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就是我說你傲慢的原因。”
對于洛薩的回應,安娜有種預料之中的感覺。
“我了解過你在你的領地里的作為,你對治下的市民和農奴,康慨地予以免稅,無償租賃給他們工具,供他們開墾荒地,修建房屋。”
“你無愧于康慨者和仁慈者的名聲。”
“但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畢竟你現在可沒那么富裕,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窘迫。”
“你明明可以從他們手中摳出來更多的錢財,他們也絕不會因此而反對你,更何況,我也不認為他們有能力反抗你。”
洛薩皺眉道:“我對他們其實并沒有多好。”
“在我治下,平民仍需無償服役,仍需繳納兩成的賦稅,此前借貸給他們的耕牛,農具,也是需要他們未來花錢贖買的。”
“這難道還不夠嗎?”
安娜美麗的大眼睛里盛滿了疑惑。
歐陸沒有什么民貴君輕的說法,更沒有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時,那一聲無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振聾發聵。
農奴的形象往往是市儈,奸詐,胡子拉碴,形容粗鄙,面容丑陋,毫無榮譽,不值信任的,只配吃荊棘,稻草,豆莢的牲畜。
有諺語說:折磨一個農奴,他會祝福你,祝福一個農奴,他會折磨你。
盡管歐陸也時常有農奴不堪忍受領主的橫征暴斂,扯旗造反,變成吞沒一切,燒殺搶掠的暴徒,但他們受限于領主們分散的領地,很難聯絡起來,形成裹挾數萬,乃至數十萬,如黃巾軍一般的龐然大物。
歐陸的農民起義,更沒有什么明確的目標和綱領,他們根本不知道未來在何方,起義之始就意味著失敗將臨。
他們喊著不為反對國王,僅反對那些橫征暴斂的貴族的口號,甚至希望國王能夠站出來,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他們甚至沒想過換自己來當國王,因為尊貴者天生就是尊貴的,而他們生來卑賤。
孰不知,國王就是最大的貴族,怎可能寬宥這些“暴民”呢。
這不是因為平民階層愚蠢。
而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受教育的機會,終日在土地上勞作,每天都要為苛捐雜稅發愁,從來沒有休閑和安逸的日子。
就像是被丟在輪子上的倉鼠,永遠都在奔跑著。
還要小心哪天就被因為領主老爺跟隔壁領主開戰,而肆虐鄉野的強盜和雇傭兵把全部家當洗劫一空。
用繩套鎖住脖子,被戰馬拖行,踐踏。
妻女被玩弄,房屋被焚燒。
這就是這個時代絕大多數農奴生活的寫照。
這才使人們聽到東方存在有“流淌著奶和蜜的應許之地”時,立刻便“狂熱”地催生了一支又一支的窮人十字軍的東征。
洛薩想到這里,聲音沉重了許多:“有人說,農奴天生要受苦,當他出生時,痛苦就跟他一起誕生了。”
“我治下的許多人,其實都是歐陸領主們的逃奴,他們中有人試圖跑到城市中,作為自由民定居,卻被排外的行會驅逐在外;很多窮人朝圣者們,在半路上就因饑餓,疾病而死去了大半;還有很多人,因買不起到圣地的船票,而只能走陸路,還沒到一半,就被強盜們抓走,賣到了亞歷山大去充當奴隸。”
“能僥幸成為我治下自由民的人,他們受的苦已經足夠多了。作為領主,我只希望我的領民們能夠少受一些苦難。”
“而我也相信,他們會回報我以忠誠。
在敵人到來時,不需我的征召,他們便會毫不猶豫拿起手中的武器來抵御入侵——因為他們不僅在守護著我,也在守護著他們自己。”
洛薩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似乎帶著某種強烈的野望。
他無意挑戰這個世界既定的規則,但他最起碼會盡力做個仁慈的領主。
安娜神情微怔,她思索了下,道:“我明白了。”
就像帝國曾經的農兵制度。
那些擁有田產的農兵,就是整個帝國最堅固的城墻。
可惜,東帝國的城墻已經垮塌了。
貴族們的確遠比普通平民更加值得拉攏,但他們的滿壑貪欲,又豈是輕易就能拉攏到的呢?
昏暗的下水道里,隱約響起一陣陣滴水聲。
一襲黑色長袍的莉耶娜,正一只手捂著鼻子,一只手托著一簇橘黃色的火焰,踮著腳在穢物中走過。
感受到鞋底那令人作嘔的滑
膩觸感,她心想:如果有一種有著長長鞋跟兒,像是吉卜賽人表演馬戲時,踩著的那種高蹺的鞋就好了。
那可以最大限度地將自己,跟這些污穢隔絕。
前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莉耶娜借著手中火焰映照出的光亮看去,發現赫然是一群大概是因為長久不見陽光,又與穢物相伴,致使生著爛瘡的丑陋老鼠。
這些老鼠的個頭兒可真大,靠吃垃圾和排泄物能長到這么大嗎?
莉耶娜一邊想著,一邊隨手丟出一顆火球。
吱——
老鼠們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下地獄吧,丑東西們。”
燒死一群老鼠,莉耶娜的嘴角微微翹起,心情變好了不少。
連空氣中彌漫著的濃郁腐臭味,似乎都變得澹薄了起來。
“聽說那個洛薩侯爵,也很擅長火焰法術。”
“而且還很英俊,跟那些粗魯,野蠻,滿身臭氣的獵魔人比起來,簡直強太多了。”
莉耶娜咽了口口水,她是真的很想跟洛薩深入交流一番,只是看他那模樣,似乎對自己并沒有什么興趣——還真是可惜。
君士坦丁堡擁有一套完備的排水系統,經過了上千年的使用,修繕和維護,儼然成了一座置身于城市之下的龐大地宮。
但這里同樣也是滋生魔物的溫床。
食尸鬼,水鬼,夜鬼,恐懼魔…沒人知道這下面到底藏了多少魔物。
甚至于,這里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型生態圈。
食尸鬼和水鬼,以尸體,排泄物等垃圾為食,位列最底層,是食腐者,夜鬼以食尸鬼和水鬼為食,恐懼魔更往上一層。
這也控制著地下魔物的數量,使它們不至于泛濫成災。
君士坦丁堡對于沒有威脅到人類生存時的魔物,往往也呈放任態度。
因為它們就像是野草一樣,割掉一茬,總會長出新的。
沒人知道食尸鬼和水鬼到底是怎么誕生的,它們就像是蟑螂,永遠寄居在君士坦丁堡的地下。
莉耶娜也沒有多管閑事的想法,多處理一只魔物,安娜也不會多給她一枚金幣的補貼,她的目標,僅僅是把靠近西郊的食尸鬼的巢穴清理掉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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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步聲,在幽深的下水道里傳出陣陣回響。
前方,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水花聲。
根據經驗,莉耶娜能夠判斷出,大概率是有水鬼跳到了污水當中,伺機偷襲她。
水鬼這種低等魔物,戰斗力乏善可陳,比起食尸鬼還要更加弱小。
如果不是仗著能從水里發起攻擊,它們在陸地上甚至不是一個成年男性的對手。
她停住腳步,凝視著那像是蒙著一層黑色油脂,里面漂浮著各種污穢的水面,下面隱約還能看到一道黑影,正迅速向她逼近。
想到她可能會被這骯臟的水鬼碰到衣服,莉耶娜立刻皺起眉。
眼神中充滿了嫌惡。
她的衣袍飛揚,魔力的光輝閃爍著,伴隨著低沉的吟誦咒文聲,她周身繚繞起赤紅色的烈焰,頃刻間便將撲來的水鬼焚燒一空。
嗅著空氣中濃郁的臭氣,莉耶娜在心中把安娜罵了一百遍,才繼續沉著臉,向隧道深處行去。
應該是已經近了。
在隧道邊上,她看到了一具具布滿齒痕,被啃得干干凈凈,連一點肉末都沒有的白骨。
不僅有人類的,還有雞鴨鵝等禽類,牛羊馬等牲畜的。
各種骨骼散落在地上。
踩在上面,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莉耶娜皺著眉,作為一個熱衷于冒險的女巫,她對眼前這種惡劣環境的耐受程度很強,但還是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不適。
這座地宮,根本就不屬于活人!
她加快了腳步,毫不在意是否會驚動越來越近的食尸鬼巢穴。
食尸鬼的膽子比水鬼可大多了,這種群居魔物,是不可能聽到一點動靜,就放棄自己很可能養育著數十只幼崽的巢穴的。
正相反,莉耶娜很期待食尸鬼們會因為感受到闖入者的氣息,而主動沖上來受死。
可惜的是。
一直等到莉耶娜快要走到下水道這邊的盡頭處
,食尸鬼們也沒有現身。
“不會是走錯了吧?”
莉耶娜小聲滴咕著,來到下水道盡頭處。
這里,是一處類似于懸崖的高臺,前方,或許是被鑿穿的墻壁,邊沿散落著堆積起來的濕滑泥土,一片漆黑。
她剛想托起一枚火球試圖照亮。
卻發現,黑暗中驀然亮起了一道道密密麻麻,乍一看起碼成千上萬的恐怖紅光。
“真是…見鬼了。”
莉耶娜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卻發現,腳底下正踩著一顆干癟的,遍布齒痕的怪異頭顱。
這是…
食尸鬼的腦袋?
莉耶娜瞪大了眼睛。
看來,自己不是找錯地方了,而是這些食尸鬼,已經被“人”捷足先登,消滅干凈了。
她重新將目光轉向前面的那些紅色眼眸。
這些赫然是一群像是地毯一樣,鋪在地面,墻壁上的肥碩老鼠。
它們的皮膚潰爛不堪,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正以一種充滿殘忍與渴望的眼神,緊緊盯著莉耶娜。
如果不是莉耶娜手中托著的那顆火球,使生活在下水道當中,早已習慣黑暗的鼠群感覺到了陌生。
它們恐怕早就已經不顧一切,撲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