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一只只蒼蠅嗡嗡作響。
洛薩用面罩掩住口鼻,濃郁的血腥味和腐尸味,令人作嘔。
王家騎士團的損失慘重,處于劣勢的薩拉森人,傷亡更加嚴重,尤其是那些只穿了皮甲或干脆就無甲的輕騎。
遍地都是薩拉森人的尸體,他們被剝去了衣甲,身上赤條條的,連一些貼身的織物都被軍士們掠走了。
參加十字軍是神圣的使命,但再神圣的使命若是不能與掠奪異教徒的財富而掛鉤,也就不再有原先的號召力。
四分五裂的尸體斷截面,密密麻麻的蚊蠅趴在上面,來回蠕動。
隨著一只只禿鷲扇動著翅膀落下,這些蚊蠅又一哄而散,爆成一團黑霧,在半空中徘徊。
漢斯感慨道:“我以前的教官曾說過,蒼蠅是死者對生者的報復,生者殺死死者,死者孕育蒼蠅。”
洛薩輕笑道:“你的教官是弗雷德里希騎士吧?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他竟還是個哲人。”
漢斯有些驚訝:“您竟然知道?”
洛薩回憶著說道:“弗雷德里希騎士是個很厲害的軍官,盡管他的個人武藝有限,但他訓練新兵,鼓舞士氣的本領可不差,我很希望能把他召喚來和你共事。”
這位弗雷德里希騎士,是一個五星扈從,雖然戰斗力一般,但卻帶有三個光環天賦。
這種能對一支軍隊產生增益的扈從,個人戰斗力反倒顯得沒那么緊要了,更何況他還擅長訓練新兵。
漢斯感慨道:“的確,若是有弗雷德里希教官統帥王家騎士團,這場仗我們肯定不會打得這么艱難。”
洛薩轉頭吩咐道:“安德里亞斯,派人把那些薩拉森人的尸體都焚燒掉。”
這個曾經做過騎士貼身男仆的第一代領民,如今也已轉職成了一名英勇的翼騎兵,在之前的戰斗中,連殺了三名敵人。
安德里亞斯疑惑道:“大人,在拜火教的信仰中,死后尸體被焚,是能回歸神國的,我們真的要對他們如此寬宏嗎?”
洛薩搖頭道:
“這可不是什么仁善之舉,其余十字軍的隊伍就在我們后面,我擔心把這些尸體曝尸荒野,會孕育一場瘟疫。”
洛薩語氣微頓,又道:“作為翼騎兵,你應該也知道什么叫做‘細菌’和“病毒”,這是疾病之源。”
“我已經受夠了那些‘庸醫’,明明敷上消炎的藥草就能治愈的傷勢,他們偏偏要砍掉一整條腿,明明是受鈍器擊打而頭痛,他們卻認為那是異教徒的魔鬼侵入了里面,要拿十字架釘入他們的顱骨。”
“這到底是殺人還是救人?”
漢斯有些憤慨道:“翼騎兵們教授他們的戰地急救知識,被那群人嗤之以鼻,要我看,就該把這些庸醫統統趕出我們的隊伍。”
“那就做吧,等到了下一處落腳點,就把他們統統趕走!”
洛薩冷聲道:“這些仗著醫生身份,對我的命令不屑一顧的人,都該剔除王家騎士團。比起他們,我寧愿請一些薩拉森醫生到我的軍隊里。”
說話間。
一行人已經穿越了戰場。
前方的一座小山坡上,薩拉森騎兵們已聚集于此。
見洛薩一行人靠近,為首的馬穆魯克用高盧語大喊道:“止步,法蘭克人,我的主人在你們那兒?”
洛薩點頭道:“沒錯。”
“我們會遵從主人的意志向你們投降,但我必須提醒你,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在談判桌上同樣拿不到。”
洛薩皺起眉:“伱想忤逆你主人的意志?”
忤逆主人的馬穆魯克,將會失去自己所有的政治信譽。
現在還不是馬穆魯克們已經結成一個個龐大的軍事與政治集團,甚至能左右朝政的時代。
馬穆魯克首領大聲道:“不,當然不會,主人的意志就是我們的生命。”
“我們會付出與我們人身等價的財富,但別指望我們會乖乖走進你們的俘虜營,因為我們很清楚,如果我們這樣做了,我們主人的安危反而更加無法得到保證!”
“可以。”
洛薩點頭表示同意:“或許你們不信,但我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坑害你們的性命,既然你們愿意提前拿出贖金,我也愿意接受。”
洛薩清了清嗓子,高聲道:“按照贖金,我們至少應獲得與你們身上全套武器裝備與戰馬等值的金銀。”
“也就是說每一名輕裝騎兵,獲得二十枚蘇勒德斯,每一名具裝騎兵,我要一百枚蘇勒德斯——你們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人對吧?”
洛薩獅子大開口:“湊個整,我要一萬枚蘇勒德斯金幣,或等價的銀幣,珠寶,戰馬。”
“不,你這是在敲詐!”
馬穆魯克隊伍中,立刻被這恐怖的數字炸開了鍋。
“一個貴族的贖金往往也才一千枚第納爾銀幣,一個強壯的法蘭克奴隸,僅值十個第納爾,你怎敢喊出如此離譜的高價?”
馬穆魯克首領氣道:“就是把我們身上所有的錢財都拿出來,也不可能湊出這個數字。”
“首先,你們如此驍勇善戰,豈能跟普通奴隸相比?用貴族的價格正合適。但問題是,一千枚第納爾的開價,是讓你們空著手離開——但現在很顯然,你們不會交出身上的武器裝備,輜重,坐騎,因為你們不可能僅憑雙腿,走出耶路撒冷王國的國境。”
馬穆魯克首領都愣住了。
有人小聲嘀咕道:“大人,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論勇武,我們絲毫不遜于那些貴族。”
首領罵了他一聲,繼續喊道:“不行,別拿這種鬼話來糊弄我們,我們只是奴隸,不是貴族,不該承受這樣高昂的贖金。”
洛薩寸步不讓道:“高昂?不!這是合理的開價。如果不是和你們的主人達成了協議,我會在戰場上把你們統統殺掉,到時候,你們身上的一切都將成為我的戰利品!”
馬穆魯克首領氣急敗壞道:“再繼續打下去,你們也將蒙受巨大的損失,這并非是你對我們的恩惠!”
洛薩冷冷道:“你們已經違背了扎希爾王子的命令,我慷慨地答應了你們的要求,但你們卻得寸進尺,連一筆錢都不愿交出,你們是在玷污你們主人的聲譽,將他置于違背以圣火和薩拉丁王的榮譽發下的誓言的境地。”
“想想看,扎希爾王子若是回去了,該怎么看待你們這群不夠忠誠的‘馬穆魯克’?”
這番話,徹底擊潰了馬穆魯克們的心理防線。
只見他們低聲交談了一陣。
片刻后,為首的那人高喊道:“我們實在沒有這么多的錢財,也不可能放棄甲胄,武器和坐騎,那樣跟進入你們的俘虜營中也沒什么區別了,若你想要違背誓言,我們不會有任何反制的方法。”
這一次,他的語氣軟化了不少。
洛薩皺起眉,盤算著一萬枚蘇勒德斯的確有些離譜,便道:“那就八千枚,這是最低數字,若是再低的話,你們就去背負‘違背主人的意志,且使主人蒙受毀諾的惡名’的罪過吧!”
馬穆魯克們又商議了一陣,為首那人喊道:“可以,我們會在日落之前湊出這筆錢,送到你們的營地之中,但我要警告你們,必須保護好主人的安危,否則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向你們的軍營發起決死沖鋒!”
“沒問題!”
洛薩很爽快地答應了。
戰爭,雖然慘烈,但果然是來錢最快的一種方式。
八千枚蘇勒德斯金幣,靠收稅的話,相當于約格律斯堡上百年的稅收了。
只要帶著這筆錢回到大日耳曼尼亞,找好門路,買下一座伯爵領的封邑都不成問題。
...
傍晚時分,馬穆魯克們果然派出了一隊人,進入到騎士團的營地里。
他們從駱駝背上抬下一個個沉重的木箱,把它們搬進了洛薩的營帳中。
掀開一看,里面裝滿了金銀器皿,錢幣和寶石,許多東西無法估價,若是丟系統商城,估計是換不出八千枚金幣的。
但那是因為系統商城本來就黑,根本不考慮“藝術附加價值”的緣故。
若是慢慢去變賣那些寶石和金銀器皿,而不是只取其貴金屬價值,換取八千枚蘇勒德斯金幣,綽綽有余。
馬穆魯克們信守承諾,洛薩自然也投桃報李,慷慨答應了他們想要覲見自己主人的要求。
此外,洛薩還命人散布出回收戰利品的消息,讓那些軍士和騎士們,將那些不方便攜帶的戰利品統統拿到一處營帳中去兌換錢幣。
而洛薩則回收入系統商城,換取上面刻有他頭像的金銀幣,抽取十分之一的“火耗”,換給他們。
洛薩倒也不是圖那點“火耗”,純粹是攜帶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會大大拖慢騎士團行軍的步伐。
此外,增加這種印有他頭像的金銀幣流通,也能大大增加他的聲望。
忙完這一切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漢斯走進營帳中,笑著說道:“大人,您知道嗎,騎士團的軍士們私底下給您取了一個綽號。”
洛薩饒有興致道:“什么綽號?慳吝者?”
系統商城是真的黑,洛薩也擔心自己給出的回收價,會使軍士和騎士們感到不滿,但他若是知道那些隨軍商人們開出的價碼后,肯定就不會這么認為了。
“當然不,一個是慷慨者洛薩,還有一個是勇敢者洛薩!”
洛薩有些驚喜道:“哈,這可真是令人意外。”
中世紀領主們的綽號,可不都是褒義詞。
比如禿頭查理,口吃路易,胖子阿馬爾里克(耶路撒冷先王)。
中性一點的,就是長腿愛德華,紅胡子腓特烈。
洛薩能獲得“勇敢者”和“慷慨者”的稱號,足以證明,他此時在騎士團內的聲望,已經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
打硬仗的確容易遭受損失,但也更容易凝聚軍心。
前提是,打贏了。
...
傍晚。
耶路撒冷城外。
一座座軍帳宛如白花,盛開在荒涼的戈壁灘上。
大部分十字軍已在近幾天先后出發。
明日,就是最后一批了,也就是鮑德溫四世的本部兵馬,由高弗雷男爵統帥的耶路撒冷騎士團。
在最中央的王帳中,鋪著軟和的羊毛地毯,墻壁上懸掛著精致的織花帷幔,鑲嵌花紋和阻魔金線的桌椅上,擺滿了精致的東方彩瓷。
鮑德溫四世倚靠在椅子上,罕見摘下了面具,單從表面來看,他的面目幾乎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只是身體上的畸形,仍沒得到太好的改善。
在他的對面,高弗雷男爵正手持黑棋,與他對弈。
“高弗雷男爵,我想將希伯倫從雷納德伯爵的手中剝奪,賜予洛薩,他的封地實在太貧瘠了,想要成長為王國柱石,不知要花費多長的時間。”
“事實已經證明,他是很有才能的,僅是一座偏僻城堡,便使他訓練出了一支精銳之師,換作希伯倫這座富庶的城市,他肯定會做得更好。”
“的確...”
高弗雷男爵皺眉道:“但這恐怕行不通,除非卡勒堡被攻破,不然,您憑什么在雷納德伯爵沒有明顯的罪責的情況下,剝奪他的領地呢?會有太多人反對了。”
鮑德溫四世提出了一個假設:“若是將伯利恒封給雷納德,與希伯倫置換呢?”
“這或許行得通,但更好的選擇,是將伯利恒封給洛薩,盡管這會導致他的領地無法連成一片,但約格律斯堡本就不甚重要,派個騎士去代為管理就夠了。”
高弗雷男爵語氣微頓,又道:“只是前提要洛薩能立下足夠的功勛,畢竟伯利恒,也已受很多貴族們的覬覦許久了。”
“唉。”
鮑德溫四世長嘆了一口氣。
烏爾丁的治療,給他殘破的生命中重新注入了活力,搭配王室御醫的香薰療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逐步恢復健康。
他有時也會想,如果自己年幼時便能接受這樣的療法,而不是那些庸醫們提出的“灌腸”和“放血”,或許現在耶路撒冷的局勢,將大為不同。
但這時,耶路撒冷的局勢,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個爛攤子。
他的敵人,是那些十字軍將領們,頑固守舊的貴族,來自歐陸的,不知天高地厚,野心勃勃的新來者,獨立的軍事修會騎士團,以及那些滿腦子陰謀詭計,爭權奪勢的教會神職者——此外,還有那最強大的敵人,雄才大略的埃及雄鷹薩拉丁。
“高弗雷,讓貝利安來我帳下聽令吧,我將封他為持旗騎士,或許,他能從我這兒學到一些東西。”
高弗雷驚喜道:“謝陛下!”
鮑德溫四世的雙眼依舊平和,但里面,卻壓抑著一絲急躁,耶路撒冷,如今就和他一樣,儼然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他能夠引以為心腹的人,僅高弗雷男爵和洛薩兩人罷了。
他正迫切希望增加王黨的實力。
...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洛薩已經帶領騎士團,趕到了蒙特利爾的城外。
那些馬穆魯克騎兵們,已在跟扎希爾王子見過面后,離開了耶路撒冷境內。
蒙特利爾并非魁北克的蒙特利爾。
而是一座位于外約旦伯爵領的沙漠城市,是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為了維系補給線,于此修筑的城市。
所以,這里帶有濃郁的西歐城堡的風格,而非耶路撒冷那種歐式,阿拉伯式與猶太式統一的混合風。
在城市最中央的高地上,一座由泥土和磚石堆砌的高聳城堡巍然佇立,將近七十年的風吹日曬,使這座城市的墻壁,也顯得破敗斑駁了起來。
“有軍隊!”
塔樓上,守衛們驚恐道:“是薩拉丁的大軍來了嗎?難道卡勒堡已經被攻破了嗎?”
“不可能,卡勒堡如此雄偉,怎么可能輕易被攻破?”
他們帶著末日將至的恐懼情緒,不安地大喊著。
“不是火焰旗,看清楚了蠢貨,那是十字軍旗和黑鷹旗!”
守衛臉上的驚慌,迅速被興奮所取代:“援軍來了,太好了,是我們的人,立刻通知大人,準備迎接。”
洛薩一行,很快就被迎進了城內。
這座城市的守衛官,是雷納德伯爵的繼子,也就是斯蒂芬妮女伯爵和她的前夫的兒子,同樣叫作漢弗雷。
就跟阿瑪爾里克既是先王的名字,也是宮廷首相,安格妮絲太后姘頭的名字一樣。
這個時代的重名率實在太高,就跟在高盧喊一聲查理,在伊比利亞喊一聲恩里克,在日耳曼喊一聲漢斯一樣,都會有無數人應答。
漢弗雷帶著麾下的騎士和侍從們,匆匆迎接而來,他滿臉恭維道。
“洛薩男爵,我聽過你的名字,你解決了那群沙漠中的蝗蟲,如今還不計前嫌,率先帶領王家騎士們趕來支援,真是令人敬佩!”
“我跟雷納德伯爵本就沒有什么矛盾,又哪來的不計前嫌呢?”
洛薩滿臉真誠的笑容:“我的軍隊在城外,撞上了一支薩拉森騎兵,一番慘烈廝殺,損失慘重,如果漢弗雷爵爺能同意我們在蒙特利爾劃出一片地界作為營地修整,并給出足夠的給養,就再好不過了。”
漢弗雷的臉色微變:“損失慘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