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著馬車的倫納德,有些不安地打量著四周。
氣溫降低得很快。
在荒漠將所有溫度釋放出來后,這里的溫度,已經降低到讓人恨不得裹上一條厚實的羊皮毯子的地步了。
而翼騎兵們也的確是這么做的。
他們的裝備中包括一件用來披在甲胄上的豹皮,狼皮或是熊皮斗篷,他們將斗篷披在身上御寒。
烏爾姆捧著自己的熊皮斗篷想要進獻給洛薩,被他拒絕了。
他并不懼怕這么點寒冷。
掌握鮮血魔法的他,已經不再是普通人那么簡單了。
晚風吹來,帶走了一層黃沙。
露出下面掩蓋的,一具只剩白骨,仰躺在地面上的尸骸,有黑色的毒蝎棲居在白骨的眼眶中,鉆到了更深處。
倫納德一邊趕著馬車,一邊騰出手,握住自己胸前佩戴的銀質十字架上。
“天父在上,請保佑我們,一定不要碰上那伙異教徒強盜,我們只有六個人具備戰斗力,不,應該是五個人,我已經老得快要拿不起劍了。”
“而且,烏爾姆這三個穿著光鮮亮麗的騎兵,在此之前還不過就是一群步兵,他們甚至沒有上過戰場,不可能是那些該死的異教徒的對手。”
想到這里,倫納德神情越發絕望。
他開始后悔自己為何要逞能,代替自己麾下的五名軍士履行押送馬車的職責了。
“倫納德,你去過卡勒堡嗎?”
來自自己的領主,有些高高在上的聲音傳來。
“是,是的,大人。”
看著因為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倫納德,洛薩感覺有些好笑。
倫納德是個膽小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他為了讓洛薩不再追究跟他一起丟失了錢款的五名士兵的責任,依舊在這個時候毅然站了出來。
只能說,人性總是復雜的。
“你覺得卡勒堡怎么樣?”
倫納德回憶著說道:“卡勒堡是一座雄偉的城堡,跟破爛...啊不,但約格律斯堡的確沒辦法同它相提并論,它被雷納德伯爵修繕得很堅固,駐守的軍隊也很精銳,城墻上遍布塔樓和射石機,恐怕得十倍的軍隊,才能攻陷那里。”
洛薩輕笑了聲:“的確,卡勒堡作為雷納德伯爵所有領地的核心,守衛必定很嚴密,畢竟他得罪了薩拉丁那么多,而卡勒堡又處于王國的東部邊疆,隨時可能遭受薩拉丁的攻擊。”
他語氣微頓,又道:
“雷納德伯爵的領地距離約格律斯堡并不遠,但他的領地富庶,肥沃,盛產食鹽,戰馬,麾下有上百位騎士的效忠,而我的領地卻如此荒僻,連商隊都不會光顧,只有六個村莊能作為給騎士的封邑。”
類似于虹吸效應。
約格律斯堡這片領地僅剩的那么一丁點發展潛力,都被雷納德伯爵領給吸走了。
“大人,您是蒙受神眷的圣子,不必糾結于約格律斯堡這片貧瘠之地,您遲早會獲得更肥沃的封地,您的地位也絕不是雷納德伯爵所能媲美的。”
倫納德討好地說道。
“我說過,不要再對我使用這個稱呼。”
洛薩語氣微頓,又道:“不過你有一點說的很對,戰爭的腳步已經迫近,封地肥沃與否已不再重要。”
約格律斯堡這座封地,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跳板,一個增加自身實力的跳板。
在未來,約格律斯堡很可能只是他眾多領地和頭銜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翼騎兵軍營和領主大廳都位于此,他甚至更愿意把這里分封給效忠于自己的下級領主。
洛薩突然抬起頭,看著頭頂的獵鷹逐漸向遠方落下。
他抬起手,示意道:“準備作戰,敵人已經很近了。”
滾滾黃沙很快便出現在地平線上。
烏爾姆有些興奮地握緊了手中的騎槍,他看向自己的伙伴,又看向站在前邊的騎兵長官,漢斯騎士。
明明是第一次上戰場,他卻一點也不緊張。
他抬起一只手,在身前描繪了一個十字架,又回頭看了一眼洛薩,低聲禱念道:“愿光榮歸于父,及子,及圣靈,起初如何,今日亦然,阿門!”
約格律斯堡的人們,依舊固執地認為,洛薩是圣子,雖與天父有別,但神的性質卻為統一,即三位一體。
洛薩將鏈甲衫穿戴整齊,戴上冰冷的桶盔,他看了一眼般若和芙琳吉拉,微笑道:“跟在我的身后。”
隨即,率先撥馬,迎了上去。
他帶著麾下的騎兵們,立足于一座小山坡上,率先占據了有利地形。
沙漠強盜們的身影在風沙中逐漸明晰。
那是一個個穿著灰撲撲的白色長袍,頭戴包頭巾的拜火教徒。
他們的裝扮有顯著的貝都因風格,騎著阿拉伯馬和單峰駝,裝備各異,騎矛,直劍,彎刀,弓箭和圓盾。
強盜們的首領臉上有著一條醒目刀疤,從左到右,仿佛一條蜈蚣般貫穿了他整張臉,他的嘴巴上蓄著濃密的黑色胡須,臉上的皮膚帶著沙漠游牧民特有的粗糲感。
在他的左肩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皮墊。
一只神駿的雄鷹,正昂然挺立。
洛薩催動坐騎,緩緩走上前去。
強盜們一陣驚異,有人抬起弓箭對準了洛薩。
洛薩絲毫沒有把強盜們的騎弓放在心上,他用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肩,以庫爾德語說道:
“感謝你曾對我的士兵手下留情,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駕車的倫納德,此刻還在后面,沒有發現自己心目中的圣子,居然做出了異教徒禮拜圣火的手勢!
而翼騎兵們,對此則熟視無睹。
他們只是緊握著手中的武器,隨時準備在洛薩一聲令下后,便向十倍于己的敵人發起沖鋒。
強盜首領有些驚訝,隨即也伸手按在自己的左肩:“真是出人預料,你竟然會說庫爾德語,還會做我們的手勢?”
洛薩的聲音從桶盔下傳出:“這是因為我曾和一位偉大的庫爾德騎士并肩作戰過。”
強盜首領臉色微變,試探著說出了那個名字:“是薩拉丁嗎?”
“當然不是。”
洛薩沒有借薩拉丁的名頭嚇唬對方的想法。
強盜首領深深地看了洛薩一眼,開口道:“我是阿布德,比爾卜特氏族的酋長,也是這群劫掠者的首領。”
“我是洛薩·馮·哈布斯堡,約格律斯堡的領主,伱和你的屬下掠奪了我給他買馬的財富,這是不仁義的行為。”
阿布德看了眼自己的屬下們,忍不住哈哈大笑:“洛薩領主,我們貝都因人從來不講究仁義,財富只屬于強者。”
桶盔下,阿布德和貝都因強盜們沒能看到洛薩臉上,露出的一絲冷笑。
“你曾釋放過我的士兵,我對此表示感謝,如果你們愿意歸還我的財富,我將寬恕你們的罪孽,并允許你們于我的領地上定居。”
強盜們哄笑一團。
“這個人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現在是我們寬恕你!”
“我們不僅搶了你的財富,還要搶你第二次!”
阿布德卻下意識感覺到了一絲心慌,他道:“把你的這車貨物留給我,我會邀請你們飲用我帶來的水源。”
在拜火教的教義中,邀請對方喝水,便是向圣火發誓,不會威脅對方的人身安全。
“大人!”
有人小聲提醒道:“他們身上的盔甲也很值錢。”
阿布德怒道:“住口!一切由我做主!”
洛薩輕嘆了一口氣:“抱歉,阿布德,我的底線不容逾越,既然談不攏,只好開打了。”
敵人人數眾多,近乎于他們的五倍。
但洛薩并不發愁如何擊潰他們,發愁的是很難在這空曠的草原上,將其一網打盡。
“很遺憾,我給予你返回你隊伍的權力。”
“多謝。”
阿布德舉起一只手,示意早已彎弓搭箭的貝都因強盜們,暫時不要攻擊。
等到洛薩返回隊伍,才放下手。
頓時,一輪齊射,箭雨覆蓋了小山坡上。
洛薩他們占據高地,阿布德是絕不會率先展開沖鋒的。
這也是這個時代騎弓的主要用法——騷擾,而非殺傷。
但洛薩也沒打算利用地形的優勢,他撥馬回到隊伍里,擎起騎槍,高喊道:“翼騎兵,隨我沖鋒!”
下一刻,那些背后帶著飛翼裝飾的騎兵們,發出了一聲怒吼,跟著洛薩如同飛一般自山坡上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