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兩軍大營中間的空地上。
兩支規模龐大的騎兵隊伍已經進入了貼身肉搏的階段。
連枷,釘頭錘,武裝劍,狼牙棒
騎著披著各式馬衣的坐騎上,十字軍騎兵們揮舞著五花八門的副武器,跟敵人展開了生死搏殺。
這時,板甲的作用就完美體現了出來。
為了克制這個時代泛用的重型鎖子甲,無論是法蘭克騎士還是薩拉森騎兵,裝備的副武器都大多是鈍器,在這種武器的攻擊下,鎖子甲只能保證士兵死得比較完整。
但板甲就不同了,擁有內襯作緩沖的板甲,不僅靈活性和防御力極佳,抗鈍擊的能力也遠非鎖子甲和鱗甲所能媲美的。
不知有多少武藝精湛的馬穆魯克,頹然倒在十字軍騎士的鐵錘下。
富爾克險而又險地躲過了面前“基督兄弟”的一記釘頭錘。
他很清楚,如果被這種兇惡的武器打在身上,絕不是淤青那么簡單。
他抬起手中的直劍,招架住了敵人劈來的戰刃,心中一陣悲涼,這種混戰下,他哪可能解釋得清自己的身份,就憑身上這薩拉森風格濃郁的鎧甲,就只可能被十字軍當作是敵人。
敵人的攻擊一記重過一記。
富爾克失了先機,眼下竟連招架都變得無比費力。
這時,面前的“敵人”突然摔落了坐騎,回頭看去,這才發現竟是伊萬百忙之中抽出空隙,一記標槍洞穿了敵人坐騎的“前擋甲”,這才救下了自己。
這一下,仿佛喚醒了富爾克。
他意識到在這你死我活的戰場上,根本就不需考慮任何多余的事——沒什么比活下來更重要!
鐵矛橫掃。
這把天外隕鐵鑄造的武器,在洛薩手中,發揮出了絲毫不遜于漢斯分毫的恐怖戰力。
仿佛那演繹里,動輒使用百斤重器的勇將來到了現實。
洛薩完全是將這桿鐵矛當作了鐵棍來用,手上龐大的力氣,絲毫不需顧及胯下坐騎的承受力,一記橫掃,便能將身著重甲的敵人,砸個骨斷筋折。
以他衣甲的醒目程度,圍攻他的敵人數不勝數,但有般若護衛在冊,他只需考慮另一側的防御,幾乎沒有敵人是他一合之敵。
兩人就這樣一路沖殺,連洛薩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敵人慘死在自己的鐵矛之下。
當洛薩渾身浴血,鑿穿敵人陣型時,赫然看到那被層層黑甲精騎拱衛著的薩拉丁,對方一襲金色甲胄,肩膀上站著一頭神駿非常的雄鷹。
此時,對方正面帶微笑地向自己招著手,仿佛是在歡迎他到近前做客,亦像是在嘲諷他,明明距離已如此之近,卻永遠無法逾越天塹。
洛薩深吸了一口氣,便再度撥馬回頭,竟是領著十余名跟隨自己一路沖殺過來的翼騎兵,朝著敵人的背后再度展開了沖鋒。
他沒有貿然沖向薩拉丁,直覺告訴他,那里潛藏著極為恐怖的危險。
直到現在薩拉丁手下的施法者,還有那頭巨龍都沒出手,洛薩很清楚他們仍在蟄伏,就像荒漠中常見的響尾蛇,與黃沙融為一體,隨時準備噴出致命的毒液。
薩拉丁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低聲呢喃道:“多少年了啊”
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能感受到恐懼的情緒了?
他有些茫然,難道自己真的已經老了嗎?
不只是薩拉丁,不遠處的穆德里吉突然對身邊的舍邁爾開口道:“連我都感覺到了恐懼,你知道那是什么法術嗎?”
舍邁爾有些詫異。
沒想到向來沉默寡言的穆德里吉,竟會主動找自己搭話。
他搖頭道:“不知道,如果是群體恐懼術,不可能連你我都會受到影響,我的那頭卡累利阿火龍的龍威,都不如他更能攝人心魄——或許他是什么邪神子嗣?”
穆德里吉沉默了片刻,道:“你也該出手了吧,最起碼先讓你的那頭巨龍伙伴去攻擊敵人的營地,也好看看法蘭克人的施法者,到底藏有什么底牌。”
舍邁爾大師考慮了一陣,點頭道:“似乎也沒什么更好的選擇了。穆德里吉閣下,我會和我的巨龍伙伴對敵人營地發起進攻,這個洛薩,就交給你了。”
穆德里吉皺眉道:“你非要跟它一起,作為高等龍類,卡累利阿火龍完全能夠獨立作戰。”
舍邁爾搖頭道:“但他畢竟沒有人類施法者那樣活絡的腦子,以及我們這種百變的手段——穆德里吉大師,‘他’是我的摯友,不是我的寵物,我很在意他的安危。”
穆德里吉的臉色不太好看,冷冰冰回了句:“隨你。”
便不再說話。
觀戰的高地上。
率領麾下數百名騎兵的扎希爾王子看著遠處那個渾身浴血,宛如魔神般不可阻擋的身影,一陣咬牙切齒——那個男人是自己淪落到今日這步田地的罪魁禍首。
他更強了,麾下的爪牙比起曾經交手的時候,數目更多,也更加精銳。
難道自己永遠無法擊敗這個自己心中的夢魘,洗刷掉恥辱嗎?
扎希爾王子的心中,滿是頹唐,被自己視作宿敵的男人,如今已是一方豪強,麾下上萬大軍,而自己不僅沒能收回阿勒頗的領地,麾下也只剩下了幾百名騎兵。
此等境遇,怎能甘心?
“殿下,吾王喚您過去。”
高大的努比亞奴隸,一路小跑,前來稟報。
扎希爾認出,他是自己父親麾下最信任的宮廷宦官。
“啊,哦,好。”
猝不及防的扎希爾有些不敢相信,自從那次失敗后,薩拉丁幾乎便再也沒召見過他,許多人都把這當作他被徹底排除王位繼承人的信號。
如今,他僅剩下一支忠誠于自己的禁衛馬穆魯克,但因為沒有封地,便連這支僅有的幾百名騎兵,都維持得捉襟見肘。
扎希爾跟隨宦官來到薩拉丁面前,有些疑惑道:“父親。”
“您有任務給我?”
薩拉丁微微頷首:“扎希爾,我要你統領剩下的卡薩吉衛隊。”
薩拉丁的卡薩吉衛隊,總人數達到上萬人,但沒有全部帶到戰場上。
原因跟洛薩麾下那些留在領地里的敕令騎士們一樣。
作為國王的禁衛馬穆魯克,許多卡薩吉衛隊的成員都在阿尤布王朝擔任要職,甚至是封疆大吏,這也是馬穆魯克之所以被稱作是“偽裝成軍隊的階層”的原因。
他們因出身于奴隸,從小被君主封閉式培訓,跟地方的王公貴族們牽扯不深,外放做官,能極大程度降低敵方叛亂的風險。
可以類比為東帝國的宦官,只是他們不曾經過閹割罷了。
再加上薩拉丁調派了三個千人隊的卡薩吉衛隊到塔基丁麾下聽用,他手底下僅剩下不到五千名卡薩吉衛隊。
扎希爾愣了下,一時間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您說真的?”
薩拉丁的聲音很溫和,他按住扎希爾的肩膀,微笑著說道:“當然,我的兒子。”
扎希爾仰起頭,看著面前自己年近五旬的父親,他的確是老了,胡須都有些斑白了,臉上滿是皺紋,有多少年自己沒能這么認真打量過父親的樣貌了?
薩拉丁依舊在說話,眼神中滿是慈愛:“除了我的衛隊,我還會再調派兩千努比亞輕騎兵歸你調遣,扎希爾,你曾敗于洛薩之手,這一次,不要讓我失望,務必遏制住法蘭克騎兵的沖鋒勢頭,將他們攔腰斬斷!”
努比亞輕騎兵指的是位于埃及以南的努比亞地區,臣服薩拉丁的領主們,遣來效命的輕裝標槍騎兵,他們的戰斗力只能說聊勝于無。
扎希爾毫不猶豫道:“父親,我會竭盡全力,至死方休!”
“孩子,此戰過后,我會將阿勒頗和北部敘利亞交給你。”
薩拉丁一臉鄭重,他其實早就考慮過身后事了,大馬士革及南部地區交予長子,埃及交予次子阿齊茲,阿勒頗和北部敘利亞交予自己這第三子。
如能收復圣地,圣地自然是交予自己兄弟阿迪勒來掌管。
“謝父親。”
扎希爾滿臉驚喜,他受夠了居無定所的日子了,沒有領地的王子,不會得到任何尊重。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薩拉丁行了一禮,便在薩拉丁的注視中,翻身上馬,前去接管薩拉丁派遣給他的軍隊了。
望著自己兒子的背影。
薩拉丁輕嘆了一口氣。
在敵人的逼迫下,自己被迫將作為預備隊的精銳送上戰場。
而他手中的預備隊數目又在不斷減少,一張張牌被打出,難不成到最后,他真要指望那些“穆塔維亞”(志愿者,指自愿參與吉哈德的民兵)來扭轉戰局嗎?
“舍邁爾,穆德里吉,你們兩個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