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恢弘的公爵衛隊,緩緩行于大街之上。
開路的翼騎兵們,手中攥著出鞘的武裝劍,呼喝著命令行人避讓開一條道路。
城內的居民對于洛薩一路行來,倒也沒有多大的反應。
這些天在達米埃塔耀武揚威的十字軍貴族,他們見多了。
在意識到這些法蘭克人并不如傳說中的那樣,見人就殺后,也就見慣不怪了,十字軍的到來,對他們而言無非就是頭上換了個領主,除此之外似乎跟以前也沒什么區別。
倒是一些認得雙頭鷹旗幟和翼騎兵裝扮的十字軍和朝圣者,紛紛簇擁著隊伍,舉著手中的十字架或是旗幟,興奮地呼喚著洛薩的綽號和頭銜。
“敬最偉大的公侯洛薩!”
“勝利者,勇敢者,屠龍者,偉大的圣槍守護者,請賜予我您的祝福。”
“圣子佑我,百戰不殆!”
一些閑散的科普特人,也壯著膽子上前來湊熱鬧。
“這就是傳說中的圣槍守護者嗎?”
“圣瑪格麗特在上,他騎的難道是一匹天馬嗎?它看上去比我的駱駝還要高大魁梧!”
“我得承認,看到這位大人,他身上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傳說,似乎也有些可信度了,這絕對不是一個凡俗領主!”
他們驚嘆連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洛薩和他的衛兵。
心中,罕見萌生了一種,對方真的有可能擊敗已占據埃及五百余年的薩拉森人的念頭。
今日軍議的地點,就設在十字軍在城郊的營地里,那里是一片開闊地,生有郁郁蔥蔥的榕樹和棕櫚,林蔭下,十余位貴族領主已經提前抵達。
獅心王遠遠眺著煙塵彌漫,旌旗飄舞的衛隊,忍不住笑著說道:“好大的排場。”
他的衛隊首領,一個諾曼底的伯爵譏諷道:“東方的貴族都是這么酷愛奢靡,難怪失去了勇武,接連丟失了安條克和埃德薩。”
他的語氣有些發酸。為了湊夠東征的軍費,獅心王幾乎將自己的領地國庫都掏了個精光,還額外征收了一大筆“薩拉丁稅”,這筆錢讓整個阿爾比恩的貴族都不太好過。
好不容易到了圣地,他才發現自己家傳的寶甲,竟還不如對方隨便一名衛兵的甲胄來得精良,而對方半年前還不過是個施瓦本山民,這使他不禁感受到了一種濃郁的不公。
“這他還只是自稱公爵,若真讓他取了整個埃及,豈不是出行時的扈從都要有上千人之多了?”
理查皺起眉,他雖不在意錢財這種身外之物,但卻也知曉,錢財對于一支軍隊的重要性。
“好了,別感慨了,我的騎士,我們來到東方,可不是為了聚斂財富的。”
獅心王輕笑道,他此次前來,冒著被自己那不安分的兄弟篡位的風險,求的可不是什么東方的財富和權柄,他求的,不過是酣暢一戰,以及至高無上的威名。
“別把他看扁了,一個施瓦本山民,可做不到這些。這些天,你也看到了,士兵們愛戴他,貴族們敬畏他,薩拉森人們恐懼他,哪怕是我也得承認,他是個絕對夠格的十字軍統帥。”
“那是因為您沒來罷了。”
伯爵衛隊長有些不屑地冷笑道:“他任何所謂耀眼的戰績,換作是您只會完成的更好。”
“你太自大了,富勒。”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理查心底其實也不認為自己倚重的伯爵衛隊長說的有什么錯。
“好了,富勒,我們該去迎接一下我們的侯爵大人了。記住,收起你臉上的不屑,我聽說,這位公爵大人還是個男爵的時候,可是很喜歡把手套丟到別人臉上的。而你,絕非是他的對手。”
伯爵衛隊長有些不服氣,但看到那騎乘在巨馬背上的身影時,將要說出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這家伙,無論是坐騎,馬鎧,甲胄,都寫滿了不凡,令人下意識就會生出一種敬畏來。
理查很熱情地跟洛薩打著招呼,兩人寒暄了幾句,隨著抵達的十字軍貴族越來越多,兩人相視微笑,便回到了各自的陣營。
場內,數百名十字軍大小貴族,還有他們的侍從人員,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若是從高空中俯瞰,就能看出這些貴族們正分成兩個沒那么涇渭分明的圈子。
圈子的核心人物,分別就是洛薩跟理查。
理查看向人群簇擁著的洛薩,心中不禁感慨道,這家伙簡直年輕得有些不像話。
其實,他的心底,對洛薩還是很欣賞的。
但兩人卻又注定站在彼此的對立面。
這次軍議,他要的就是爭取更多的追隨者,同時盡可能謀取統帥的位置,雖說洛薩才是鮑德溫四世欽命的十字軍元帥,但這個位置也絕非是不可更換的。
按照慣例,一支十字軍的統帥位置往往是由頭銜最高貴者擔任,或是由各個地位相仿的領主,組成一個臨時的軍議會,由他們共同制定軍略。
這樣的潛規則顯然對理查有利,他這樣高貴的君主,就算無法取得統帥地位,也該是跟洛薩地位相仿,共同制定軍略。
另一邊,正跟高弗雷男爵談笑風生的洛薩,視線似不經意掃過了獅心王理查,看到這位歐陸來的國王,正跟塞巴斯蒂安樞機熱情交談著,不禁微微皺眉。
雖然賽巴斯蒂安只是一個徒有其名的亞歷山大宗主教,但那也是天主世界里,明面上最尊崇的五個人之一。
與亞歷山大宗主教地位等同的耶路撒冷宗主教,這些年來甚至都不怎么理會教宗的命令,教宗還對其無可奈何,宗主教的地位之尊崇,就可見一斑。
沒有世俗力量支撐的神權,如空中樓閣,但現在,塞巴斯蒂安有了獅心王的支持。
洛薩起身,來到臨時堆砌的高臺之上,他的腰間挎著佩劍,昂首闊步,氣勢雄渾,也不見他說些什么,底下嘈雜紛亂的十字軍貴族們,便迅速安靜了下來。
“諸位,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們就拿下了近乎整個達米埃塔行省,獲得了一場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勝,這是一場奇跡,一如我當初許諾的那樣,所有占據了城堡,村莊的人,皆可向我宣誓效忠,我也將以下埃及公爵的名義,冊封你們相應的頭銜。”
話音落下,十字軍貴族們紛紛歡呼了起來。
他們當中,許多都是不受寵的家族次子,未來要么是成為一個修道院的修士,要么就是甘于清貧,繼承一個偏遠的,貧瘠的領地。
為了一塊領地,他們往常要付出的,可能是為領主服務大半輩子,立下數次卓越功勛,幾次險死還生——但現在,他們只打了幾個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仗。
“贊美公爵!”
“公爵大人萬歲!”
他們紛紛歡呼了起來。
就算私底下已向洛薩效忠的貴族們,也絲毫不吝自己的歡呼和喜悅。
洛薩伸手虛按,又道:“第二件事,便是我們迎來了一位真正虔誠勇敢的十字軍斗士;一位為了圣地的安危,為了十字軍的偉大事業,不惜放下一整個王國的繁雜事務,親自蒞臨圣地的偉大國王——阿爾比恩的君主,諾曼底與阿基坦的公爵,安茹與曼恩的伯爵,偉大的獅心王理查陛下!”
人們再度歡呼了起來。
就明面上看,獅心王理查蒞臨圣地,絕對是一件好事。
“贊美獅心王,贊美理查陛下!”
“贊美天父,十字軍的事業必將迎來勝利!”
獅心王理查走上臺前,微笑著說道:“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達米埃塔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開羅,亞歷山大,埃德薩,安條克甚至是阿勒頗,都將回到基督徒的懷抱。”
“洛薩侯爵,在繼續軍議之前,我有件事想處理。”
洛薩微笑著點頭:“陛下請。”
只見一個有些面熟的男人,被兩名獅心王的衛兵夾著,帶到了臺前。
獅心王理查冷冷地看著被帶上來的男人,說道:“洛薩大人,這個猶太人在營地里大肆收購士兵們辛辛苦苦得來的戰利品,用極低的價格,誘導甚至是欺詐!”
話音落下,一眾貴族,侍從們紛紛鼓噪起來。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就吃了這個虧。
其實這種事很多人都在干。
熱那亞人,威尼斯人,希臘商人
但猶太人的名聲實在太差了。
別的不說,單他們害死基督這件事,就跟所有基督徒都結下了深仇。
“難道士兵們為了保衛圣地的安全,不畏生死,同異教徒浴血奮戰的下場,就是被這種騙子敲骨榨髓,竊取行囊里最后一枚銅子,落得個窮困潦倒的下場嗎?”
周圍的氣氛更熱烈了。
實際上遠沒有理查說得那么嚴重,許多十字軍之所以淪落到窮困潦倒的境地,絕大多數都是把錢財揮霍在酒水和女人身上了。
但殺猶太人總沒有錯的。
許多脾氣暴躁的騎士和貴族,紛紛舉起手,揮舞著拳頭:“殺了他,該死的猶太佬!”
“把他吊在絞刑架上,讓烏鴉啄食他的眼球,這才是猶太佬該有的下場。”
“公爵大人,您的仁慈不該施舍給這種人!”
“侯爵大人,你覺得呢?畢竟你被猶太人視作保護人,我手底下人詢問他時,他也口口聲聲稱,這番瘋狂斂財的目的,是希望能向你捐獻一筆保護金。”
理查看向洛薩,微笑著詢問道。
洛薩神情絲毫未變,沉聲道:“你認為,是我指使猶太人,坑騙十字軍戰士嗎?”
“簡直可笑至極。這些天,誰不知道我在營地里開設了戰利品收購,價錢比市面上高出了一大截,如果這個猶太人真的是為我服務,難道我會自己拆自己的臺嗎?”
獅心王理查連忙道:“侯爵大人,我沒這個意思,恰恰相反,我是在為你這樣高潔之人鳴不平。這樣一個卑鄙之人的污蔑,絕不能使閣下你的榮譽玷污分毫。”
“對,這個卑鄙小人居然敢污蔑公爵大人。”
“殺了這個該死的猶太佬!”
洛薩冷笑,他已經認出來了,這個猶太人就是曾覲見過他的邁蒙德尼,一個來自伊比利亞的猶太商人,曾為伊本總督服務,也是達米埃塔城猶太社區的領袖。
這個人若是死了,猶太社區的人一定會認為他撕毀了雙方合作的協議,雖說他們必定沒那個膽量發起叛亂,但肯定也不會像之前那樣踴躍捐錢捐物了。
“大人,求你救我。”
猶太人跪在地上,嘴唇顫抖著,小聲祈求著洛薩能夠網開一面:“求你。”
洛薩皺起眉。
他原本還打算,在這次軍議上向塞巴斯蒂安發難呢,畢竟這家伙多次違背軍規,劫掠村莊也就罷了,還公然屠殺戰俘,至少也得把他的幾個騎士掛上絞刑架,才算是敲山震虎。
但這下似乎是行不通了。
一方面,獅心王在為“自己人”出氣,而自己卻是在為異教徒或是異端的科普特人,處決“自己人”,兩者一比,孰高孰下,一覽無余。
“拉下去,處以鞭刑。”
洛薩擺了擺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獅心王,繼而說道:“諸位,今天一早,我得知了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一棵新生的神木出現在了讓娜騎士長的領地里,這肯定是天父對于虔誠者,對于我們這些奮勇殺敵的十字軍的獎勵,埃及的領土何等的廣袤,倘若那無垠荒漠,在未來都得以被神木化作沃土,這將是何等一片機會之地?”
這個消息,立刻便如風暴一般,席卷整個軍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