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到了夏季的尾巴,圣地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依舊能達到接近四十度的恐怖高溫,灼燙的黃沙甚至能直接煎熟食物。
從帳篷外歸來的安德里亞斯,卻沒流下一滴汗水。
他甚至在輕微打著寒顫,像是大病未愈一般,臉色白得嚇人。
“大人,你沒事吧?”
書記官的臉上滿是擔憂:“要不要找馬修神父過來看看,他之前一直跟在烏爾丁主教身邊學習醫術。”
安德里亞斯是個很正直的守衛官,在阿蘭德勒主政這幾個月,將許多瑣碎事務安排得妥妥當當,得到了阿蘭德勒的神職者們一致的認可。
書記官是發自內心地擔憂。
安德里亞斯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我沒事,你們先帶著要審批的文件離開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好吧,您有什么事隨時叫衛兵。”
“我會的。”
目送書記官等人離去,安德里亞斯扯開袖子,只見他的手臂上,兩個深深的血窟窿格外刺眼,偏偏里面的血液像是都已經凝固了,絲毫沒有流淌出來的意思。
他面無表情地為自己包扎妥當,過程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有著極大的克制,許久,他才松了一口氣,將挽起的袖子放下。
他看著營帳里的神龕,默默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天父在上,我要向您懺悔,我有罪”
他雙手合攏在一起,放在嘴邊,低聲祈禱著。
他并不奢求天父原諒,但也從未想過就此墮入黑暗。
哪怕這已注定,他也想試著掙扎一下。
“沒用的,既然已經成了吸血鬼,就乖乖擁抱鮮血好了。”
一個嫵媚的女聲在安德里亞斯背后響起。
他猛然回過頭,看到的是一個有著小麥色肌膚,跟棕色長發的嫵媚女人,她穿著很暴露的紗裙,身上有種令他既感覺熟悉,又感覺陌生的氣息。
那是血的味道。
但并不新鮮,帶著一股子宛如塵封了許多年的房間重見天日時的陳腐氣味。
安德里亞斯的瞳孔泛起血色的漣漪。
“你是誰?”
“不用緊張,自己人。我們在希伯倫打過照面。”
女人的動作有些輕佻,自顧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將雙腿并攏,放在了桌上,裸出大片光滑細膩,帶有些許絨毛的肌膚,她看向安德里亞斯的眼神中隱含羨慕。
沒人比她更清楚庫爾斯的初擁意味著什么了。
安德里亞斯回憶了一陣,發現這女人確實眼熟。
女人微笑著說道:“叫我茱莉亞就好,我曾是赫努斯男爵的遺孀,侯爵大人的封臣。”
“不過,那都是之前了。現在,我只是以一只吸血鬼的身份,為洛薩大人和庫爾斯大人效力,負責處理一些.大人不太方便處理的陰暗面的東西。”
安德里亞斯皺眉道:“比如?”
“聽聽墻角,探尋些隱秘.”
還好…
有那么一瞬間,安德里亞斯在擔心自己原來一直是在為一個大魔頭服務。
雖然就算是這樣,他依舊不會改變對洛薩的忠誠。
但那勢必會使他陷入深深的痛苦當中。
茱莉亞將一支玻璃酒瓶放在了桌上:“對了,斯蒂芬妮女爵,就是我殺的。”
安德里亞斯瞪大了眼睛。
看著他不敢置信的神情,茱莉亞嗤笑道:“你恐怕還不知道,是斯蒂芬妮女爵先對咱們大人下的手,只是失敗了而已,難道還不允許大人還擊了?”
“當當然不是。”
安德里亞斯結結巴巴道:“我只是從沒了解過這些。”
“呵,離真正了解大人,你還差得遠,但是你很幸運,從今天開始,你有資格接觸到更多了。”
茱莉亞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迷醉與恐懼,每每想起那端坐在領主御座上,背后仿佛隱有魔龍狂舞的恐怖身影,她都會感覺下身一陣暖流流淌。
可惜,大人看向我的視線,從未有過欣賞。
“你來到底做什么?”
安德里亞斯感覺自己像是跨過了一道門檻,即將了解更多大人的隱秘,這使他有些期待,但又下意識產生了一絲抗拒——假如大人實際上是一個吃人的惡魔,他該怎么辦?
難道他真的要就此墮入地獄,成為魔王的爪牙?
“你剛剛被轉化為吸血鬼,需要真正的人血作為養分。”
茱莉亞指了指桌上的酒瓶:“不用擔心,這瓶血的來源是個作惡多端的沙漠盜匪,那個叫烏爾姆的騎士,你的同僚親手逮捕的。”
安德里亞斯立刻被那用軟木塞封緊的酒瓶吸引得挪不開視線。
他咕嚕一聲咽了口唾沫。
“我,我不能接受。”
“切,裝什么裝?”
茱莉亞有些惱怒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你以為自己還有反悔的余地嗎?不就是每隔幾天飲一次血的嗎?就能換來健康的體魄和悠久的生命,這種好事,就是一國國君都會動心!”
見安德里亞斯仍舊有些猶豫,茱莉亞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壞笑,她砰得一聲,用大拇指挑開軟木塞,淡淡的血腥味,立刻彌散開來。
安德里亞斯的眼睛立刻變得通紅。
他努力克制著,嘴里不住念叨著“萬能的天父保佑”“圣米迦勒,圣加百列保佑”“圣瑪麗亞保佑”,但當他回過神來時,嘴巴里已經傳來一陣濃郁的鐵腥味。
空蕩蕩的瓶子,砰得一聲摔在地上。
前所未有的舒適感,使他整個人都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
他驚愕地看著對面的茱莉亞,她此刻正笑得歡快至極:“一邊念叨著天父,一邊痛飲人血,如果天父真的有靈,看到這一幕的話怕是要氣得降下雷霆劈死你。”
“怎.怎么會?”
安德里亞斯茫然無措地看著地上破碎的酒瓶碎片。
茱莉亞有些憐憫,又有些嘲諷地說道:“不會真的有人以為自己能夠克制住生理的本能吧?有些東西,一旦沾上,這輩子都別想擺脫了。”
“一個經不起誘惑的人,又怎敢奢望自己擁有超人一等的意志力呢?”
“可笑至極。”
安德里亞斯失魂落魄地擦拭著嘴角的血漬:“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好吧,不過以后,咱倆就是搭檔了,我依舊負責庫爾斯大人交給我的內衛,這是一支專門從事間諜活動的特殊隊伍,我稱他為‘黑暗之影’,你有什么需要打聽的消息,可以盡管找我。”
安德里亞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茱莉亞不知不覺間,已經消失無蹤了——雖然他的潛力要更勝于茱莉亞這種本土吸血鬼,但這不代表他這個萌新,現在就能跟茱莉亞匹敵了。
作為一個吸血鬼中的新生兒。
他還差得遠。
這時。
外面傳出一陣嘈雜的動靜,整個營地像是沸騰了一般,有無數人在高聲吶喊著。
“什么動靜?外面怎么這么亂?”
他連忙走出營帳,急匆匆地問道。
“聽說是領主大人回來了!”
守在門口的衛兵,臉上洋溢著喜色:“大人,我們要不要去迎接?”
安德里亞斯愣了一陣,或許是飽飲過鮮血的緣故,他的腦袋前所未有的清醒,聞言,搖頭道:“不,傳下命令,所有人都安分待在自己的營地里,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
上萬人的大營,絕對不能亂起來!
無論是出于什么原因!
命令傳遞下去后,可謂怨聲載道,連日來的辛苦,使這些士兵們迫切期待著一場狂歡的到來,他們并不一定都i是想見洛薩,更多的是借題發揮。
他們太想要一場擁有美酒,佳肴,歌舞的宴會了。
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洛薩直屬的領民和農兵們,對此是真的開心。
底層人并不容易愚弄,正相反,因為總是受欺凌,對上位者而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能如同大山一般,把他們活活壓死,所以他們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懷疑。
但眼看著蒸蒸日上,充滿希望的生活,是做不得假的。
倉庫里的余糧越來越多,哪怕是戰爭爆發,外約旦依舊是按照規矩,只收取了戰時應收取的部分糧食稅,原本規定的免稅部分,依舊予以免除。
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外約旦的官員們是講規矩的。
他們不會突然哪天就搶走你辛辛苦苦耕耘,準備碾成面粉,烤成面包的糧食,并且推說這是領主老爺新征收的稅種,也不會突然搶走你家即將成婚的女兒,聲稱領主老爺擁有領地里所有女子的初夜權。
“洛薩老爺萬歲!”
“歡迎洛薩老爺回到希伯倫!”
道旁,擠滿了迎接的人群,他們滿懷熱情地向洛薩揮舞著手臂,一些少女更是捧著匆匆摘來的鮮花,向騎乘在“日蝕”背上,顯得高出常人一大截的洛薩拋去。
讓娜嘴角微翹,對洛薩說道:“簡直就是一場大凱旋式,大人,你如果往臉上涂一些紅色顏料,再駕上戰車,就更加惟妙惟肖了。”
“差得遠。”
洛薩板著臉,努力展現出自己威嚴的模樣。
明明他離開圣地這么久,怎么回來時卻反而更受歡迎了?
洛薩心想,估計是自己的領民們,真的怕自己去了君士坦丁堡就不回來了,到時候,這里無論是被異教徒攻破,還是重新換個基督徒的領主,都不是他們所愿意看到的。
洛薩接受了安德里亞斯的建議,沒有第一時間去到軍營,而是先到城里轉了一圈,向自己的領民們展示自己已經歸來,才從另一端出城,又去往了軍營。
巨大的營地外,迎接他的貴族和騎士密密麻麻。
阿爾貢男爵穿得極為騷包,板甲上綴滿了鮮花裝飾,盔冠上還插著幾根孔雀,天鵝,大雁的羽毛,若是個年輕騎士,怕是要闖出一副偌大的“鮮花騎士”的美名。
畢竟是洛薩最忠實的封臣,他從馬勒斯的鐵匠工坊,以優惠價格訂制了全套的精制板甲,哪怕在整個圣地,其精美程度都算得上頂尖,不遜于雷蒙德和高弗雷的那套。
看到洛薩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快步上前,隨即單膝跪在地上,向洛薩恭敬地伸出雙手。
洛薩也只好按照習俗,把手遞給他,讓他親吻自己手指上佩戴的,用來加蓋文書的私人指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