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不知該用什么詞去形容眼前的光景。
颶風?
星云?
黑洞?
漩渦?
似乎都不太恰當。
在場所有非凡的存在,在看見這一幕的剎那,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如瀝青般粘稠的黑色“污穢”一望無際,宛如黑色的巖漿般,無盡地翻滾著。即便是以神,以主宰的視野,窮極目力,亦無法窺見這片海的盡頭。
與鄭修往常所看見的不一樣的是——翻騰。是的,眼前的景象并不像常規意義上的“源海”那般,而是高低起伏,一波接一波的浪潮在海面上拍打,在扭曲,在坍塌,在攣縮。
:“混亂”。
:“苦海”。
:“無邊”。
亂糟糟的詞匯如鯁在喉,鄭修眸中漆黑的數據流快速向下沖刷著。在他的視野中,分明看見,一束束虛幻的流光從四面八方向前方最為深邃的漆黑處匯聚,最為深邃的黑暗深處,宛如一個巨大的黑洞般,吸引著來自黑源海……不,準確地說是吸引著來自四個象限,諸天萬界,無盡生靈的“理”。
生命,人類,萬物,秩序,規則,五行,宗教,社會……一切有形或無形之物,此刻在這里都沒有任何的區別,都被分解成最純粹的“數據”,被那“瘋狂的中心”吞噬著,撕扯著,牽拉著,扭曲著。
單論“體型”,鄭修在一艘世界艦內,宛如塵埃般渺小。可一艘世界艦的規模,在那黑洞面前,卻同樣如漫天星辰中的其中一粒星塵,僅僅是遠處那扭曲撕扯的無數的“理”中渺小的一束,或一束中的其中一段。
安妮瞪大眼睛,即便是她,在“那東西”面前,也脆弱得如同小貓咪般,強烈的危機感讓安妮渾身毛發豎起,瑟瑟發抖:“那是什么?”
魔術師也問:“那是什么?”
晴天娃娃噴著水,憤怒了:“那是什么?”
狗子默默不語,扭著公狗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做著廣播體操一般的熱身動作。
“啊……”
一旁,沉默著的鄭修干澀的喉嚨發出一聲輕嘆:“好美。”
這時,幾位的目光盡數落在鄭修的身上。
他們發現,鄭修的神情似乎與其他存在不一樣。別神都是驚訝、悚然、震撼,而鄭修,卻露出一副神情迷離,宛如是在欣賞這片美景一般。
注意到其他幾位存在的怪異目光,
鄭修正正臉色,搖頭笑道:“你們難道不覺得嗎?”
安妮扁扁嘴:“你說呢?”
魔術師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所以我才說,我相信我們團長的目光。”
“我討厭這種感覺。”
鄭修平靜道:“但不可否認的是,”
“當我順著鳳北留下的‘坐標’,來到這里,”
“我忽然間明白了我浸泡在黑源海中,所聽到的那些聲音,那些話,那些遺憾,那些憤怒,我理解了……‘他們’的不甘。”
鄭修搖搖頭:“我討厭這種感覺。”
“可同時,我也接受了這種感覺。”
“就像我在看見這東西的瞬間,我便明白了,我的‘修正’,就是為了修正這一切而存在的。”
“我雖然沒有完全明白,那團巨大的東西是什么樣的存在,可我明白,你們避之不及的污穢與混亂,在我眼中,甘之如飴。”
鄭修閉上眼睛。
精神海中,代表了“神性”的那一尊化身,緩緩睜開眼睛。
空洞,無情,冷靜,宛如洞悉一切。
“人性”那一尊,光芒黯淡,幾成透明,如風中殘燭,忽明忽滅。
“這就是神之上,我們最終都會變成一個‘符號’,一個‘概念’,‘概念’不死不滅,我們占據那處,取代本就存在的‘概念’而成為了‘概念’,這就是……主宰。”
“夢魘,漏洞,優雅,公正……”
膽大包天的鄭修,此刻毫無顧忌地逐一道出他所知道的“主宰的真名”:“我們所在的世界,是由一個個‘符號’,一個個‘概念’構成的,這就是‘源海’本身運行的規則。”
“主宰領悟‘概念’,掌握了‘概念’,主宰‘概念’,取代‘概念’,最終,成為了某個‘概念’。”
從容不迫的魔術師用手緊扶高禮帽,他頭一次望向鄭修的目光中,透出難以置信的驚詫。
是的,曾經,在主宰與神頻頻爆發的黃金世代,主宰遍地走,神明不如狗,確實是的。但這不意味著“主宰”就真的是如此容易便能晉升上去的。
主宰畢竟是數以京兆生靈中站在了食物鏈頂端的存在,能夠成為主宰的,要么命好,要么出生好,要么有著無人能比的機遇,要么就是承載著既定的宿命,而鄭修能以凡人之軀,滿打滿算領悟了千年光景,便能夠一言道破主宰的“真諦”,鄭修晉升“主宰”,缺的只是源的積累,只要給鄭修足夠的時間,這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是,”
鄭修話音一頓,眉頭擰起:
“在萬物終結之時,神死了,主宰滅了,一切終將回溯,沒有任何存在逃得過,”
“即便成為‘主宰’,又有何用?”
“這是正確的嗎?”
鄭修說著說著,陷入沉思,在安妮與魔術師越來越震驚的目光中,喃喃自語:
“‘他們’說過,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成為‘主宰’的路,是沒有意義的。”
“這是……錯誤的。”
魔術師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舉起手:“冒昧打斷一下閣下的思路。”
他指著那“深淵”:“聽你的口吻,你似乎知道那是什么。”
鄭修點點頭:“隱隱約約。”
他努力想著如何形容那個存在。
“……熔爐。”
“那東西就像一個熔爐。”
“在層層污穢的包裹中心,藏著什么。”
鄭修勾勾無名指,順著鳳北的婚戒,感應著。
“鳳北在那里,我們的結局也在那里。可笑啊,我在那里感覺到了自己的結局。”
“鳳北毅然進去了,她沒有猶豫。”
“可笑啊……”
鄭修滿面笑容地悲嘆著:“也許這就是你們所說的……‘盡頭’,被藏起來的‘盡頭’。”
魔術師苦笑道:“我能理解你‘修正’的宿命,似乎一切都很有道理。但如果你想說,等你有足夠的‘累積’,成為‘主宰’再進去的話,我恐怕……我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了。”
魔術師打了一個響指,光幕中的場景快速切換,靠近被鄭修命名為“熔爐”之地,一道宛如塵埃般的“黑點”,在畫面中一點點地放大。
竟是鄭修的世界艦,那糅合了優雅之主炒雞審美觀所打造出來的“大眼珠子”,那艘畫風詭異的世界艦。
只見鄭修的世界艦表面,觸須根根斷裂,表面坑坑洼洼,一個個漏洞中溢出世界內被分解之物,宛如一個篩子般破破爛爛的。可見雪莉用“加速”的方式,用堪稱暴力的方式掠奪著“源”,摧毀船中的一切,強行航行至此,對世界艦本身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看見這一幕,安妮瞬間不淡定了,憤怒道:“吾的心血啊!!!”
“吾辛辛苦苦打造出來的船啊!”
“吾的船啊!”
“吾的努力啊!”
“嗚嗚嗚嗚!吾的啊!本來是吾的啊!”
“我QNMLGB!”
繼承了優雅脾性的漏洞之主,終于不優雅了,最后發出破口大罵。
可見安妮在看見自己辛苦無數紀元拾荒打造的世界,被摧殘成這般模樣時,心態瞬間崩了,崩得千瘡百孔,崩得一塌糊涂。
“咦?”
魔術師沒理會安妮的崩潰,他目光一凝,指著畫面道:“快看!”
“熔爐”表面,竟留下了一個個宛如“巴掌”般的洞穴,洞穴就似入口一般漆黑深邃。印在大地上能形成世界疤痕的“巴掌”,如今落在熔爐表面,卻渺小得難以察覺。若不是魔術師努力地將畫面切近,鄭修與安妮未必能發現那些巴掌大小的入口。
只見“大眼珠子”快速行駛著,身后流光瀉出,毫不猶豫地從“巴掌”洞窟鉆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