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從利益角度考慮,治好鮑德溫四世的麻風病,也對自己更有利。
如果要等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抽出來的醫療扈從,鮑德溫四世未必能撐到那個時候。
洛薩打定主意。
這時,房門被推開了。
芙琳吉拉急匆匆走進來。
她剛剛在外面,看新兵訓練正看得帶勁。
這些新兵使用木劍和盾牌,噼里啪啦打得很熱鬧,比起枯燥乏味的隊列訓練有意思多了。
芙琳吉拉走進門,吸了吸鼻子,滿臉狐疑:“我似乎聞到了那群狼崽子的惡臭?”
“大人,你該不會召喚來了一只狼崽子吧?”
洛薩訝然:“你能聞到?”
“對,雖然很淡。”
芙琳吉拉抽動鼻翼,一路嗅著,直到洛薩的跟前,她盯著那盛有狼人血脈的水晶瓶:“是這瓶子里的東西?”
芙琳吉拉有些好奇,隨即悚然:“大人,你要是想要超凡血脈,我可以給您初擁,您可不要一時糊涂,變成狼人啊!”
芙琳吉拉滿臉悲愴,仿佛洛薩即將墮入無邊的邪惡,而自己則是苦心規勸的神父。
“怎么就一時糊涂了...狼人也沒什么不好的。”
見芙琳吉拉神情有異,洛薩只好安撫道:“放心,沒這回事,我暫時還不打算放棄人類的身體。”
鮮血王庭的死敵,就是兩西西里的諸多狼人家族。
如果說鮮血王庭跟般若所屬的“地獄”陣營只是敵視的話,那么鮮血王庭跟兩西西里的狼人家族,便是宿敵!
如德法一樣的宿敵。
芙琳吉拉長出了一口氣:“不是就好,大人,您得相信我,狼人這種渾身散發著惡臭的野獸,蠻荒又原始,根本不符合您的身份和氣質。”
洛薩看著罕見恭維起自己來的芙琳吉拉,伸手抓亂了她柔順的白色長發:“既然答應你了,我就不會食言,不必說這種瞎話。”
“芙琳,你和般若跟我走一趟吧,我要覲見國王陛下。”
...
洛薩走在午后,略顯靜謐的王宮里。
太后們和公主們,常年居住于自己的封地的宮廷中,真正常居于王宮里的王室成員,僅有西比拉公主和她的兒子。
而且,這兩人也有大部分時間,是在自己的領地上居住的。
一路暢通無阻。
沒有人上前盤問他。
作為王家騎士團的大團長,王宮里的一切守備都由他負責。
換而言之,除鮑德溫四世以外,明面上,他已是這座宮殿里,地位最顯赫的人了。
如果他想對國王不利,成功的可能性會很大。
王家騎士團的大團長,這一職位,就相當于鮑德溫四世的絕對心腹。
來到內庭的門外,洛薩向侍從通報了一聲,很快就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了鮑德溫四世的寢宮里。
燭臺下,罕見沒戴面具,而是戴了一條面巾的鮑德溫四世,正捧著一本書,很隨意地對洛薩說道:“男爵,騎士團的事情捋清了嗎?”
他的頭發已經掉光了,頭皮上有大片的褶皺和疤痕,看上去有些驚悚。
洛薩努力把視線挪開,低聲道:“嗯,王家騎士團現在能湊出一百名披甲騎兵,三百名軍士,只要等到各王領的騎士帶隊回來,我們就能隨時能離開耶路撒冷,與異教徒的軍隊戰斗。”
“不錯,洛薩,一百名披甲騎兵算不上多,但也絕對不少,如運用得當,也能發揮出一錘定音的效果。”
鮑德溫四世的聲音中透露出些許追憶:“當初,在蒙吉薩戰役中,我所率領的披甲騎兵,也僅有五百人罷了。”
說罷,他看向洛薩身后的兩位女士:“這兩位女士,就是追隨你的女巫對吧。請坐,兩位尊貴的施法者。”
洛薩示意般若和芙琳找一把椅子坐下。
麻風病的傳染性并不如人們想的那樣強,只是在民間被妖魔化了,否則這座宮廷中,早就沒有一個正常人了。
“陛下,有個人想要見您,據他所說,他是努爾丁王的兒子,阿勒頗和敘利亞之主——薩利赫。”
“薩利赫,居然從阿勒頗跑出來了?還真是令人意外。”
鮑德溫四世的語氣中,罕見流露出了一絲驚訝。
“沒問題,我會在明天接見他,并給予他應有的禮遇。”
洛薩看著鮑德溫四世,猶豫了下,還是道:“陛下,我想知道,您的病情到底怎樣了?”
鮑德溫四世有些費力地抬起一只手,擼開絲綢袖子,露出下面纏滿繃帶的手臂。
他神情平靜地說道:“醫生替我看過,病情惡化的很快,大概是沒多久可活了。”
果然...
洛薩取出水晶瓶,放在了桌上,輕聲道:“大人,這是我的女巫們為伱調配的藥劑,有大概率能治愈麻風病。”
鮑德溫四世驚訝地看著洛薩,許久,才道:“代價呢?我知道,女巫們調配的藥劑,都是有代價的。”
洛薩低聲道:“代價就是您會變成一只狼人。”
“以變成狼人為代價,治愈麻風病嗎...”
鮑德溫四世長嘆了一口氣:“洛薩,教會的人說,麻風病是詛咒,是對于那些罪孽深重之人的懲罰。”
“我并不信這一套,或者說,我并不是很相信教會。”
“對于他們而言,我并非是個虔誠的信徒,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因為教會,是代表不了天父的意志的。”
“洛薩,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鮑德溫四世的笑容依舊溫和:“我曾經找過一位女巫,試圖要她醫治我的病痛。”
“她其實不是做不到,只是我拒絕了。”
“她的辦法是:要拿一百個兒童的鮮血,向一位邪惡的存在祭祀,以換取我的破繭成蝶。”
“不得不承認,我的確為此而動心過,這已是大錯。”
洛薩有些急道:“這兩者豈能混為一談,調配這樣的魔藥,并不需要奪取他人的性命。”
鮑德溫四世微笑道:
“洛薩,為了王國,我已承受足夠之多,我已經失去了頭發胡須,我的身體變得日益扭曲,慘不忍睹。
現在,我只想以人類之軀而死。”
鮑德溫四世的神情很坦然,仿佛他所訴說的這一切,都是加諸于別人身上。
“身后事,我已經交代的差不多了。我死后,將由我的外甥繼位,西比拉女王攝政,但他的夫婿會是貝利安。”
“不要把我看得那樣不可或缺。”
“蒙吉薩戰役時,我曾以為我是天命君王,可泉水谷一戰,又使我如夢初醒。”
鮑德溫四世微笑道:“洛薩,我并沒有你想得那樣具有才能,給我一副健康的身體,我能做到的也十分有限。”
“樂觀一點,最起碼麻風病在收走了我的知覺的同時,也抹銷了我的痛苦。”
洛薩陷入沉默。
他是知曉麻風病人,需要忍受怎樣的痛苦的。
肌肉扭曲,手腳萎縮,便連五感都在不斷消退。
那并非身體上的痛苦,而是心靈上,對于自己日漸腐朽的身體,
洛薩有些難以理解鮑德溫四世的執念,在他看來,只要能活下去,人類的身份并不是多么緊要的東西。
后世里,許多人甚至期待著能夠擺脫孱弱的人類之軀,實現機械飛升。
“陛下,我只想最后再勸您一次。”
鮑德溫四世搖了搖頭,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洛薩,你根本想不到,一只狼人成為了耶路撒冷的國王,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所思所想,都將因身體改變而改變,或許有朝一日,我會向你下達一個想要吃掉一個小孩兒的命令。屆時,你還會依舊履行對我效忠的誓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