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哈國王子,洛薩將軍覲見!」
通報聲由錦衣衛一輪接一輪傳遞下去。
明軍營地里一片亂糟糟的,就算才剛發生一場逆轉局勢的大勝,他們也無暇慶祝多久。
許多明軍都自發離營,前往戰場上,從那些尸骸上搜刮起了戰利品,尤其是水源和食物,有些人搜到后,也顧不得眼下的時機是否合適,便將肉干,馬奶酒一股腦塞進嘴里。
畢竟僧多粥少,有些不夠機靈的,便被來遲一步的同袍們哄搶起到手的食物來。
韃靼人雖敗,但他們到底是以騎兵居多,機動性不是明軍所能媲美的,又都是一群連口鐵鍋都要當寶的游牧民,撤離前,戰場就已經被粗略掃蕩過一番了。
一些將帥無力,也無心再維持軍紀了,亂糟糟的軍士們漫山遍野都是,有些實在爭搶不到食物的,便干脆抽出挎刀,將那些死去馬匹切割開來,露天便點起火堆烤了起來。
除了少數京營精銳,還維持著軍紀,堅守在崗位上,沒有妄動。
一支軍隊斷水斷糧,最先斷的永遠是底層民夫,地位較邊緣的士兵的水和糧,這能保存一部分精銳的戰斗力,但也勢必會使一部分人忍受更長時間的饑渴。
這些仍舊堅守崗位的精銳,便是那些優先得到水糧供給的。
他們雖也是饑腸轆轆,但比那些快要餓死的潰兵可要強多了。
英國公張輔也沒有收潰兵的念頭,因為根本收攏不回來,也沒有收攏的必要,也先戰死,韃靼人幾乎沒可能再卷土重來了,想要收攏潰兵,他手里也沒糧沒水,只能任由潰兵四處尋食。
「陛下要召那個洛薩覲見?」
聽聞消息,剛坐下來緩了一陣的張輔,強打起精神:「扶我去迎一迎此戰的大功臣吧。」
這個洛將軍,雖是胡人出身,但這種身份大概率不會成為他的桎梏,反而因為他沒根沒底,又失去了大部分班底,成了一個極好掌控與拉攏的對象。
而不像安祿山那般,不僅出自胡人,手底下還有一群擁護其的胡人兵將。
于私,他年事已高,自己嫡長子因病不能襲爵,庶子因名位不正,正缺一個得力助手,輔佐其坐穩英國公的位置。
于公,若不是這員胡人將軍拼死救駕,這還剩下的十余萬明軍,怕是大半都要葬身于此,滿朝文武,勛戚也要損失一半,若是再發生天子北狩之事,整個大明都會陷入動蕩。
「公爺,這洛薩將軍能駕馭妖龍,御使魔火,不可小覷,若他暴起發難」
兩名侍衛卻是有些猶豫。
他們一定程度上也算是超凡者,內力深厚,武藝高強,可正因為對超凡世界有所了解,才知曉方才那一戰中出現的諸多玄奇法術有多么恐怖。
那也先太師麾下的怯薛軍中,如他們這般的武道高手絕不在少數,不照樣被那妖龍一口魔火燒得大敗虧輸,毫無還手之力嗎?
跟此等危險角色打照面,實在令他們心有惴惴。
張輔笑著搖了搖頭:「你們二人多慮了。」
他絲毫沒想過洛薩可能會對朱祁鎮動手,他圖什么?把自己從泰西之地,不遠十萬里帶來的精銳,幾乎全部損失在救駕之戰上,還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嗎?
眼下,他殺死也先,擊退韃靼大軍,立下了潑天之功,榮華富貴近在眼前,突然對皇帝,對滿朝文武動手,他圖什么?
這不吃飽了撐的嗎?
「若洛薩將軍這等忠勇之人還心懷二心,他就該投靠也先了,咱們現在這些殘兵敗將,可經不起那條異獸噴吐出的火焰。」
兩名侍衛也回過味來,不再勸阻。
他們其實也知曉這
種事不可能發生,但對洛薩這種人物,他們本能就懷有一種恐懼,就像是一頭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大象,哪怕明知它早已被馴化,不會輕易傷人,也不敢湊到它跟前去。
「來了!洛薩將軍來了!」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通稟。
只見一員騎在高頭巨馬背上的英武男子,領著數十騎衣甲殘破,但個個都是殺氣騰騰,氣勢凜然的騎兵,緩緩開進營地。
明軍紛紛上前圍觀。
張輔捻須笑道:「之前倒是沒細細打量過,這胡人將軍,雖眼瞳,發色,相貌均異于華夏,卻也不失堂皇大氣,勉強也能算個英俊兒郎。」
自己的女兒們雖然早已經嫁人,但不是還有孫女嘛!
這洛薩眼看著就要平步青云,也算是個良配了。
侍衛皺著眉,只覺洛薩其人,儼然一頭上古兇獸,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凜然殺機,讓他這種武道高手油然而生一種心悸之感。
「公爺,這洛將軍立下不世之功,但看來心情卻不怎么好,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張輔皺起眉,旋即恍然:「哈國不比我大明,據說只是泰西一小國,一下子損失這么多精銳之士,換誰來也笑不出來,若此人真舍了這么多條性命,還笑逐顏開,我反而覺得此人天性涼薄,無異于禽獸。」
就算是家大業大的大明,要是一下子損失上千鐵甲重騎,那也是傷筋動骨的大事。
鷂兒嶺一戰,說是損失了五萬明軍騎兵,但其實就是馬隊,其中包括了許多步軍,輕騎,騎馬步兵,重甲騎兵只占很少的一部分。
昔日唐太宗李世民那支聞名天下的玄甲軍,也就三千余人,便擊破了竇建德十萬大軍,那洛薩麾下千余能正面沖擊韃靼人數十倍于其大軍的精騎絕對是戰場陷入僵局時投入進去,能左右一場大戰走向的重要力量。
只見那洛薩板著臉,率軍走在臨時騰出來的「御道」之上。
御道盡頭,正統皇帝朱祁鎮,頭戴鳳翅盔,著魚鱗葉罩甲,身邊拱衛著一眾威武雄壯,氣勢卓然的大漢將軍(錦衣衛中類似于儀仗隊的角色)。
只是這群大漢將軍,身體雖雄壯,甲胄雖光鮮,但跟那不到一百的殘騎比起來,根本就是螢火之光。
哪怕是朱祁鎮這種不知兵的人,都能清楚感覺到其中的差距,當即笑呵呵說道:「好一群虎狼之士,洛將軍雖是泰西之地的胡人,但這份忠勇卻要勝過滿朝文武!」
跟隨來迎接的文武百官們,心中雖然不滿,但還是擠出一張張笑臉來。
洛薩騎在日蝕背上,神情淡然地平視著朱祁鎮,并未有接話的興致。
這家伙,因為他死了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笑得出來的?難道他看不到漫山遍野,正在覓食,尋水,饑腸轆轆的潰軍嗎?看不到那一具具凍僵,餓斃的尸骸嗎?
如果不是有他洛薩在,單土木堡一戰,便有數以十萬計的大好兒郎戰死。
被擄掠,殺死的百姓,怕是要以百萬計數。
王振用太監那獨特的尖銳聲調唱道:「番邦哈國王子,洛薩將軍,陛下有賞,還不速速下馬跪拜,拜謝隆恩?」
洛薩沒動。
在一眾文臣武將,京營軍士們有些驚愕的神情中。
他嘴角緩緩翹起,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
你朱祁鎮算個什么東西,也配我來拜見?
朱祁鎮有些惱怒,他加重了語氣:「洛薩將軍戰場上廝殺辛苦,一時無狀,朕不怪你,還不快快上前拜見,朕自有重賞,不會使你白白損失那么多精兵干將。」
洛薩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
他在人們驚愕的神情中,緩緩抬起了一
只手臂,金色的光輝在他手中匯聚,隱隱有龍吟之聲響起,一桿上面環繞著盤龍,宛如黃金澆筑的長槍出現在他的手中——那不是圣槍,而是得到了也先的元廷龍氣加持的「公爵的新槍」。
一眾錦衣衛們紛紛驚呼了起來。
「小心!」
「保護陛下!」
張輔滿臉不解,出聲問道:「洛將軍,你這是何意?」
到此時,仍有許多文臣武將,以為這洛將軍是來自泰西之地,不懂大明的風俗,才做出此等無禮僭越之舉。
直至洛薩將手中的公爵新槍投擲而出,穿透了朱祁鎮的胸膛之時,許多人的臉上仍舊寫滿了不敢置信——這怎么可能?這不可能啊!怎么會這樣?
土木堡之戰,殺死也先太師,擊退韃靼大軍最大的功臣,他居然殺了皇帝?
恍惚間,人們仿佛看到了一頭火紅色,但卻生滿膿瘡,滿臉兇惡的孽龍,在公爵的新槍之下,垂死掙扎,發出了滿懷不甘的咆哮,卻根本無法掙脫的慘狀。
「這一槍,為了所有因你而死的人。」
洛薩緩緩說道:「你今日之死,對大明做出的貢獻,比你活一輩子做出的都大。此戰,數十萬魂靈之死,該有個人負責了。諸卿,回你們的京城,再立新帝吧。」
隨著他話音落下。
他和那一眾殘軍,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消失無蹤了,只留下那一張張或是驚惶失措,或是驚愕疑惑的面孔,在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陛下!我的陛下呀!」
王振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嚎哭聲,撲到了朱祁鎮的身邊。
他哭得比誰都痛,比誰都真。
因為朱祁鎮一死,他也注定活不了了。
「他怎敢…」
「他怎能…」
「朕是天子,能給他一切榮華富貴啊…」
朱祁鎮眼前的光芒逐漸淡去。
他根本想不通,也根本不理解。