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外殼果真不負“加密”之名。
拆解后的“帝王”,銀色的外殼如拼圖的碎片般,環繞旋轉著,如星球表面的衛星環一般,細細的碎片棱角分明,彎彎折折,連那分裂的軌跡,也充滿了玄奧,隱隱透著晦澀玄妙的銀色輝光。
碎片有多少?
鄭修一眼掃過,粗略一數,碎片的數量超出十萬之數,更別說重新排列組合后所生成的數列之和。
安妮幾乎能說是放棄了。
但她看見鄭修飛了上去,稍作猶豫,不甘示弱,懶洋洋不情不愿地飛到鄭修的身邊。
鄭修目不轉睛地盯著旋轉的“密碼子”。盯了好一會了,無視了周圍的天地崩塌,安妮忍不住問:“你在看什么?”
“你看,那是你寫的嗎?”
鄭修指著其中一塊碎片。
安妮順著鄭修的指尖望去,愣了。那片碎片表面,起初看著像是一道裂隙。但往仔細看,并非如此。那是最樸實無華的一道筆畫,似是“一”,又似“1”。
片刻的驚愕后,安妮大人用力搖頭。
“別看了。”安妮見鄭修仍未放棄,不由嗤笑一聲,嘲諷道:“吾自己做的加密吾還不清楚?吾被黑了,密匙被盜,沒有密匙,‘外交官’的‘外灘’對于外來者而言,就是葬身之地。別說你未成神,就算是主宰,在吾全盛時,也得刮層痧再走。”
鄭修目光從那“1”字上移開,帶著幾分憐憫,看了安妮一眼。
橘貓眼睛一瞪:“愚蠢的人類,你這眼神,幾個意思?”
“別的神我沒見過,但別的神說自己家安全,我信,你這……我不好說。”
鄭修現在總算看明白了,所謂的“主宰”,純粹就是“術業有專攻”,極致的“優雅”,但在其他地方,一文不值。
“優雅”的漏洞又多又大,不是再正常不過?
鄭修豎起一根食指,指尖之上,光影扭曲,虛空坍塌。
安妮瞬間屏住呼吸,她如今也十分好奇,鄭修在“破格”后,誕生出的權柄究竟是什么。
只見在鄭修的指尖上,虛空坍塌處,一團沒有形狀的黑影在那扭曲著,以可怕的速度變換著各種各樣的形狀,安妮只是一眸,便親眼看見那團“東西”,如萬花筒般,變幻了上百種形狀,上面閃爍了上千個數字,還閃過了花鳥魚蟲、日月山川的幻象。
但一眨眼,鄭修指尖上的那團“東西”,似乎仍是黑烏烏的一團,如流沙般運動著,哪來什么形狀和數字。安妮用力瞪著貓眼,想看“清楚”一些。
或者說,她正努力解讀“鄭修權柄”的構造,想搞清楚為何就是這團奇怪的“東西”,讓自己的權柄變成了鄭修的形狀。
“就這……玩意?”
安妮本想說“就這破玩意”,但一想起自己的“王座”上一整排被捏得整整齊齊的“玉足”,強行忍住了。
“不對。”
片刻后安妮反應過來,用力甩頭:“這不可能。‘權柄’是規則、概念,極致的凝練,如此松散的結構,與‘權柄’的本質相悖,與其說吾從未見過這種類型的‘權柄’,不如說吾懷疑你這根本就不是‘權柄’,你這到底是什么?”
說著,安妮將她那破破爛爛的“王座”亮出,揚起高傲且優雅的小下巴:“王座,即是權柄!這才是權柄!這!才!是!”
“呵呵。”
鄭修盯著那一排排玉足,呵呵一笑。這奇怪的笑聲卻讓安妮莫名打了一個寒顫,連忙將自己的“優雅”藏了起來,爪子一拍胸脯,藏緊實了。
“說實話,在破格瞬間,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但也多了許多疑問。”鄭修伸出兩只手,手指竟將“權柄”如橡皮泥般,拉長搓扁,如拉面條般在鄭修雙手間變幻著形狀。這一幕直接讓安妮看呆了,差點從半空中跌下去,落入洶涌的黑色海洋中。
玩了一會,鄭修拳頭一握,如流沙般黑色的霧團,竟覆蓋在鄭修的表面,讓鄭修的右手看起來像是戴了一副黑紗手套。
鄭修的右手徹底染黑,那只手就像是一個黑洞,將周圍所有的光線都吸了進去。
“但大概是這么個用法。”
鄭修沒再理會安妮,漆黑的手掌隔空向銀色天體按去。
剎那間,鄭修渾身氣質大變,如換了個人般,眼神冷漠、空洞,不帶感情。他的眼眸深處,漆黑的數據流如瀑布般向下流淌。
“‘檢索’。”
“發現錯誤。”
“‘修正’。”
“‘還原’。”
頃刻間,被分解的“帝王”,每一片碎片,竟沿著分裂時的軌跡,重新拼了回去。變回了最初的“加密外殼”,數十萬數精密的零件重新組成了一顆巨大的銀色天體。
橘貓張大小口。
里面粉紅色的黏膜劇烈地震動。
她覺得自從進入“七心鎮”后,是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鄭修想起那面小鏡子。
鏡子本身并不重要。
那面鏡子真的是一面普通的小鏡子。
再普通不過了。
重要的是“鏡子”的意象,這是一個“提示”。
一個只有鄭修才能明白的“提示”。
說到底,眼前這個謎,就不是讓安妮去解的,而是留給鄭修。
鄭修很疑惑,他想起來到這里的種種。但凡有一步差池,都不會演變成眼下這一幕。真的有人,不,準確來說真的能有這么一位存在,類似于安妮這般存在,能事無巨細、精準無誤地推算出所有的一切,準確地算出鄭修能在破格時,覺醒修正,站在這個謎題前,并作出解答?
有那么一瞬間,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包裹著鄭修,他無法想象這般存在給他留下這么一道謎題,背后有著怎么樣的目的。
全知全能?無所不能?
用安妮的話來說,這就與“權柄”本身的定義相悖了。
沒有這種權柄。
若真有這種可怕的“存在”,時間、空間、過去、未來,對這位存在而言還有任何意義嗎?鄭修只是稍微想象,他只是稍微將心比心地去想象這種無所不能的感覺,帶給鄭修的并沒有憧憬與期待,反倒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哀與恐懼。
若是我,會想死吧?
不對,或許連想死都死不了。
好慘啊。
鄭修莫名地為一位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存在,而替“祂”感到悲哀起來。
鄭修搖搖頭,不敢多想,很快將注意力放回了“解謎”本身。
時間,不多了。
“說真的,以前玩游戲的時候,我就很討厭解謎,解不動了純純坐牢,不如直接開掛。”
鄭修沒有理會安妮的“啊啊啊”,目光游動。轉動的天體上之前發現的“1”字格外亮眼,如一個顯眼的標志,指引著鄭修的下一步。
“我覺得,你的‘加密’本身沒有問題。”
鄭修肯定道:“里面的東西也沒有問題。”
“你的船除了漏洞太多,沒其他問題。”
安妮怒了,不知從哪里抄來那面小鏡子,砸鄭修腦袋上。
咣,鄭修的腦袋歪了歪,但他沒理會,仿佛陷入沉思中,繼續自言自語:“是打開方式不對。”
“是了,打開的方式不對。”
“簡單來說,你的密碼……被改了。”
安妮:
鄭修目光閃動,回憶著只出現過一次的“密碼”。
“密碼”他原來早就知道了。
請翻到規則書第一萬三千六百七十四頁。
請看倒數第五行。
“一萬三千六百七十四。”
鄭修的身體在球體表面漂浮,以“1”為始,很快找到了相應的“碎塊”。
漆黑的手覆于表面,“修正”發動。“第一萬三千六百七十四”方塊上微微隆起,精致的圓弧讓那一塊碎片看起來像是一個旋鈕。
逆時針旋轉五圈。
咔嚓。
咔嚓一聲,里面傳出如精密的齒輪入扣的聲音。“帝王”層層剝離,最外層隨之分解,露出了里面的第二層。
安妮眼睛發直:“啊?”
“果然,”鄭修笑了:“接下來是……”
七千四百五十六。
逆時針旋轉四圈。
“帝王”又解開了一層。
其實當鄭修稍稍回憶,發現那串“數字”一點不差地烙印在記憶中時,他就知道這定是“密碼”。否則,僅僅出現過一次的信息,他不會記得那么清晰。
從一開始,就有人將此時、此刻、此地、此間,能有用得上的“密碼”,交到了鄭修的手里。
大手筆!
大恐怖!
第三層加密。
第兩萬一千零二十。
逆時針旋轉三圈。
安妮:“啊??”
第四層。
第三百二十五。
逆時針旋轉兩圈。
安妮: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
“逆時針……”
鄭修一層層地進入“加密”深處,恍惚間,他這舉動,竟讓他不經意間聯想到“燭”找到烈日,進入“烈日”的過程。
鄭修的手覆于最后一個旋鈕上,在最后的最后,他忽然心生感應,回眸一看。
原來在他“解密”的過程,“七心鎮”加速崩塌,眾人腳下只剩下勉強維持站立的一小塊。在崩裂的孤島上站著的眾人,隨著鄭修每擰開一層加密,他們身上的服飾、神態、年齡,如被時光掃過般,快速地發生著種種變化。
“我們……”
驚愕中的眾人,忽然心生明悟。
喜兒笑了笑:“好像……要回去了。”
君不笑:“我的店!”
老神醫在地上下半身癱瘓,激動得淚流滿面:“老夫的腰!”
慶十三與紀紅藕對視一眼,上一秒仍牽著的手,悄然分開。“老裴,借個火。”慶十三用火石在裴高雅的臉上刮了一下,點燃旱煙,深深吸了一口。
陌生的白毛小蘿莉一屁股坐在地上。
鄭修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見此,他終于確信。他的“赤點世界”,就是因他的任性所誕生出最大的錯誤,最不該存在的世界線。
每一次的解密,都是逆時針旋轉,這意味著……他在逆轉光陰,他在“修正”他所犯下的錯誤。
鳳北能回來嗎?
即便他修正了一切,鳳北也無法回來了。因為,鳳北是真正的“超脫”。
鄭修的尾指微微顫動著,這一切,也在“那一位”的預料當中?
最后,鄭修的目光,落在了獨自站在角落,那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消失的身影,與其他人顯得是那么地格格不入的身影。此刻留在鄭修視野最后,是那一頭花白的頭發,與那刻滿了風霜的臉龐,最后,是那欣慰慈祥的目光。
“我……”
一剎間,鄭修心頭生出千言萬語,仿佛有許多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無語凝噎。
“復活一個人……很難嗎?”
鄭修用一種空寂的口吻,問張大嘴巴的安妮。
“不難。”安妮雖然啊了半天,但她仍維持最基本的優雅,立即回道:“但后果你也看到了,要‘復活’一個人,會產生一系列的邏輯錯誤。但重新制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鄭浩然’,很簡單。”安妮在鄭修身邊跟了那么久,在鄭修問出這個問題時,她便明白了鄭修的想法,她目光望向即將消失的鄭浩然,本想說“愚蠢的人類連如此軟弱的人性都無法拋棄”,可當她看見鄭修那因痛苦而緊擰的眉頭時,說不出口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吾因靠近人類太久,也變得軟弱了。
安妮悶悶地想。
安妮拍了拍鄭修的肩膀:“等吾重新奪回密匙,奪回一切,吾可輕易創造出擁有同樣記憶、同樣容貌、同樣位格的‘鄭浩然’。可他,只是‘鄭浩然’,并非你的‘父親’。”
安妮見鄭修沉默不語,她又安慰道:“當然,這也無妨。大不了,再整一回‘赤點’。”
鄭修沒理會安妮,目光與鄭浩然對視著。
父子二人,隔空相望。
兩人都有著千言萬語,卻相視無言。
鄭浩然忽然嘿嘿一笑,緩緩朝鄭修舉起那滿是老繭的拳頭。
“呼……”
鄭浩然的動作,讓鄭修心中仿佛有一塊巨石落地了。
“這些年,讓您操心了,爹。”
“誰讓你是咱兒子呢。”
鄭修遙遙伸出拳頭。
他隱約感覺有什么東西碰在了自己的拳頭上。
可怕的扭曲坍塌擠壓著空間,和尚雙手合十,身上泛著白光,笑嘻嘻地被黑色的海洋淹沒。
“快!”
“重啟!他們進不去那里,也沒必要,吾與你趕緊進去!”
安妮催促。
鄭修擰下最后一個密碼子,本來空空如也的加密核心中,猛然亮起了耀眼的光芒,光芒漩渦中隱約浮現出一扇門扉。
安妮風急火燎地抓著鄭修進入那漩渦中。剛穿過漩渦,安妮一改常態,發出苦盡甘來的大笑,化作一具妖嬈優雅的貓女身姿,雙臂張開,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鄭修還沒來得及熟悉漩渦后是什么地方,在他身后,虛空無聲蕩出了一個個巨大的漣漪,從漣漪中,粗壯的管道末端帶著七色斑斕的尖銳接口,毫無征兆地插在鄭修的背后。
眨眼間,鄭修背后插滿了管子,劇烈的疼痛襲來,海量的信息流涌入鄭修的腦中。
反倒安妮這邊挺安靜。
安妮大人怔怔地看著背后插滿管子,虛幻的管子中有各種色澤的光芒流淌中,匯入鄭修體內。
愣了好一會。
偉大的安妮大人脖子一歪,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