偷在門外看著的,那蠻子長得跟小老虎似地,一抬腿整棟小樓都在顫,瞅著多猛呀!后來你猜怎么著?赤王呼一口氣,那蠻子就死了!”
“胡說!我大舅便是香滿樓的廚子,他告訴我,吹什么嘴呼什么氣呢!赤王才看了一眼!就一眼吶!那蠻子兩眼一翻,兩腿一瞪,哎喲我草,人就沒了!”
赤王的事跡越傳越神乎。
沒幾天赤王在百姓口中,便成了如當年鄭將軍一般,“抗蠻英雄”般的存在。
事件催化至今,除口口相傳所產生的誤差影響外,其中還有著“情懷”的原因。
眾所周知鄭將軍當年就是死于二十年前的抗蠻之戰。
他是英雄。
周圍有不少老百姓,是看著鄭修長大的。
鄭修小時候穿著開襠褲在街上跑,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嬸嬸,叫得那叫一個歡,就像是大家的孩子那般。
后來鄭修沒有子承父業、從軍參政,反倒經商,讓不少人唏噓感慨,鄭氏忠魂泯滅。
如今,鄭修成了赤王,街坊百姓發自內心地高興時,再傳出“赤王一口氣吹死蠻子”的消息,就像是了卻了街坊們一樁陳年的心事。
他們仿佛在見證著鄭將軍那死去的意志重新在鄭修身上點燃,親眼見證小樹苗一步一個腳印長成參天大樹,一種類似于“傳火”的成就感在百姓們心中油然而生——養成的快樂。
如今鄭修暴打蠻子的事跡傳出,他們宛若看見了第二位鄭將軍冉冉升起……不,是王爺,鄭修如今所站的高度,遠遠超過了他的父親,令人欣慰不已。
行腳走商,口口相傳,赤王的事跡在短短幾天內,如插了翅膀般,傳遍了北方大地。
這般熱鬧自然瞞不過鄭修的耳目,他得知此事后,有些無奈,本想讓人稍稍去壓一壓輿論。可輿論這玩意一旦發酵起來,便像燎原大火難以撲滅,他總不能強行去堵悠悠眾口,這反而起反效果。
如此又過七天。
天氣回暖,九分秋涼,落葉枯黃,初冬未至。
赤王府。
貓兒百無聊賴地咬著一塊炸魚餅,看著滿院子的落葉,咔嚓,時不時啃一口解悶,眨著明亮的綠眼睛,看著庭院中那道挺拔的背影。
房中,鳳北對著鏡子梳妝,略施粉黛。輪到發型時,她陷入了到底是留馬尾還是盤婦人髻的糾結當中。
她與鄭修有了夫妻之實,盤個婦人髻理所當然,可尚未完婚,如今就盤,似乎有幾分名不正言不順。
庭院中。
鄭修在練劍。
哪怕外面鬧得沸沸揚揚,他至今仍堅持本心,不忘肝門徑,練技能。
實力與財力才是一切的根本,什么王爺,什么地位,不過空中樓閣,天上浮云。鏡中花、水中月,一觸即碎。
大帝的決定讓鄭修莫名地感覺到焦躁與煩悶,他如今家大業大,并非孤單一人,一旦打起仗來,他鄭氏所遭受的波及,非比尋常,難以規避。
這些日子鄭修甚至已經在思考著“退路”。
“唉。”
輕嘆一聲,鄭修閉上眼睛,一腳跺下,滿園落葉飛舞,在空中飄揚。
“去。”
四周散落的長劍發出嗡嗡鳴動,詭異地豎起,上百把長劍在空中一旋,劍光流轉,頃刻間,漫天落葉在寒光一閃后,均被沿著葉紋一分為二,重新落下。
悸動的劍鳴平息,鄭修長舒一口氣。看著院子里的落葉,皺皺眉,似有些許不滿。
“以意御劍?”
鄭修仔細回味著真正的“天地交罡歸一劍意”,與養鴉人交鋒時,他身遭奇術,生死彌留,所斬出的那一劍,才是真正的“天地交罡歸一劍意”。他藉此頓悟,嘗試御劍,頂多做到無比接近那一道劍意的地步,難以百分百地還原那一劍。
鄭修回憶著天地交罡歸一劍意的描述。
無名劍圣花了三百年才將“無數招”糅合成“沒有招”,這玩意似乎就沒有速成的路子。
“理論上去分析,應該是少了那種意境。”
“既要‘無情絕劍’,也要‘有情仁劍’。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意糅合,方可‘歸一’。”
鄭修兩指一招,一柄長劍飛起,在他掌心間凌空旋轉著,宛若活的一般。
他看著懸于掌上旋轉的普通長劍,釋懷嘆道:“畢竟,氪命和不氪命的招式不能一概而論。”
“加上了‘生死彌留要死不死’這個‘限制’,功率全開強億點點可以理解。”
練了一會,鄭修累了。
不能把身體操壞。
他坐在貓兒身邊,抱起貓兒,享受著暖洋洋的陽光鋪在身上的感覺。
“貓兒你說說,‘另一邊’是怎么樣的?”
每每閑暇時,鄭修都會找機會和貓兒套近乎。
一是刷外語天賦等級,做大做強。
二則是想從貓貓口中套些話。
世界分兩面。
常世與常闇。
世界的另一面,常闇,對鄭修而言,神秘莫測,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惡童的體質破格,領悟“琉璃凈體”,能抵抗穢氣后,鄭修不止一次生出想要進入常闇一探究竟的沖動。
但最終因為謹慎,鄭修放棄了這個念頭。
每每行走于裂隙,鄭修都有一種錯覺。仿佛裂隙與常闇只隔著一層薄薄的膜,他只需大膽進入濃霧中,便能突破這層膜,抵達常闇。
裂隙之后的光景,就像是童話故事中伊甸園里的金蘋果,滿是誘惑。
這就是“禁忌”的快感了。
人類就是這樣一種生物,越不讓干的事,越危險的事,總會讓人心神向往。但向往的同時卻又因為怕死,不敢亂動。
貓貓翻了一個白眼:喵
它說伱想得美。
“屁股癢了是吧?”
鄭修掄起巴掌對著貓貓屁股就是一頓猛抽。
貓貓嗚嗚嗚慘叫不已,喵叫聲抑揚頓挫,一浪接一浪。
聽著好凄慘。
可抽著抽著鄭修就后悔了。
這他媽就是在獎勵它啊。
狂抽亂拍打了一頓,貓貓終于忍不住了,逃離鄭修的懷抱。
鄭修感覺褲襠濕漉漉的,原來是貓貓尿自己身上了。
“孽畜!”
鄭修指著貓貓逃離的方向怒罵。
到了夜晚,有人來報。
“王爺,禮部尚書竇九儀求見。”
一位籍籍無名的刺客從陰影中現出身形,低聲稟報。
鄭修剛洗完澡澡,本想趁著四女不注意,偷偷和鳳北一同睡了。聽見有人求見,本想拒絕,可一聽居然是禮部尚書竇九儀時,鄭修滿腔燥熱頓時冷卻,平靜點頭:“見。”
竇九儀錦衣夜行,走在長廊中,不斷地整理衣裳,生怕自己衣容不整,得罪了王爺。
前方有一位小廝模樣的下人領路,走路輕飄飄地沒有聲音,到了會客廳,小廝陰惻惻一笑:“大人,到了。”
竇九儀一回頭,那小廝竟消失不見,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他竇九儀一人孤零零地站著,驚出了一身冷汗,差點以為碰見邪祟了。
外面傳赤王府中高手如云,奇人無數,此事果然不假。
會客廳中燈火通明,竇九儀一入內,便看見穿著寬松睡袍的赤王,慵懶地坐在上面,單手托著下巴,懷里抱著一只橘色的小貓。
“臣竇九儀拜見王爺!”
竇九儀先朝鄭修行禮,隨后猶豫一會,又拱拱手:“竇九儀見過王爺的貓。”
貓貓抬頭,眼睛一亮,指著竇九儀喵了幾聲。
竇九儀:“?”
鄭修點點頭:“是有點懂事。”
竇九儀:“??”
貓貓:“喵喵喵!”
鄭修笑了笑:“這就叫人情世故了,你懂個屁。”
竇九儀:“???”
竇九儀徹底傻眼,王爺這是和……貓貓聊天?
不可能。
竇九儀心中用力搖頭。
這定是上位者制造威壓的手段,令人心生惶恐與畏懼,定是如此。幻覺罷了!都是假的,騙不到我!
竇九儀安慰自己,心中大定,幾番寒暄后,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洋洋灑灑說出,指明來意。
言下之意,無非就是王爺如今成了駙馬,與北國公主定下媒約,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應找個良辰吉日,見上一面,熟悉熟悉。
一口氣說出這番話,竇九儀忐忑地觀察著王爺的臉色,見赤王面色平靜后,他暗暗舒了一口氣,朝鄭修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能當赤王的人,能將國家興亡凌駕于兒女情長、家仇宿怨之上,這格局太大了。
來之前竇九儀還擔心自己會吃一個閉門羹,幾天前香滿樓發生的血案,竇九儀膽戰心驚地在朝堂上如實上奏后,引起朝堂中一片嘩然,眾人紛紛彈劾竇九儀辦事不力,連使臣都看不穩,愣是沒一個人敢當著皇帝的面彈劾赤王光天化日之下殺人的。
所謂的王法在權貴面前一文不值,竇九儀深知這一點,當場便來一招以退為進請求皇帝降罪。不料魏陽尊只是不痛不癢地在嘴上罵了赤王一句,這就沒了下文,讓滿朝文武百官壓根猜不透魏陽尊在想些什么。
氣氛詭異的早朝維持了幾天,魏陽尊又在早朝上下旨,這才有了竇九儀心驚膽戰拜訪赤王這一幕。
“來人。”
赤王微笑著招招手:“送客。”
一道影子從竇九儀的影子中鉆出,漸漸凝成人形。突如其來的聲音來自腦后,將竇九儀嚇得兩腿一軟。
“竇大人,這邊請。”
竇九儀驚愕后,有幾分不解,望向鄭修,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王爺,您這是……?”
“不見。”
鄭修嗤笑一聲,擺擺手。
竇九儀還想問什么,身后那人卻如拎小雞般提起竇九儀的衣領。竇九儀眼前景色飛快地向后退著,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后,竇九儀就被帶到赤王府外。
砰!大門關緊,竇九儀愣愣地站在門前。
這件事很快又傳回了朝堂上。
接下來,陸陸續續地有不少官員拜訪赤王府。
似乎都在游說鄭修與公主見上一面。
畢竟都即將要成夫妻了,這不見一見,似乎說不過去。所有來赤王府拜見的人,鄭修給大帝面子,見是見了,可但凡提一句公主,鄭修二話不說直接丟了出去。
總不能等新婚那夜,再掀紅蓋頭吧?
甚至有人暗暗地傳,王爺壓根就沒打算迎娶北國公主。有人因此,重新將鄭修與公主的實際關系擺在了臺面上。
鄭浩然戰死沙場,狼王可以說是鄭修的殺父仇人。如今讓鄭修娶殺父仇人之女當夫人,這……確實,有點不近人情。
朝堂上開始出現了第二種聲音,有人各懷心思,斗膽諫言,說是否能換一位駙馬。
諫言此事的是一位無足輕重的小官,次日就消失在朝堂上,據說被革職了,解職歸田。
幾天后,江高義提著一壇小酒來了。
江高義也算是赤王府的老熟人,由萍萍笑嘻嘻地領了進去,和其他人待遇不同。
“江大人,你小心些喲,近日老爺心情不太好。”
萍萍好心提醒。
“老臣曉得,曉得。”
江高義是鄭修獄中好友,相識于危難中,當晚鄭修留了江高義用膳。
飯桌上,江高義聊了幾嘴家常,對公主一事只字不提。鄭修笑容隨和,喝了幾盅,沒等到那句話,便好奇問:“我說老江,你不是奉命來勸我見那蠻子公主的么?”
“我?”江高義聞言一愣,翻了一個白眼,嘿嘿一笑:“老夫才不會那么傻。老夫進了赤王府,起初與王爺相談甚歡,最終不歡而散,被請出赤王府。”
江高義借著酒意,說出自己的想法:“至于提沒提公主,王爺不說,老夫不說,誰知道?”
鄭修頗為意外地看著江高義,忽然有幾分懷念昔日那剛正不阿的江大人。怎么這入獄一回,就跟開了竅似地,把人情世故四個字活成了本能呢?
你變了啊!
鄭修痛心疾首地與江高義撞了幾盅,飯飽喝足。夜深時遣人將江高義送回府上。
江高義走后沒幾天,霍惑也來了一趟。
他似乎也帶著“游說”的使命前來,不過他的方式倒沒讓鄭修反感,竟劈頭蓋臉地罵了鄭修幾句,說鄭修看著圓滑,可在一些事上和他爹有著一樣的臭脾氣。
罵了幾嘴,霍惑知道自己說不動鄭修,氣呼呼地從鄭修的酒窖里提了幾壺存酒,一副賊不留空的樣子。臨走前,他不知有意無意,進了鄭氏祠堂,坐在鄭浩然的靈牌前,開了一壺酒,默默酌了幾杯,灑然離去。
鄭修將霍惑送到門口。
“念在昔日舊情,侄兒啊,叔提醒你一句。”
“嗯,霍叔你說。”
“天要下雪,人是攔不住的。”
“未必呢。”
霍惑的話,鄭修笑著回了一句。
霍惑的嘴像是開了光似地,他剛說完,沒幾天,寒流來襲,接連幾天的大雪卷走了鄭修心頭的煩躁,這就入冬了。
十二月,天要下雪,鄭修果然沒攔住。
喜兒傳來喜報,她門徑修行突破了,更上一層樓。
鄭修臨時拉了一個群聊,通報此事,公開表揚。在一片祝賀聲中,鄭修好奇地問她是怎么突破時,喜兒神秘兮兮地留下一句:王爺晚點就知道了。
第二天布莊那邊送來了一個錦盒,上面掛著“赤王親啟”的牌子。
深夜,房中。
“嗯……嗯……嗯……”
鳳北面色酡紅,一向清淡冷漠的她此刻卻似酒醉般壓抑著呼吸,流露出別樣風情,不安地扭來扭去。
“你……為何……總按我的……雙足?”鳳北不理解穿了新襪子后,與往常有何不同。新款的襪子做工精致,顏色與肌膚相仿,白肉色,可不就薄了些,滑了些,僅此而已,為何心上人的神情如此古怪?鳳北無法理解。
古時少婦的蓮足就跟別的地方一樣,屬于私人地帶。
“我在試手感…啊呸!我在替夫人把握是否合腳!”鄭修面露贊嘆,一本正經地回答。同時,他感慨著喜兒縫紉技術的精湛。這襪子薄如蟬翼滑若肌膚,手摸上去,還帶著絲絲涼意,一拉,喲,還有點彈性。
“合適,真的合適。”
鄭修點點頭,最后沒忍住,用力一撕。
撕拉!薄薄的白肉色新襪子應聲被撕成了禽獸的形狀。
鳳北一愣,面露疑惑。
“讓為夫告訴你,這襪子是如何使用的。”
鳳北:“……?”
月亮渾圓,銀色的輝光映著鵝毛大雪,遠遠望去,就像是一片銀子撒在皇城上。
一道柔弱的身影,披著雪白的毛皮大氅,一步一頓,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她徑直來到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來到一棟燈火通明的宅子前。
大門上,金色的“赤王府”三字在雪夜中熠熠生輝,金漆雪銀,兩色相映,富貴逼人。
“赤王……”
來人掀開雪白的毛皮大氅,月色下,露出一張精致的容顏。
是一位年約二十的少女。
蒼白的皮膚呈現出令人心疼的病態,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黑的地方純得像墨,銀雪月色,卻沒有在她的眼中留下一絲反光。
外周的寒氣讓少女渾身輕輕地抖動著,她張口吐出一注注白霧,目不轉睛地看著“赤王”二字,喃喃自語。
赤王府墻頭上,先是出現了一道影子,安靜地看著雪地上,在冰天雪地中發抖的少女,哨聲隱晦傳出。漸漸地,墻頭上影影倬倬,兄弟會的刺客們沉默著看這一幕。
“月之氏族,月玲瓏,求見大乾赤王。”
少女雙膝跪在地上,朝赤王府的方向,輕聲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